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江行确实不在H国。
一辆商务车在S城故宫的西北角停下，这里行人稀疏，即使有人从旁经过，也并未有人注意从车上下来的成江行。
他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戴一顶棒球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太阳镜。他下车后的第一件事，从衣兜里掏出烟，点燃之后深吸了一口。然后回转身，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人将一个手机递给他。他扬扬手，头也不回地向着故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游人稀疏，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清场了。斜阳如水，落在暗红的宫墙上。
也有年轻女孩子注意到这个高挑帅气的男人，脸上满是惊艳之色，笑得面若桃花。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又酷又飒。若有人能看见他镜片之下的眼神，一定会被他眼里的冷意骇住。
成江行走入下班的人潮中，相对于路人匆匆的脚步，他走得慢了许多。他吐出一口烟圈，将手机开机后看到的即是电量不足的提示。
阿闵。他在微信的未读消息里看见阿闵的名字，在他莫名消失的半个月时间里，阿闵给他发了四条消息。他嘴角微翘起来，仿佛忘了去看其他铺天盖地的消息。
他将阿闵的消息一字一句地读了几遍，然后才打开朴尔泯发来的消息。他偶有这样与外界失去联络的情况，朴尔泯虽联络不到他，但大抵知道他的去向，这个机灵的助理会搜集一切值得关注的信息给他。
读到闵月亮遭遇医闹事件，他面色凝重。
他再次打开闵月亮的聊天窗口，打了两个字又删掉，最后索性等一支烟抽完，而手机也在那一刹那耗尽电量自动关机。
成江行对S城不算太陌生，他有两三个H国朋友在这里做生意。他沿着路向前走，又熟稔的过了两条马路，然后推开了一家咖啡馆的门。
黑猫咖啡馆，店主是H国人。
这个时间段，咖啡馆里尚且有几分冷清。成江行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有服务生过来招呼他。他点了杯美式，又借了手机充电器，然后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围棋。
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他偶尔挑拣棋子，偶尔抬头看一眼那幅画。玻璃镜面上映着黄昏的光，以及来往行人与路边的车影。
那辆车一直跟着他。
成江行不在意地笑笑，将手里黑子落下去。
金澈始终对他不放心。金澈那种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放心的。但是，金澈信赖他的技术。成江行活动了一下手指，只要这双手还灵巧，金澈对他就还有需要。
成江行学这一行，原是为了母亲。在被父亲伤害之初，受了刺激的母亲疯狂地寻求变美的方法。他有一天晚上默默地想，那就努力去考医学院，去学整形专业，让母亲永葆美丽与青春，然而……他手里的刀最终却落在了最黑暗的地方。
最黑暗的地方，藏着最黑暗的人心。金澈一手制造了生化工厂爆炸事件，大众得到的信息是生化工厂的姜会长和姜代表于爆炸中受了重伤。而实际上，在爆炸发生之后的第一时间，他为姜代表制造了一张与姜会长极其相似的脸。姜代表，不过是金澈物色好的傀儡。李代桃僵，那些只在电视剧里才有的荒诞情节，每分钟都发生在金澈的“王国”里。
成江行实验室的大部分资金来源于金澈的集团，期间他为金澈的种种行动提供过若干整形服务。但是，参与这样“重大”的计划，并且成为计划中的主力却还是第一次。
成江行的手抖了抖。
姜会长的命运可想而知，唯有永远消失，才能永远被替代。
成江行喝了口咖啡，咖啡仍然温热，却暖不了他的心。这条路啊，真的又黑又冷，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他闻够了血腥气。
门开了，采买材料的老板拎着两大袋子食材进来。成江行起身向外走，他看看对方，对方也看看他，礼貌地点点头。
“咖啡太苦了。”他用H语说，“再见。”
“下次加点糖吧。”老板也用H语回他，“欢迎再来。”
成江行推开门，一只脚才迈出去，旋即停住。
有人正要进来，与他走了个对面，他看着那人的脸，不知为何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闵月亮？”他脱口而出，甚至有些怀疑眼前所见的真实。
闵月亮穿着一件半长的黑色毛呢大衣，带着一顶同色钩花的毛线帽，左手拖着一只小旅行箱。她闻声抬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瞬时变成惊异之色，却又立刻笑起来，带着孩子气。
“你怎么在这里？”她连称呼都没用。
成江行的心情立时好起来，心里又暖又软，甚至有几分委屈。
然后，还不及他开口，却见一只手臂从闵月亮身后伸过来，撑住门，高高大大的男人礼貌地与闵月亮保持着距离，但是远远望去就仿佛将身形娇小的闵月亮环在怀抱里。
成江行先生一瞬间觉得心情不好了。
他当然记得那男人是谁——闵月亮的相亲对象、歪鼻子的律师先生、酒吧里与陌生女人暧昧的渣男。
路边监视他的车仍在，他迟疑了几秒钟，改变了主意。
他伸手将闵月亮的旅行箱拿过来，就好像他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她一样。他径自走向刚刚坐过的位置，老板正在收拾桌上的杯子。
“这盘棋还需要吗？”老板见他回来，问道。
“不需要了。”他答，伸手移动了一枚黑子，漫不经心地说，“摆成了死局。”
老板笑笑，看一眼棋盘，伸手将棋子打乱，然后收拾干净。
成江行回头对闵月亮说：“你有事要谈吗？我在这里等你。”
若论脸皮的薄厚，恐怕无人能及成江行。
闵月亮一时语塞。她遇见他的一瞬间，心里是真觉得意外。她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心里竟百味杂陈。在他音讯全无的日子里，她心里有种种猜测，担心自己给他惹了麻烦。但是此际看着他如此安然平静地出现在面前，她心里那种热气腾腾的惦念瞬间凉了下来。
“是的，我有事。”她不咸不淡地说着。
她身后的男人大方地看着成江行，伸出手：“您好，成江行医生，我叫丛明朝，是阿闵的朋友。”
阿闵的朋友！啧啧。成江行看看那只手，顿时觉得被动了，不情不愿地和对方握了握手。
闵月亮带着丛明朝在另一张桌旁坐下，两个人点了咖啡。闵月亮再没有看向成江行，也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
成江行傲娇地坐在他们斜对面，假装看着手机。
“等一会儿我们先和李风见一面，我介绍你们认识，我明天还要去C市，如果有需要法律上援助的地方你就找他。说起来，他也是我们高中校友。”丛明朝说着，把新端上来的甜点推到闵月亮面前，“这家的蛋糕很好吃，你尝尝，我这种不爱吃甜食的人都很喜欢。”
闵月亮没说话，但是吃了口蛋糕，然后抬头对丛明朝笑笑。
成江行暗自冷笑了一声。
“你今天住哪边？”丛明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大致听闵月亮提起过父母各自再婚的家庭情况。
哪边？哪边都不是家。闵月亮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我住酒店。”闵月亮淡淡地答。
“哦，那我一会儿帮你订一间，我父母家附近有一家酒店，环境安全，卫生放心。”他说。
成江行腾地站起身，吓了闵月亮一跳。
成江行端着咖啡走到他们这一桌，很自然地凑到闵月亮身侧：“闵月亮，S城怎么这么冷，你一会儿要是没事儿陪我去买件厚外套吧？你订了酒店吗？你有什么地方可以推荐吗？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闵月亮有些讶异，他们什么时候熟到这种程度了，亲密无间仿如老友。
“师母说得对，我这个人就是不太会照顾自己。”
闵月亮看看他身上那件薄风衣，心里软下来，毕竟，他是师母的阿行啊。
她往卡座里面挪了挪，成江行在她身侧坐下来。把师母搬出来果然是对的，成江行心里想，人和人之间是需要纽带的。
丛明朝看看成江行，成江行也看看丛明朝，两个人都露出淡淡微笑，眼神里刀光剑影。
——成医生，您真幼稚。
——呵呵呵，我们可是嫡亲的师兄妹。
没有人说话，气压却仿佛低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