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娘到王老实家的时候，王老实正在院子里收拾着东西，嘭嘭嘭的拍门声惊动了他。
谁？
我。
你是谁啊？
爷，是我啊。
你是……王老实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可还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是我。
你……
灵芝娘。
王老实一下怔住了。
那晚，王老实去卫生院看灵芝娘，本想背着人悄悄的见她一面赶紧就走的，没想到还是意外地被她闺女灵芝发现了。他很庆幸灵芝当时没有怎么着他，甚至连难听的话都没说一句就放他走了。这要是换了旁人，比如鲍家林，比如鲍家福，比如砖头……一句话，只要是鲍家的人换了谁都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的。王老实一路往家走着一路庆幸不已。其实，王老实忘了，当时的情况根本不会有人难为他的。原因是灵芝是个闺女家，还是个出了门子的闺女家，又是在卫生院里，大庭广众，闹起来王老实固然好不了，但更不好的还是灵芝娘，或者换句话说是鲍家。哪大哪小哪多哪少哪轻哪重谁都一清二楚的，自然不会难为他。不过，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过后会找王老实的麻烦，毕竟自己就是证人。可换了灵芝就不行了。灵芝本来也可以作为证人在过后追究王老实的，可到底是个出了门子的闺女家还是不那么方便，这才让王老实平平和和的。
王老实原本计划着赶在孙子孙女晚自习回来之前到家的，事实上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孙子孙女都已经回来了。不过，他们并没有感到稀奇，爷爷偶尔很晚才回来虽说不是很经常，但也还是有过的。王老实上了床回想被灵芝撞见的那一幕还在庆幸自己的命真好，慢慢的才明白是自己躲过了一劫，要是换了别人不知道又得多少钱赔呢！那次是初次已经赔了两万块钱还写了保证书，现在是第二次了，明知故犯屡教不改罪加一等也是说得过去的，自然会赔得更多，三万，五万，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更多。两万块钱已经让他兄弟王结实背了一屁股的债，三万五万甚至更多那可怎么办啊？本来王老实就为自己没本事替兄弟做点什么反倒让兄弟为自己跑前跑后做这做那踏窟窿借磨的背债就够愧疚的了，现在雪上加霜再背上新的债，他还有脸活吗？可他还不能死，灵芝娘说要把两万块钱还他，他要是死了，灵芝娘把钱还给谁啊？还有啊，他要是死了他跟灵芝娘就真的说不清了。他听人说过要活不能要死不得这句话，过去听说了就听说了，大不了自己什么时候赶上了也说说罢了，现在他一下就感受到了要活不能要死不得是什么滋味了，煎啊，熬啊，抻啊，揪啊，挤啊……什么都不能表达清楚他心里的那份难受！一句话，这滋味，只有自己感受了才能体会！因为有了这份感受，王老实慢慢地明白过来，不能再跟灵芝娘有任何接触了，要不然想拿回两万块钱不但拿不回还要在赔进去三万五万，要是再不收手，想要回两万块钱外加三万五万说不定就会再赔上十万八万……就会越赔越多越陷越深，到最后真的会把自己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走投无路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一切又都是自己做的孽，那能怨谁？真到那个时候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就是打那起，王老实决定那两万块钱就当是自己发神经病赌博输了，至于名声让人们说去吧，反正自己是什么人自己知道，问心无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也不见灵芝娘了，当然还有往后再也不要多帮多忙惹是生非引火烧身自找麻烦了。
打定主意，王老实就慢慢地把灵芝娘淡忘了，不成想灵芝娘竟然不吭不哈地自己找上门来了。王老实就很感叹，前几天日日夜夜盼着灵芝娘快点来吧快点来吧快点把钱给我还回来吧！灵芝娘却像老鹰屁一样再也不见了踪影，现在不盼她了，她倒不请自来了。
爷。灵芝娘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有点急了。
你，你有事吗？王老实想了想，问。
你快开门吧！灵芝娘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客气地说。
有啥事你就说吧。
你开开门啊。
你说吧。
我还你钱哩，开门吧！
开门啊！
真的，真还你钱哩，我都呆手里拿着哩！
哦！
快开门啊！
哦！你这老头儿，咋回事啊？赶紧开门啊！
算了，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爷，你这说的是啥话啊？平白无故的我咋能要你的钱哩！快开门！
真的，真不要了，你拿回去吧。自此以后，咱就两清了。
啥咱就两清了？弄啥咱就两清了？咋的咱就两清了？
呃，呃，没啥，没啥。
没啥咱咋就两清了？
哦，哦，这个……你走吧。
那不中，你不叫话说清楚我咋走啊？
哦，算我说错了，中吧？
爷，你咋了？
没咋。
没咋还你钱，你咋不要了啊？
不要了。
为啥啊？
不为啥，不想要了。
为啥不想要了？
不为啥，就是不想要了。
那你不还俺二爷钱了？
还，咋不还啊，他也是跟人家借的钱嘛。
那你不要这钱咋还啊？
我跟麦捆说，叫他还。
麦捆不说你啊？
随他吧，谁让他碰上我这个窝囊爹呢。
爷，那你又何必哩？
就这吧，你走吧。
那，那这不是我的钱，我也不能要啊！
随你吧。
我给你扔过去，你接着啊。
别，别，我不要了。
我扔过去了！
别扔，别扔，我说了，不要了，真的！
扔过去了，你看着啊！灵芝娘说着，真的把两万块钱隔着墙头扔进了院子，好了，扔过去了，我走了。
王老实看着地上红彤彤的两万块钱，一下愣住了。两万块钱还回来了！是吗？是啊。是真的吗？是真的。怎么可能呢？怎么不可能？这两万块钱都把人折腾成啥了？自己挨了打，兄弟背了债，灵芝娘差点吞药片子死了……现在就这么忽忽悠悠随随便便痛痛快快利利索索完完好好整整齐齐地回来了？咋可能嘛！不是在做梦吧？听人说做梦的时候是不会感到疼痛的，那就掐一下大腿试试。哎哟，真疼！那就不是在做梦。嗨呀，嗨哟，嗨哩！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哎呀，老天爷啊，太好啦，真是太好啦！我王老实终于把两万块钱弄回来了！弄回来了！！弄回来了！！！慢着，这，算是我王老实弄回来的吗？算？明明是人家灵芝娘送回来的嘛。不算？那她为啥不还给兄弟王结实偏偏还给我王老实啊？换句话说，换了不了王老实这钱能不能回来，谁知道呢？这么说来，是我王老实弄回来的？当然算，就是！真真的！实实在在的！话又说回来，当初也是我王老实惹的事儿啊！不过惹了事儿再把事儿摆平也算是本事嘛。哎呀，想不到我王老实也会有出息的时候啊！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我这走过了一洼又一洼，洼洼里里好庄稼。俺社里要把电线架，架了高压架低压；低压电杆两丈二，高压电杆两丈八，安上一个小马达，得儿喔喔把套拉，它得儿喔喔把套拉。叫它拉梨又拉耙，叫它摇耧把种撒；拉起磨来哗哗哗啦啦啦哗啦啦。庄稼人有了它呀，可是真得——发！
王老实一高兴禁不住哼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