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余雪从外面回来,就老远看到佟铭蹲在昏暗的走廊上,身子缩成一团,现在已是深秋,正午时候还好一到晚上就觉得阴风阵阵,“你怎么在这?”
佟铭抬头看到来人立马起身,“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就…随便逛逛。”余雪看到他手上的东西,“你买的?”
佟铭把糖葫芦递过去,笑着讨好,“糖炒山楂今天没出摊,找了半天就只有这个了,都是酸酸甜甜的,感觉味道应该差不多吧。”说着已经俯身放在余雪嘴边,“要不…先凑合一个。”
余雪看着对方明亮的眼睛,鼻子有些酸,突然脑子一热,上前一步把佟铭推到门上,伸手搂着他脖子吻了下去。
佟铭明显被对方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余雪一个不稳险些摔倒,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急忙上前,“我…不是有意的,刚刚……”
“你别过来。”对方冰冷的声音让佟铭止住脚步,夜色已经完全暗下,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到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失态了。”
佟铭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拼命地摇了摇自己手中的糖葫芦,“我刚刚真的是怕这个掉了,所以才……”
话说一半,或许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苍白而无力的解释没有什么作用,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过去把嘴伸到余雪面前,撅着嘴说,“我们重新来一遍好不好。”
余雪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不好,我要吃糖葫芦了。”说罢伸手取过佟铭手中的糖葫芦,轻巧地从他身边绕过,打开屋门走了进去,“明天见,晚安。”
佟铭懊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
佟晚舟私下约了永明的客户喝咖啡,顺便签了一份面额不小的订货单,告别客户后她回到车里准备返回,最近一段时间外面治安一片混乱,时不时有一小批军队经过,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小心避让。
车子停到吴淞路的一间美利钟表行,她下车嘱咐司机师傅,在这里等她就可以,自己一会儿就出来。
屋内有一个中年男子正低头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怀表,见到有客人立刻起身招呼,“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佟晚舟从手包里拿出一块手表递过去,“你看这表还能修吗?”
男子接过来瞧了一眼,“金的?夫人你这表有些年头了。”说着又扭了两下发条放在耳边片刻,“小问题,能修。”
这表是母亲的嫁妆,后来也留在了北平的当铺里,过了这么久没想到还能重新被她找回来。
门再次被推开,几个士兵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收据往台上一丢,张口嚷着,“老板,取表。”
老板拿着收据,低头在下面柜台拿出一金色手表递过去,“官爷,这是您的手表。”
对方接过手表瞄了一眼,“妈的,耍老子是不是?”下一秒刚被送出去的手表下一秒又重新被丢了回来,“老子送来的表带可是纯金的,说!是不是你这黑心老板给偷换了。”
“官爷,您这是不是记错了啊,别说您这个表带是死扣,根本换不了,就算能换,您瞧瞧我这个小店,哪有这个胆量去干这种事啊。”
几个士兵环视一番,为首的士兵眼尖,最先看到佟晚舟手旁的那块表,一把抓起,“谁说没有?我看这块就蛮像的。”
老板见状急忙上前,“官爷,这个是人家这位客人的,你要不看看其他的,只要你看得上眼……”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怒吼打断,老板被推倒在地的同时,不小心碰到佟晚舟手臂,慌忙后退时一旁的桌子随之发出声响,“你想找死是不是,我说这表是我的,它就是我的,走!”
佟晚舟门外的司机刚才只顾低着头抽烟,完全没有看着那几个士兵进入,这会似乎听到声响,才抬起头隔窗遥望,片刻后又低下头,深深地吸上一口。
“等一下!”佟晚舟忍痛扶起一旁的老板,不理会对方的劝阻,直接站在带头的士兵面前,“你真的确定这只表是你的?”
士兵眯着眼,“是又怎么样,我的就和这个一模一样。”
佟晚舟一笑,“你既然非说是你的,那你就拿走吧,不过到时候可能要劳烦你们孙大帅亲自跑一趟,面对面与你好好的辨认一下。”说罢又加了句,“放心吧,我一向过目不忘,一定找到你的。”
带头士兵被说得一愣,旁边的兄弟急忙用手腕顶了顶,踮着脚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想吓唬我?你说你认识孙大帅?我还说自己是天王老子的呢?”
话虽这样说,但他们却少了几分方才跋扈的气焰,更是没有扬长而去,似乎是瞧仔细眼前这女子下一刻的表情和反应。
佟晚舟不再辩解,直接打开店门,瞧着门外的车,“你现在不还给我的话,我就真的要走了。”
几个士兵探头探脑地瞄了几眼,又看了看神情自若的佟晚舟,“算了算了,好像是我看错了,现在瞧着是和我那个不太一样,还你!”
看着一群人终于离开,一旁的老板也松了一口气,刚出门一个小个子士兵就上前问领头那人,“大哥你为什么要还给她?”
“你个笨蛋!”领头的突然拍打着旁边小个子的头,“你个笨蛋,你自己瞧瞧那车牌,能用这种车牌号的人,必定是能和大帅说得上话的人物,而且你没听那女的说,她可过目不忘的,你还真的打算等大帅找上门!”
屋内,老板一边扶佟晚舟坐下稍作休息一边询问道,“刚才对不住啊,今日幸好夫人机智过人,否则我这小店怕是又要倒霉了。”
“又?他们经常来吗?”老板看着佟晚舟,笑容有些惨淡,“生在乱世,背后没有靠山,像今天这种事还不是家常便饭。”
老板扶佟晚舟出门,正巧遇到妻子带着女儿过来送饭,忍不住顿足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相簇温馨的背影,瞬间发现即便是生逢乱世,身边只要有家人的陪伴,这一刻便是幸福的。
刚要打开车门,佟晚舟腹部突然一阵疼痛传来,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自己还来不及张口,下一刻便没了意识。
霍承平看到**人醒来,急忙上前,“晚舟,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佟晚舟费力地睁开眼,刚起身动了动身子,脚腕处又是一阵刺痛。
医生及时嘱咐道,“夫人您的脚肿得厉害,这几日还是少走动得好。”
佟晚舟这才发现自己脚踝处整整肿了一大圈,估摸着是自己白天碰撞时候扭到了。
“霍先生、少夫人,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请夫人就原谅我这一次吧。”白天的司机小哥站在门口,一直点头认错。
霍承平没有出声,一旁的楚杰匆忙起身,“谁让你还在这儿的,影响夫人休息,立刻离开!”
大夫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佟晚舟瞧着丈夫的一脸紧张,又看了看房门口的方向,故作轻松一笑,“是我怕麻烦才没让他跟着我的,真的不怪他偷懒,再说我只不过是扭了一下脚而已,也没有那么严重。”
怕是丈夫不信自己的话,又逞能般向上抬了抬自己的腿,“你瞧,真的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你就别赶他离开了。”
霍承平看到她的动作,又是一阵胆战心惊,“行了行了,你别逞强了,我会给他一次机会的,你放心吧。”
“真的?谢谢你。”佟晚舟刚松口气,霍承平又道,“但是……你要答应我,这段日子不要出门,乖乖给我待在家里。”
“这段日子是多久?一个月?”
霍承平摇头,“两个月?”又是摇头,佟晚舟沮丧着脸,“不是三个月吧,这点伤最多一个月就好了,而且永明那边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我说的三个月不是养伤,是养胎。”霍承平上前对着她额头一吻,“我们有孩子了。”
佟晚舟看着丈夫此刻眼中的欢喜,终于反应过来,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白天那一家三口的画面,竟没头没脑地开口,“承平,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当你在公司忙的时候,我就和孩子一起给你送饭,好不好?”
霍承平把她拥在怀里,“好啊,我现在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所以往后的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实在无聊想出门也要等我回来,有我亲自看着才放心。”直到看到妻子点头她才放心。
接下来的三月,佟晚舟发现丈夫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着她,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他也会在临走之前叫上余雪过来陪自己说话解闷。
“你们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余雪今天的状态不太好,佟晚舟又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了?有心事?”
余雪笑而不语,看着一旁的糖炒山楂,“你还是这么喜欢吃这个?”
佟晚舟点头,“以前就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现在更是离不了。”
余雪伸手用竹签扎上一颗放在眼前,“以前觉得这山楂即便是外面裹了糖,吃到嘴里还是酸的,可吃着吃着才发现,就是因为甜中有酸才不会让人觉得腻。”
“对了,刚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霍先生刚要拿着毛巾给你敷脚,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霍先生亲自动手的?”
佟晚舟低头笑着,“被你看到了,因为我怀孕的关系,去肿消炎又不能用药,只能每天热敷,他怕下人毛手毛脚非要亲自来。”
余雪低头一笑,他对你真好。
佟晚舟似乎察觉出有些异样,“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见余雪直接摇头,她又追问,“是我哥吗?佟铭这个人有时候是大大咧咧的,他要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我帮你出气。”
余雪勉强露出笑意,“当然没有,他对我别提多好了,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言听计从,可我总感觉我们之前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而且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弄明白,却又害怕因为自己的执着最后无法收场。”
佟晚舟握住余雪的手,让对方正视自己的眼睛,“佟铭这个人从小不会表达感情,但他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的对待,你们的事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我能感觉出来我哥是真的在乎你,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的不一样,所以余雪,有些事只有你自己从心底彻底地放下,才算真的放下,你在我印象中永远都是那个乐观努力、万事不服输的余雪。”
“就像那幅画不同的心态去面对,所看到的就会完全不同。”余雪抬头看过去,一幅简单色彩的素描画,却画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面孔,或是明朗的少女,或是阴暗的巫婆。
人性就是如此,明明知道是非对错却避免不了,明明知道对方有意故意挑衅,却依旧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像是被蛇引诱了的亚当,一定要去尝尝苹果的滋味。
自从上次佟晚棠来过之后,余雪就开始莫名其妙发火,有时候就连自己都不能忍受自己的无理取闹,和佟铭之间也发生过几次冷战,每次最后都是佟铭主动道歉才收尾。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生气?我都这样的无理取闹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生我的气?告诉我为什么?”
佟铭被她紧紧地拉住,他实在不理解余雪这些天为什么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性情用不飘忽不定,就像现在,明明上一刻她还在为一些琐事争吵,下一刻卑微地让他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