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先生再次见到灵芝娘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压水洗衣裳。
过去,灵芝娘从不在院子里洗衣裳的,要洗衣裳了就把脏衣裳找出来放到脸盆里,再端到外面的的池塘里洗,当然,也可以端到庄后头的河里洗。那时候,池塘里、河里常年都是清清的水,有了水,池塘里、河里就热闹起来。冬天,结了厚厚的冰,小孩子就新奇地在冰面上走来走去,或者蹲下来被两个人用力一推远远地滑开去了,再或者扬着一杆小鞭子打叠楼,叠楼的尖儿嵌进去一粒钢珠儿已经够光滑了,冰面又滑溜溜的,一鞭子下去,叠楼就能转很长时间,也或者叨鸡,每人都把自己的一条腿扳起来,另一条腿在地面上蹦来蹦去,用扳起来的那条腿叨对方,要是支撑不住放下扳起的腿就算输了——叨鸡很方便,无论在哪儿,扳起腿就能来,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游戏了,但在光滑的冰面上还是不一样,既要注意对方叨自己,也要注意自己不要跐倒,多数时候自己不是被人家叨败的,而是自己不小心跐倒了,也就是自己把自己叨败了,每当这个时候冰面都会轰地响起一片笑声;夏天就更好玩了,游泳,打水仗,摸鱼,摸河蚌,比赛扎猛子,比赛在水里憋气,玩得不亦乐乎,偶尔一不小心还能踩到一个半个的鸭蛋呢,要是摸到蚂虾那就更好了,马上掐掉蚂虾的头和尾就能吃了,脆脆的,滑滑的,还有一股咸丝丝的味道。孩子们玩得开心,大人一样方便,洗澡,洗衣裳,淘粮食,饮牲口……什么都能干,随时都能干,反正水是现成的。这些年不知道咋的,清清的水再也没有了,接着,池塘里、河里都长满了杂草。池塘干了,河也干了,游泳不中了,洗衣裳、洗澡、饮牲口、淘粮食……就只能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再按上压水井压水了。
嗬,屁股撅得怪高啊。灵芝娘正撅着屁股压水的时候,庆先生招笑呵呵地呼道。
有本事你别撅屁股啊。灵芝娘也笑呵呵地接他。
嗐,你还别说,我还真不用撅屁股。庆先生站在门口说。庆先生说的是实话,他个子大,胳臂长,不用怎么用力就够了。再一个,庆先生天天忙着呢,也顾不上打水洗衣裳什么的这些俗套的事儿,都被华家娘一手包办了。
灵芝娘看了看他就哈哈地笑了。
砖头哩?
出去了。咋,找他有事?
没,找你。
找我?
嗯。
哦,那你进来吧。我先压水,凳子你自己找,啊。
庆先生就走进来,自己找了凳子坐了,一个人坐着没趣就掏出烟点了一支。
灵芝娘压完了水走过来,问,啥事啊?
好事。庆先生笑眯眯地说。
啥好事啊?从上次庆先生找她她就知道这阵子要是谁无缘无故的找她一定没好事,一准会说她跟王老实的事,也一定是受砖头或是鲍家林委托来的。她只要一看到无缘无故来找她的人就不高兴,不过人家也没有恶意,她只能把不高兴压在心里。
你想不到的好事。庆先生兴奋地说。
哦。灵芝娘淡淡地应。
那个事儿,你考虑的咋样了?庆先生慢慢地拖着长腔问。
啥事啊?灵芝娘一下被庆先生问糊涂了。
就那个事儿嘛。庆先生说。
哦,那个事儿啊?俺俩根本就没啥事!灵芝娘以为庆先生又在受人之托来跟她说她跟王老实之前的事儿,断然道。
原来可能没啥事……
现在也没啥事!
现在有事了。
有啥事了?
王老实看上你了!
去!灵芝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下红了脸,嗔道,别没大没小的,胡咧咧啥啊?
真的。
别说了。
真的。
别说了!
真的啊!
净瞎说!
瞎说啥?真的!
你咋知道啊?
你看,我咋知道?这不都托我来过话儿了吗?
好了好了,别乱了。
真的。
有啥事,你说吧。灵芝娘平静了一下,认真地说。
就是这个事。庆先生也认真地说。
别乱了,说正事。啥事啊?灵芝娘说。
真就这个事。庆先生再次说,我觉得也不赖,老了,相互有个照应,孩子在外边也不用操您的心了,?一门心思的在外边好好的干了,多好啊。
你说哩,那成啥了?灵芝娘沉下脸来。
成啥了?成两口子了呗。庆先生又笑眯眯地说。
你想想能中吗?
咋不中啊?
要没有原先这一坨摞子事儿还可能中,出了这一坨摞子事儿,要是再这样,人家都会觉得俺俩咋的了。其实,俺俩真没咋的!
那怕啥?管人家说啥干啥?福是你享的,又不是人家享的!我还兴的你是怕砖头不同意哩!
唉,砖头是一方面,再说都老了,还张精那事干啥啊?
别说那,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庆先生问。
不中。
咋了?
不中。
咋了?
不中。
咋了?
那还不让人笑话死啊?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你多会儿不还说中的吗?
我啥时候说中了?
多会儿啊。
我哪说了?
你说了。
我咋说的啊?
你说砖头是一方面,再说都老了,还张精那事干啥啊?
对啊。
那你的意思不是说砖头管不了啥,你要是年轻一点,这事就是中,对吧?
现在不是老了嘛。
老啥?你比着一百岁的人年轻的多着哩。
呵呵呵,你可怪会说哩。
不是吗?
是。
这就对了嘛。
那也不中。
咋还不中啊?
多会儿说了,要没有原先这一坨摞子事儿还可能中,出了这一坨摞子事儿,要是再这样,人家都会觉得俺俩咋的了。其实,俺俩真没咋的!真的!
知道您俩没啥事啊。
嗯?
您俩真没啥事。
你信?
我咋不信啊?
人家都不信,你为啥信啊?
这还用问吗?
咋?
王老实就是想,可他都恁大年纪了,还能吗?
你呀,真是个先生啊。
咋?
说着说着就下路了。
嗨,这你就不懂了。男人跟女人不一样,胳臂腿儿老了不沾了,家伙儿也一样不沾了。
你呀,懂的可真多。
嗨,不是这我还不信哩。
呵呵呵,信就中啊。哎,老天爷,可算有个信的人了!
我信,早就信。
哎,先生就不是一般人啊!
说正事,中不中啊?
不中。
咋还不中啊?
叫人家笑话。
那你说王老实这人咋样?
不赖啊。
不赖不妥了?
不赖的人多了。
是多了,可是人家都没看上你啊。
呵呵呵,我不同意,他看上也白搭。
那你咋的会同意啊?
咋的都不同意。
为啥?
就这岁数了,还能有几天活头啊?张啥精嘛。
你看看您老伙计梁妮娘,跟着王结实多滋润啊。
她是她,我是我。
你说哩,滋润一天是一天啊。
我现在也滋润哩。
你滋润?
滋润啊。
你滋润啥啊?
吃不愁,穿不愁,身体没毛病,能打能跳的,多好啊。
呵呵呵……
你笑啥?
你再滋润也没人给你暖脚!
不要暖脚的。
我知道了,你是怕砖头不同意吧?
他是俺儿,我是他娘,我怕他干啥?
你不怕你咋不答应啊?
不中,叫人家笑话。
我知道了,你心里想,就是怕人家笑话。庆先生笑说。
没有,真不想。灵芝娘也笑说。
呵呵呵,好,没有,不想。
就没有,就不想。
好,就没有,就不想。
真的。
好,真的。
灵芝娘见庆先生一句接一句的学她,就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