我忽然关掉音频，整个会见室内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静。
史春泽已经发抖了，我知道距离我想要的真相不远了。
“李小凡的隐秘遭遇让我看到了揭开着真相的缺口，我再次来到高铭家，将他办公桌下所有合照中的女学生全部走访一遍，我提到李小凡的遭遇，让我意外的是，不少女孩承认曾受到高铭以补课名义实施的侵犯，她们全部选择了沉默隐忍，更有甚者，从高一忍到毕业，理由也很简单，一方面碍于高铭身份，一方面她们都受到高铭的资助。我重新调查苏茜自杀案件，确定当年她也受过高铭的补课‘照顾’，也就自那之后，季萍萍和滕佳丽发现她的情绪很反常，之后她所请的长假，很可能是……”我调整呼吸，“很可能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去做了手术，术后她无法释怀，最终选择跳楼自杀，但是，当时负责调查的警察根本没深入调查，也或许深入调查了，碍于高铭的身份和影响，没有说出来吧！”
史春泽的唇瓣颤抖着，他还在极力忍耐。
“我想，作为高铭最得意的学生，还是资助对象的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或许，你亲眼看到了苏茜或其他女同学被高铭侵犯，在苏茜自杀后，你心中有愧，偷走她最爱的盆栽，养在身边，希望以此减轻心中愧疚！”我不疾不徐地说，“你知道吗，在我得知这个肮脏隐情的时候，第一直觉认定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随后，我又否定这个想法，如果你早早知晓高铭是人面兽心的魔鬼，并替他隐瞒多年，为什么会突然打破这种默契，将他杀害。我想，答案就藏在你们那天的口角中吧，他一时兴起喝多了，肯定对你说了什么，那些话激怒了你，会是什么事情能激怒你，联想到你让我照顾的盆栽，我认定高铭所说的事情一定同苏茜有关，或许，他说出了苏茜自杀背后的隐情！”
史春泽忽然闭上了眼睛，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关于你杀人后选择沉默，大家都认为你在隐藏杀人动机，但是我感觉你隐藏的不仅仅是杀人动机，还有对高铭和苏茜的深深愧疚！”我揭开了史春泽最后的防备，“不管怎样，高铭是资助提拔你的恩师，他被你杀死了，你不忍心再将那些过往揭露，让他死后遭人唾骂，苏茜是你的同学，生前背负那么多痛苦，她已经死了，你也不愿意再打扰她的灵魂了……”
那一刻，史春泽的眼角流出了泪。
他缓缓睁开眼睛，那抹死寂的铅灰不见了，终于选择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所谓的真相呢，你知道吗，很多真相太沉重了……”
我很意外，又感觉一切在意料之中。
在来这里前，我料定他会因此开口：“没有不沉重的真相，也没有不残酷的过往，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让它被掩埋，你杀了人，应该受到惩罚，但你不该背负那么多！”
史春泽仰面长叹：“你知道吗，在遇到高铭的一刻，我感觉未来充满了光明，我将他当做自己最大的精神支柱，我感觉自己太幸运了。那时候，高铭经常以补课名义带女同学进办公室，起初，我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直至有一次，我见他将临班的苏茜带到办公室，那时候情窦初开的我在默默喜欢苏茜，虽然互不相识，但就是喜欢她，我不善言辞，也很羞涩，便将这份暗恋放在心中，见他将苏茜带进办公室，我好奇跟过去，我负责打扫高铭的办公室，我有钥匙，便偷偷开门进去，然后看到……”
又是良久沉默：“高铭和苏茜发现了我，我本应该帮助苏茜，但是我没有，我跑掉了，我无法想象尊敬的老师竟然是禽兽，我的心里乱极了，不知道怎么办，次日高铭找到我，对我威逼利诱，一面说公布一切对我没好处，一面说可以保送进入东闽大学，懦弱无知的我选择了屈服，后来，苏茜找过我，希望我能为她作证，将这一切说出去，我却反击他不要诬陷高铭，心灰意冷的她离开了，没多久就跳楼自杀了，我知道她是因为这件事而死，心中充满愧疚，在得知她生前非常宝贝那盆四季春后，便将它偷过来，养在身边，希望减轻心中愧疚。苏茜死后，高铭并未收敛自己的行为，还是以补课名义带女同学进办公室，我知道这背后的罪恶，但是为了上学，我选择了隐瞒。”
“最终，高铭兑现了承诺，保送你进入了东闽大学？”
“高考前三个月，高铭被调入东闽大学数学系。那年，高考我发挥失常，却还是被他带进东闽大学，再次成为他的学生，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提拔我，但在我心中的形象早已崩坏。我本想就这么读完大学，离开这里，再也不要遇到他，谁知道那天我去他家，他喝醉了，酒后吐真言，说出了当年苏茜自杀的真相，原来，苏茜并非跳楼自杀，而是被他从楼顶推下！”
“你说什么？”很显然，这个真相超出了我的预料。
“听了这些之后，我和你的表情一样，原来当年苏茜被侵犯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在那个保守的县城，高中女生怀孕是爆炸新闻，苏茜找到高铭，以此威胁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高铭称只要她打掉孩子，他便同意，天真的苏茜请假去打了孩子，那一晚她又找到高铭，希望他遵守承诺，谁知道害怕事情暴露的高铭竟狠心将她推下楼。得知这一切的我气愤难当，他伤害了那么多女孩，还杀了苏茜，不仅毫无愧疚，还恬不知耻说这是资助她们的回报……”
“所以，你就杀了他？”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掉进了黑洞，一个无法自救的痛苦深渊，我对不起那些女孩，对不起苏茜，为了可笑的前程，我选择隐藏，隐藏那么多年，而现在，我要为她们讨回公道，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刺死了他，我一共刺了他十三刀，因为被她资助的有十三个女孩，每个女孩的青春都被她毁掉了，仅用一刀还给他，还是便宜了他……”
在史春泽口中听到完整真相的一刻，我忽然感觉眼前这个大男孩充满悲情。
他为了自己的未来，屈从了高铭，却间接害死了苏茜，如今为了苏茜，又亲手杀害恩师。
这种痛苦太深刻了，我无法想象，这一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你不该那么做，你应该说出来的，相信法律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审判！”
“我是这一切的见证者，我早应该做出选择，如果那样，或许苏茜就不会死了，也许有其他女同学就会免受他的伤害……”
探访时间到了，监狱看守进来将史春泽带走了。
起身的瞬间，他对我说：“我能再请帮我办一件事吗？”
“你说。”
“我想让你将那盆四季春带回杞县，种到苏茜的坟墓旁边，将这一切都告诉她，我想求得她的原谅。”
“或许，她早就已经原谅你了……”我的鼻子一酸，微微颌首，“你也可以走出那个围困自己多年的黑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