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家林以为拾掇了王老实,安排好了王老实赔偿的钱事情就了了,可麻烦还是来了。
这天,鲍家林吃过晚饭,和老婆子灵花娘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准备睡觉了,就在这时,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叫,嫂子,嫂子。这声音听了几十年了,再熟悉不过了,灵芝娘。自打那天在她家将她和王老实堵住,鲍家林就很不想搭理她,走路都要从她门口绕过去,没想到她竟然找上门来了,这就不好再回避了。见老婆子在看他,就点了点头。
灵花娘这才应道,哎,来了。下床开门去了。
虽说是弟妹,但在自己家里也算是客人,既然有客人总是要招待的。但心里有气,有意无意总会带出来的,鲍家林就没穿那么整齐,也好让她知道。
鲍家林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两妯娌已经客套完了,正坐在堂屋的沙发椅上等着他。
来了。鲍家林招呼道。
嗯。以往灵芝娘见了鲍家林都会亲亲热热地叫上一声哥的,可这一次她却没叫。
有事?听惯了哥长哥短乍一下听不到了,鲍家林觉得怪怪的,不过他已经感觉到了,他弟妹灵芝娘是带着气来的,而且也一定听到了什么。我还没生气呢,你倒先生起气来了,哼!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好商好量的就算了,敢冒个不字试试?有你好看的!
嗯。
啥事?
灵芝娘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说呗。
嗯,是这样,灵芝娘迟疑了一下,这才说,听说,您叫王老实弄起来了,是真的吗?
没有啊。
那我咋听说叫他弄起来了啊?
没有,就是跟他说说话。
就光说说话?
那,你说还能弄啥?
我咋听说叫他赔钱了啊?
不应该吗?
为啥啊?
为啥?你还不知道吗?
我?
嗯!
我就叫他给我拾掇拾掇灯泡,咋了?
不咋。
不咋是咋?
不咋就是不咋。
那咋叫王老实弄起来了?又是叫他写悔过书,又是叫他赔钱的!
该!
为啥?
问你。
我问你呢?
还用问我?哼!
不问你问谁啊?人是你叫弄起来的。
那你的意思是……
那样人家咋看他啊?
咋看啥?本来就是不是个好东西!
那我呢?
你?哼!
咋叫人家看我啊?
该咋看咋看!
哥, 你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
没啥意思?
没啥意思。
没啥意思是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就是没啥意思!
你……
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个啥?
灵花娘一看俩人要吵起来,忙拦住了,慢慢说,慢慢说。
灵芝娘突然抽泣起来。
她婶子,她婶子。灵花娘赶紧安慰灵芝娘,可根本安慰不了,就看着她男人鲍家林,显然希望由他来安慰,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鲍家林却厌烦地扭过头去,停了停抽出一棵烟点上,吸了起来。
灵芝娘抽泣着说,您兄弟死了,砖头又不呆家,我就指望着你给我撑门面了……
我这不是给你撑门面吗?不是在给你撑门面嘛。
是啊,是给我撑门面啊……
那你还说啥啊?
撑门面也不是这样撑法吧?
那你说,咋样撑法?
咋样撑法你还不知道啊?
你说咋样撑法?你想叫我咋样撑法?
我能叫你咋样撑法啊?
鲍家林不吭声了,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你这撑法叫我咋办啊?
鲍家林还是不吭声了,只管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你不想想,你这样一弄,以后叫我咋还有脸面见人啊?
鲍家林不耐烦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他爹。灵花娘心里有点忐忑,看了看她男人鲍家林,不安地叫道。
鲍家林像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
我没法活了!鲍家林和他老婆子灵花娘的一举一动灵芝娘虽然没有抬头看,却一样知道得清清楚楚,见鲍家林没什么反应,突然叫了一声。
他爹!
那,依你说咋办?
叫悔过书和钱都还给人家。
咋还?
灵芝娘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盯着鲍家林看了一会儿,见鲍家林也在直盯着她,这才说,咋还?好还!咋要的咋给人家!
你还?
我还就我还!咋的?人家帮我个忙还帮错了?帮罪过了?
鲍家林不由翻了她一眼。
悔过书呢?
鲍家林看了看她,不禁问,干啥?
还人家。
真还啊?
真还!
还人家?笑话!要是还给王家的话,那他跟他兄弟鲍家福想方设法费尽口舌软硬兼施地逼迫王家图个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处心积虑的思谋不就白搭了吗?不光是白搭了,要是传出去还会让人家笑话!那让他这个王菜园的精明人的脸往哪儿搁啊?而且,看灵芝娘这架势不光是要还回去,还一定要让别人知道!这咋能中呢?
鲍家林没说话,还把头别了过去。
悔过书呢?
鲍家林想吸口烟遮掩一下自己的难堪,刚抬了下手又不知其可地放下了,可又猛地抬了起来,这才发觉夹在他两个手指间的烟快要着完了。
哪儿呢?灵芝娘等他平静下来,接着问。
他爹……
我不知道,你问他几个去。鲍家林终于说话了。
谁啊?
还能有谁?还会有谁?
那,钱哩?
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我为啥会知道?
人是你从俺家弄起来的,你会不知道?
鲍家林听她这样说,不禁愣住了。刚才跟他要悔过书、要钱还给王家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他鲍家林勉勉强强还能听的话,现在她这话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竟然跟他要人,好像王老实是她什么人似的,这像什么话?!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简直太不像话了!!
人是我弄起来的,你咋的吧?鲍家林不禁恼怒地说。
不咋的。
那不妥了!
那就是妥不了!
你想咋的?
按你说的,叫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
我没见,不知道!
我就跟你要!
凭啥?
就凭人是你从俺家弄起来的!
又来了!又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凭什么这样说啊?你是他什么人啊?啊?一个女人家不守妇道不知廉耻不事声张倒还算了,竟然出言不逊明目张胆厚颜无耻地跟他要人!这这这,这不反了天了吗???别忘了,我兄弟虽然不在了,你照样还是鲍家的人!我鲍家的人还没死绝呢!!最起码我鲍家林鲍老大还在这儿喘气呢!!!
鲍家林简直快要气死了,可是他作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还是大伯子哥鲍家的老大能跟她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吗?
他爹!……灵花娘从来没见过她的妯娌灵芝娘发过这么大的火儿,一下有点害怕了。
给你,给你,给你!鲍家林烦不胜烦,终于站起来把悔过书找出来甩给了灵芝娘。
灵芝娘并不识字,但她从地上捡起悔过书的时候还是看了看,看到鲜红的手印才放了心。她小心地把悔过书放进褡褡里,接着问,钱哩?
啥钱?鲍家林气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老实赔的那钱啊。
没见。
多会儿悔过书你也说没见,这不也给我了吗?
钱我真没见。
那谁见了?
不知道。
我就跟你要!
我说了,没见就是没见!
你见没见我都跟你要!灵芝娘见状也恼了。
你……
我咋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那你还要啥?
我要证明人家王老实没错,人家王老实是大好人!我跟他都是清白的!灵芝娘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声音就高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响亮。
你喊去吧!
我就喊!
出去喊去!
我就喊!王老实就是大好人!我跟他就都是清白的!
唉——
她婶子,你别真喊啊!这黑更半夜的叫人家听见了多不好啊!
我也不想喊啊,可我一个寡妇媳子能有啥法子啊!嫂子!
唉,他爹……
钱没呆我这儿。
那呆哪儿唻?
信用社。
啥?信用社?你存起来了?
那我也不能放在家里啊?
你咋能存起来哩?
那你说咋办?
灵芝娘不理会鲍家林只管说了下去,你咋该存起来哩?那是你的钱吗?
我就说过几天等你平静平静就给你的……鲍家林被灵芝娘这样一问,顿时觉得理亏得慌,忙解释道。
是吗?
是啊。
那你咋存起来了?
不是怕招贼吗?
是吗?
是啊。
好,那折子哩?
折子,明儿再给你吧。
咋?
这黑更半夜的不安全啊。
就这两步远,又是折子,不是钱,有啥不安全的?
明儿个也不晚啊。
不,我就今儿黑了要。
催恁紧弄啥啊?又不是不给你。
那你给我啊!
明儿个。
为啥明儿个?
这几天都能等了,为啥明儿个你就不能等啊?
这几天我都不知道啊!
那,也不在乎这一夜吧?
依你这样说,到了明儿也不在乎明儿一天,到了后儿也不在乎后儿两天……
不会,不会迟恁长时间的。
那就给我呗。
我说了,明儿一定一的给你!
是不是没呆这儿啊?
是。鲍家林实在被灵芝娘逼得没法,只好说。说完鲍家林就后悔了,他听出来了,灵芝娘是在怀疑他们把钱私分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在哪儿?
在,在老三那儿。
好,我上老三家要去!
别别别,黑更半夜的。鲍家林急了,再也顾不上自己鲍家老大的身架,伸手就把灵芝娘拉住了。
黑更半夜的咋了?
明儿个我跟老三叫钱给你取出来,再给你送去,中不中?鲍家林乞求道。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那好。明儿个我要是见不到钱,咱再讲!灵芝娘说完,转身走了。
鲍家林望着灵芝娘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里,不禁讶然,没看出来平常这个没大言语的娘们儿怎么突然间会这么厉害,看来真是惹着她了。
灵花娘看了看她男人鲍家林,说,睡觉吧。
鲍家林这才回过神来,掩饰地说,哦,好,睡觉。
然而,躺到**鲍家林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算计过的事第一次输了,还是被一个娘们儿三言两语就把他施腾得灰头土脸丢盔卸甲狼狈不堪的。这倒还好,明儿个跟老三鲍家福说明也在其次,更为重要的是把钱取出来给了灵芝娘,灵芝娘一准会还给王老实的,而只要一还给王老实王菜园就会尽人皆知。如此以来,草棵里扔老头,可就丢大人了,更进一步说就是鲍家丢人丢大发了。
这可咋办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