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大一那年夏天,放暑假之前,两个寝室进行了本学期最后一次聚餐。很显然,以发展异性关系为目的的联谊行为已经彻底变成了忽略性别的吃喝行为。
窗外大雨瓢泼,苍蝇馆子里,男生女生举着酒杯称兄道弟。闵月亮没喝酒,沛沛说她是寝室最小的,得被保护,不能喝酒。沛沛总是像个气场十足的大姐头一样保护着她。于是,男生们不服气,男生们说韩星展也是寝室最小的,也不能喝酒。两个寝室的老大都不愿意见到如今这样悲惨的结局,都还期待着维持了一年的联谊活动能开花结果,哪怕只开一朵花也可以。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了韩星展和闵月亮身上。
但是,大家又觉得结果可能不乐观,韩星展显然有心无胆,闵月亮则是完全不解风情。
两位当事人倒是乐意躲开酒局,就在一边喝果汁一边玩游戏,韩星展游戏玩得好,玩一局“消消乐”,就把闵月亮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个人的天真幼稚,惹得众人狂笑。
然后,众人就都醉倒了。
喝多了果汁的闵月亮开始肚子疼,跑了几次厕所,脸色惨白。韩星展不放心,带着她去医院,出了门,积水已经漫过了马路牙子。他在路边打车,不时回头张望她,她捂着肚子虚弱地蹲在饭店门前的台阶上。等了两三分钟才有车来,他又跑回来,把伞递给她,然后蹲下来,他说地上水太凉,会加重她的胃肠炎,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她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背上,第一反应是他的后背好温暖,虽然白色T恤已经湿透了,但是那种暖暖的感觉直接熨贴到她心里。
所以,在混乱的人群中,当有人突然挡在她身前时,那个宽大后背的温暖让她刹那间想起了韩星展。
明知不可能是他,她还是湿了眼眶。
闵月亮还是向丛明朝道了谢,然后去见了警察。令她意外的是,等着她的人竟然是张警官。
“你猜测乔红椴是二号?”张警官开门见山。
“对。”她点头。
“你和其他人提起过她的病情吗?”
“没有。”她说完,很快又点点头,“哦,对了,我和袁晓星提过,我有一位病人与晓星是相似的伤口。还有……”
张警官做笔录的手停了一下,看看她,她面有犹疑。
“我把一位医生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了乔红椴,我和这位朋友简单描述过乔红椴的病情,但是我没有把心里的怀疑告诉过他。”
“是哪位医生?”
“成江行。”
“不是你们医院的医生?”
“是‘月见’整形的负责人。”
“为什么把乔红椴介绍给他?”
“他做这方面的手术更在行。”
“他有过类似经验?”
“嗯,可能。”
“可能?”
“因为一些技术尚且不被业内认可,但是他自己有把握。”
张警官深深地看了闵月亮一眼,在成江行的名字上重重的地划了一笔。
人群总会散去,事件总会平息,遗憾总会淡化。
一场事故,最终还是会变成故事。
乔红椴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到底还是变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人们热热闹闹地谈论着,同情着她的遭遇,谴责着凶手的变态。人们照常过自己的日子,乔红椴却永远消失了。
闵月亮被放了假。主任说考虑到她情绪的不稳定,院方让她休假平复,并且给她安排了心理医生。其实,她心里明白,一个医生遇上了这样的事故,一段时期内不仅内心会有阴影,同样也很难被患者接受。
她简单地把值班室内的个人用品收拾了一下,出了门,丛明朝竟然还在等她。她也没有客气,直接上了他的车。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母亲说:“我老了,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人世,我不能看你形单影只,总要有个人能陪着你,遇到事儿的时候,能挺起肩膀和你一起抗。”
虽然,她不是太认同这句话,毕竟,当他们家遇到事儿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分崩离析。这世界上,最有力量的肩膀永远是自己的。
饶是如此,真的有人热心地站在你面前时,还是会让你心里充满对世界的感激。
她坐在丛明朝的车里,两个人没有言语,车子向北,她终于觉得放松下来,整个人软软的,失了力气,却不担心前路在哪里。她只想,缩在这个座位里,放松地打一个盹。然后,她心里又猛然一惊,忽地想起,曾经有那样一个深夜,她在成江行的副驾驶酣畅地打过一个瞌睡。
“别担心。”丛明朝见她仍旧若有所思。
“嗯。”闵月亮应着,脑海里浮起的画面却是成江行倚在车头抽烟的背影。
彼时,她对他尚且存有误解与成见;此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的那种放松其实是安全感。
她又想,乔红椴也曾经在她这里找到了安全感吧。
她轻轻叹口气,心里一时又黯然起来。
医院里人群都散了,韩星展从香樟树下的长椅上起身,因为坐得太久,走起路来,右腿有些僵硬。
乔红椴的这件事在网上发酵得厉害,他甚至比闵月亮更早看到消息。他什么都没有想,直接就来了佳华。那种意识像是根治在大脑里,那就是保护她,永远保护她。
午后的阳光淡淡地落在后背上,像闵月亮把脸埋在他背上时的暖意。
很快有风吹来,带走了那份温暖。
他低头,看见影子被日光拖得长长的。
能在有她的人间,做一个影子,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