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接下来没有患者了，所以闵月亮一直把乔红椴送到门诊楼外。
“闵医生。”
有人喊她，她转过身，但见大厅的等候区有男人从座椅上起身，款款向她走来。
“丛律师？”
丛明朝拉着一只小的旅行箱，箱子上搭着西服外套，风尘仆仆的样子。
“刚下飞机，想着机场离你这里比较近，我就直接过来了，没打扰你吧？”
她心里有一丝愧疚，虽然成江行肯定不是只为她而来，丛明朝却是真的为帮她而来。想到成江行，她心里轻哼了一声，仿佛在怄气。
“你快下班了吧？我等你，然后我们在附近吃个晚饭，关于你咨询我的事，我们边吃边谈。”
他很自然地说着，似乎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人家这样热情，她倒是无法拒绝。她心里的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强烈，她要抚慰姐姐愤愤不平的灵魂，她要让坏人为自己做过的恶行付出代价。
她带丛明朝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东北菜馆。
拿起菜单，丛明朝先说了一句：“说好了，这餐我请，拒绝AA。”
“好。”
“哎呀，你看，他家有炒焖子，我馋这道菜很久了；点个锅包肉行吗？锅包肉你喜欢吃甜口的还是酸甜的？地三鲜你爱吃吗？我知道一家店，地三鲜做的特别好吃，少油又健康，改天我带你去。”
闵月亮看看窗外的天色，又看看丛明朝，忽地就放松了。
从前，她和韩星展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她的角色就是如今的丛明朝。因为韩星展那个家伙太闷了，所以总是她拿着菜单做决策。但是，她点的菜，韩星展都爱吃。如今丛明朝点的菜，她也都爱吃。
她没有提晓星的事儿，她大致讲了讲姐姐的事故。这是除了韩星展和袁晓星之外，她向第三个人吐露关于姐姐的秘密。她有一种直觉，她可以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
丛明朝思忖了一会儿，郑重地建议：“你有这样的法律意识是对的，虽然确实晚了太久，十年了，所有证据都没有保留下来，案件处理起来难度非常高。但是，犯罪行为只要发生了，无论过去多久，都应该去揭露它。你要做的就是回属地去报案，尽可能地提供你了解的情况，剩下的事交给警察。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随时陪你回去。”
“谢谢你。”她真诚道谢。
“你看你这妹子怎么总这么客气呢。”丛明朝皱着眉，故意说出地道的S城口音，气氛霎时轻松下来。
他又和她聊了很多，聊受害人的心理，聊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绝大多数的强奸案，都让犯罪嫌疑人得益于受害人不敢出声的心理。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的脸做过整形。”丛明朝忽然话题一转。
闵月亮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在医生面前，我倒是不难为情的。”丛明朝洒脱地笑了笑。
“我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为什么会去选择整形呢？因为少年时代长得丑被霸凌过。”他又笑笑，“我以前长得不好看，青春期的时候，被同学中伤过。那时候，大家都不成熟，可能人家也是无心的，但是我的自尊心就受到了伤害，很自卑，甚至心理阴影最严重的时候，连正常生活都难以为继。所以，大学的时候我拼命做兼职，攒了一笔钱，在毕业的时候去做了整形。”
闵月亮看看他的脸，真诚地说：“是在国内做的吗？医生的技术还是很成熟的，就是鼻子的假体雕刻稍稍有些问题，你应该去复诊看一下。”
丛明朝摸摸鼻子，大咧咧地说：“我现在心态变了，大概是我心理的力量终于强大了。男人嘛，长得糙一点也无所谓。”
“时间长了会不舒服。”闵月亮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改天来医院找我，我也可以给你看一下。”
丛明朝笑起来：“那我岂不是太荣幸了？千金难求的闵医生。”
“你帮我，我帮你，礼尚往来嘛！”
即是还了人情，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与男性之间的关系，闵月亮一向谨慎。
一餐饭，稍稍化解了她心里的沉重。她千头万绪的心事也似乎捋顺了一些，当务之急，先带晓星去做治疗，成江行说可以去他的“月见”，他能绝对尊重患者的隐私。然后，关于晓星和乔红椴会不会报案的事，她会再努力一下。等到月底她想腾出两天时间回S城一趟，为姐姐报案。
从餐馆出来，天色已彻底昏沉，路灯底下的路面湿漉漉的，空中飘着蒙蒙雨丝。这个秋天的雨还真多。
“在这儿等我。”丛明朝把旅行箱放到她身边，自己用手挡着头跑了出去。
几分钟之后，他从拐角处的小便利店出来，打着一把黑色的伞。
“运气真好，最后一把伞被我买到了。”他把伞举到她头顶。
他们一起去路边拦车，路过小水坑，他很绅士地伸出手去扶闵月亮，闵月亮迟疑着把手抬起来，他却只轻轻握住她被袖口盖住的手腕，刻意地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她莞尔。
到小区门前，她下车，丛明朝又执意把伞留给她用。
“不用客气，下次你请我吃饭就行了。”
“嗯，说好了，下次我请你。”
她很真诚地回应，然后目送出租车走远。
她向着楼群走，微信的视频消息响起来，是成江行打过来的。闵月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听。
成江行的脸霎时占据了整个屏幕，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手术服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日里顺眼多了。她并没注意，他身后的墙壁上有外文的字样。她又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人，匆匆跨越国境线，真的只是为了她。
“闵月亮，我忘了告诉你，我给你的袋子里有个盒子，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礼物，你一定要打开看看。”
闵月亮举着伞，看了一眼手里的袋子，里面确实有个黑色的小盒子，小小的一个，她之前只顾着看文件，没有注意到。
“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礼物，方便的时候我还给你。”
她想，他们之间还是不要有跨越同行的关系。说着话她进了单元门。
“你看一看嘛，不贵重。”
“不是贵重不贵重的问题，我没有理由收你礼物啊。”
她这个人，用沛沛的话说，原则性很强的，对于私交不深的人，总是习惯保持距离。
“你打开一下。”
她进了电梯，把伞放好，这才不情不愿地去拿那个小盒子。
打开盖子，一条绿色的玩具蛇弹了出来。
“啊——”闵月亮尖叫一声。
成江行只见手机屏幕天旋地转，镜头指向了天花板。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然后，闵月亮的脸终于又在镜头里出现，她龇牙咧嘴，一脸怒气：“成江行，你是不是才三岁？”
话音未落，视频被她挂断。
那是成江行在机场买的整蛊玩具。
连做了三台手术的成江行，靠在手术室的墙上，虽然疲惫不堪，却笑得极开心。
他对着黑漆漆的屏幕说：“闵月亮，你是不是也开心一些了？”
原来，捉弄她，比捉弄韩星展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