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

反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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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小山顶上观察了没多久,就看见小船正向岸边划过来,似乎正在寻找一条小河湾,以便靠岸。不过,由于他们没有继续往前走,因此还没有发现我以前停放木筏的那条小河,最后只好在离我大约半英里远的海滩上靠了岸,这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幸运的。否则的话,我敢说,他们肯定会在我城堡门口前的海滩登陆,那样他们很快就会把我赶出城堡,也许还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走。

他们上岸后,我看出他们确实是英国人,至少大部分是英国人。有一两个看起来是荷兰人,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其中有三个看起来并没有携带武器,而且好像被捆绑着。船一靠岸,有四五个人便率先跳到岸上,然后把那三个人当作囚犯赶上了岸。看得出来,这三个人之中的一个正痛苦绝望地向其他人做出恳求的手势,甚至显得有些夸张;同时我看到,另外两个人有时也会举起双手,显得非常苦恼,但情绪没有第一个人那么激动。

看到这幅情景,我完全蒙了,不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时星期五尽力用英语向我喊道:“啊,主人!你看,英国人也像野蛮人一样吃俘虏。”“什么?”我说,“星期五,你认为他们会吃掉那三个人吗?”“是的,”星期五说,“他们一定会吃掉他们的。”“不,不,”我说,“星期五,我确实很担心他们会把那几个人杀掉,不过我敢肯定,他们是绝不会吃掉他们的。”

这时,我还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站在那里,被这幅可怕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担心这三个囚犯会随时被那帮人杀死。而且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其中一个坏蛋举起了一把长刀(水手们称之为弯刀),向其中一个人砍去。我料想那人可能马上就会倒下,这时我吓得浑身战栗,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此刻,我真心希望那个西班牙人以及星期五的父亲没离开这里,或者希望我们能有什么魔力走近那伙人(让他们在我的射程范围之内)而不被他们发现,然后把那三个人救出来,因为我发现那伙人并没有携带枪支。不过这时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

我看到,那些气焰嚣张的水手将那三个人戏耍了一番之后,就四散跑开了,似乎想要察看一下这座小岛。这时,我注意到那三个人其实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但他们都忧心忡忡地坐在地上,神情非常绝望。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初次上岸时的情景:我环顾四周,绝望地认为自己肯定完蛋了;四周一片荒凉,我的内心惶恐不安;由于担心被野兽吃掉,我整夜都待在树上。

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晚风暴和海浪将大船冲到了海岸附近,使我得到了大量的生活物资,靠着这些东西我才得以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生计。同样,这三个可怜绝望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们竟会获得救助,而且这样的救助离他们是如此之近;他们也没想到,本来已经逃生无望的他们竟然会绝处逢生,实际上已经处于安全之中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料事如神,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信赖伟大的造物主,他不会将自己的子民逼上绝路,即使在他们身处最险恶的境地时也能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从而让他们心怀感激;有时他们得到的救助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来得更快,有时看似让他们走向毁灭的途径反倒恰恰是拯救他们的方式。

这些人是在涨潮的时候上的岸。他们一部分人站在那里和他们带来的那三个囚犯谈判,一部分人则四处闲逛,想好好察看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他们漫不经心地待在那里,丝毫没注意潮水已经退去,而他们的船已经搁浅在沙滩上了。

他们在自己的小船上留下了两个人,后来我发现,这两个人由于多喝了点白兰地,现在已经睡着了。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醒得早,但等他发现退潮时,小船已经牢牢地搁浅在沙滩上了,他根本无法推动它。于是他大声叫着其他四处闲逛的人,那些人很快就都来到了小船旁边,但他们使了很大的劲儿也没能推动小船,因为那边的沙滩都是松软的淤沙,就像流沙一样,而小船陷得很深。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表现确实像真正的水手(水手也许是世界上最缺乏预见性的人):他们干脆放弃了推船,继续在岛上四处闲逛。我还听见一个人大声向另一个人喊话,让他别管小船搁浅的事了,只听他说:“喂,先别管它了,杰克,待会儿涨潮后它会自己浮起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那伙人的确是英国人。

在此期间,我把自己隐蔽得严严实实,除了去小山顶上的瞭望台之外,我一步也不敢离开城堡。想到城堡已经被修筑得固若金汤,我非常欣慰。我知道,至少要过十多个小时那只小船才会重新浮上水面,到那时天已经黑了,我就能够更加便利地观察他们的动作,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了。

同时,跟以前一样,我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不过这次我更加小心了,因为我知道,我要对付的敌人跟以前那些野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又命令星期五(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神射手)给自己的武器都装好弹药。我带了两支鸟枪,给了他三支火枪。我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确实恐怖:身穿一件羊皮袄——看起来就可怕,头戴一顶羊皮帽——那古怪的样子我以前曾提到过,腰带上挂着一把没刀鞘的腰刀,腰间别着两支手枪,双肩各扛一支鸟枪。

我前面说过,我的计划是在天黑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动。但到了下午两点左右——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都钻进了树林里,我想他们应该是躺在里面睡觉了。而那三个可怜的落难者,却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焦虑不安,根本睡不着,只能呆呆地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那伙人离我们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而且我想,这三人所处的位置应该在那伙人的视线范围之外。

于是我决定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我向那三个人走了过去,装扮狰狞可怖;我的仆人星期五在我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也是全副武装,样子和我一样吓人,但比我那幽灵般的模样要稍微好些。

我悄无声息地走近他们,尽量不被他们发现,然后趁他们还没发现我,就抢先用西班牙语大声对他们喊道:“先生们,你们怎么啦?”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后吓了一跳,等看到我本人以及我那副恐怖的模样后,就更加惊慌了,比之前还要恐惧。他们根本没有回答。我看他们似乎要跑开,便用英语说道:“先生们,不要害怕我,也许我能成为你们意想不到的朋友。”“那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其中一个人脱帽向我致意,表情非常严肃地说道,“因为普通人是救不了我们的。”“所有的救助都来自天国,先生,”我说,“可你们是否愿意让一个陌生人来帮助你们呢?我看你们似乎遇上了麻烦。你们刚上岸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们了。我还看到,当你们向那帮与你们同行的浑蛋求饶时,其中一个人甚至举起刀想要杀了你。”

这个可怜的人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显得十分惊讶,回答道:“现在和我说话的究竟是上帝,还是人?你是人还是天使?”“别担心,先生,”我说,“如果上帝真的差遣一位天使来拯救你们,那这位天使的穿着,所携带的兵器,肯定比我要好得多。千万别害怕,我是一个人,一个英国人,请相信我愿意帮助你们。我身边只有一个仆人,但我们都带着武器弹药。请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回答道,“那帮凶手离我们又这么近,我只能长话短说了。总之,先生,我是那条船的船长,我手下的人背叛了我,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不杀我。最后,他们把我和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大副,一个是普通旅客——一起押到了这座荒岛上。但很显然,这里荒无人烟,因此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的敌人,那帮暴徒现在在哪儿呢?”我问,“你们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他们就躺在那边,先生,”他指着一片灌木丛说,“我内心害怕得颤抖,担心被他们看见,担心我们的谈话被他们听见。如果真的被他们发现的话,我们一定会被他们全部杀掉的。”

“他们有没有带枪?”我问。他回答说,他们一共只有两把枪,而且其中一把留在了小船上。“很好,”我说,“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我看他们现在都睡着了。要把他们全部消灭,现在就是一个好时机,不过我们要不要留几个活口?”那位船长告诉我,他们中有两个穷凶极恶的暴徒,对这两个人是千万不能手下留情的。只要把他们两个解决了,他相信其余的人都会老老实实回归正常的岗位。我问这两人是谁。他告诉我,这里离他们距离很远,他很难指认他们,但他表示愿意服从我的命令,无论我指挥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好吧,”我说道,“现在我们先躲到他们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去,免得把他们惊醒,然后我们再商量具体的对策。”于是他们欣然地跟我们撤了回去,在一片树林后面躲了起来。

“听着,先生,”我说,“如果我冒险救了你们,你愿意答应我两个要求吗?”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两个要求,他便抢先答应我说,如果能够收复大船,那么他本人和这艘船都将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如果无法收复,那他也愿意听从我的调遣,无论我派他到什么地方去,他都愿意同生死,共患难。另外两个人也是这个意思。

“好吧,”我说,“这两个要求分别是:一、在这座岛上停留的期间,你们须绝对服从我的权威,绝对服从我的管理,不得伤害我和我的手下;如果我把武器交给你们,你们须随时按照我的指令将武器交还给我。二、如果大船收复了,那么你们须无偿将我和我的人送到英国去。”

对于我提出的所有条件,船长都满口答应,甚至可以说用尽了他能让我信服的所有说辞来向我保证,他绝对会遵守我提出的这些合理的要求。此外他还表示,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终身不忘;而且只要他还活着,他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这样吧,”我说,“现在我给你们每人一支火枪,还有一些弹药。接下来告诉我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船长向我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并表示愿意完全听从我的指挥。我告诉他,我认为冒险是不可取的,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们睡着的时候,向他们发起突然袭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有人在我们第一轮射击之后没有被打死,并表示愿意投降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饶他们一命;一旦进入战斗,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船长非常谦恭地说,但凡有商量的余地,他也不愿杀死那伙人,只是那两个为首的恶棍罪无可恕,他们是船上叛乱的始作俑者,如果让他们逃脱了,我们可就完蛋了。因为他们一旦逃回大船,就会纠集所有船员反杀回来,将我们全都消灭。“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我说,“不过,我的提议也不无道理,因为这是拯救我们生命的唯一方法。”不过,我还是能看出,船长态度非常谨慎,想竭力避免伤亡,于是我对他说,他们认为怎样合适就怎么办吧。

正谈话间,我们听到那些人之中似乎有人醒了,不久之后,我们看到其中两个站了起来。我问船长,这两人之中有没有他说的叛变头目。他说:“没有。”“那好吧,”我说,“你可以让他们逃走。上帝似乎有意唤醒他们,让他们得以逃命。现在,”我说,“如果你让其余的任何人逃脱,那就是你的错了。”

听了这话,他受到了鼓舞,拿起我给他的火枪,腰里还别着一把手枪。他的两个同伴也跟他一起行动,每人手里也各自拿着一支火枪。这时,船长的那两个同伴(他俩走在前面)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响声,惊醒了其中一位水手,那家伙回头一望,发现他们正朝自己走过来,就赶紧大声呼喊其余的人。但为时已晚,因为就在他刚开始呼叫的时候,船长的两个同伴就开枪了,机智的船长则没有开枪。他们的枪法很好,当场就有一个被打死了,另一个也受了重伤,但他没有死,而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急忙向周围的人呼救。

但这时船长已经冲到了他跟前,对他说,现在呼救已经为时已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帝宽恕他的罪恶。说完这话,船长就用枪托将那人砸倒在地,从此他再也无法开口了。现在,那帮家伙只剩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受了轻伤。这时我也赶了过来。那伙人看到自己处境危险,明白抵抗都是徒劳的,因此只好乞求饶命。船长对他们说,他可以饶了他们,但他们必须向他保证,他们对自己所犯的罪行深切地悔恨,并发誓永远效忠于船长,并帮他把大船从那帮匪徒手里夺回来,然后将这艘船开回出发地牙买加。那些人竭力向船长表明了自己的诚意,而他也愿意相信他们,饶他们一命。这一点我并不反对,只是要求船长,在他们留在岛上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们的手脚都捆绑起来。

与此同时,我派星期五和大副去守住那伙人的小船,并吩咐他们把船上的桨和帆都拿走,他们都照办了。过了一会儿,有三个在别处闲逛的水手(他们算是幸运的)在听到枪声后赶了过来。他们看见他们的船长——刚才还是他们的俘虏——现在已经制服了其他人,因此也只得束手就擒了。就这样我们大获全胜。

结束了战斗之后,我们才有空来详细了解彼此的情况。我先向船长讲述了我的全部经历,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对我的故事感到非常惊讶,尤其是我生产粮食和获得弹药的那些神奇的经历。的确,我的故事简直称得上是一连串的奇迹了,它深深地打动了船长。他似乎从这个故事中联想到了自己,想到这一切似乎就是天意——我被遗留在这座荒岛上,似乎就是上天故意安排来搭救他的。想到这些,他不禁泪流满面,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谈话结束后,我领着他和他的两个伙伴翻过了院墙(我平时就是这样出入的),进入了我的城堡;我给他们吃了一些我自己做的食物,并向他们展示了我在此居住期间的所有成果。

这里的所见所闻都令他们惊叹不已。船长最佩服的还是我的防御工事,他惊叹于我居然用一片小树林将自己的藏身之所隐蔽得如此完美。这片小树林已经种植了将近二十年了,而且这里树木的生长速度比英国快得多,如今已经长成了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除了我自己保留的一条弯曲的小路之外,人们无法通过任何路径出入这片树林。我告诉他,这是我的城堡,我的住所。而且,就像大多数王公贵胄一样,我还有个乡间别墅,偶尔会到那里暂住几天,今天就不带他们去那儿参观了。我认为,眼下我们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夺回大船。他也认同我的看法,但又感到这件事情非常棘手,因为船上还有二十六个人,而且他们都参与了这场阴谋,犯下了死罪——一旦回到英国或者被带到任何英属殖民地,他们就会被判处绞刑。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船上那帮人必定会顽抗到底。这样一来,以我们目前的人数,将很难击败他们夺回船只。

听完他的话,我沉思了一会儿,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因此我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一方面,我们要想办法将船上的人引入某个圈套;另一方面,我们又要防止他们上岸攻击甚至消灭我们。另外,他的话让我想到,过不了多久,大船上的人肯定会起疑心,他们的同伴和小船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离开了这么久都不回去;因此他们很可能会带上武器,乘坐另一只小船上岸来寻找他们的同伴,那样的话,可真够我们受的。他认为我的分析很有道理。

于是,我对他说,我们首先要把搁浅在海滩上的小船凿沉,同时将船上所有的东西及设备都拿走或拆下来,免得他们把船开走。于是我们上了船,把留在船上的武器以及所有其他东西都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包括一瓶白兰地、一瓶朗姆酒、几块饼干、一角筒面粉,以及一大包用帆布包着的蔗糖,大约有五六磅重。这些东西我都非常喜欢,尤其是白兰地和蔗糖,我已经有好多年都没尝过它们的味道了。

我们将所有这些东西(如上所述,船桨、桅杆、船帆和船舵等东西在之前就已经被星期五移除了)都搬到岸上之后,便在船底凿出了一个大洞。这样的话,即使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战胜我们,也无法将小船划走。

说实在的,我当时并没有想到我们能收复大船。我的想法是,如果他们无法带走这只小船,那以后我就一定能把它修好,然后我们就可以乘着它前往背风群岛,顺便也可以把我们的西班牙朋友一起带走。因为我心里还时刻惦记着他们。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首先大家齐心协力将小船推到沙滩的高处,这样即使在涨潮的时候,它也不会被潮水冲走;此外,我们又在船的底部凿了一个大洞,这个大洞在短时间内是无法修复的。正当我们坐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我们听到海上的大船那边响起了枪声,而且看见船上人员打出了旗语,意思是让小船赶紧返航。但当他们发现小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之后,便又放了几枪,接着打出了一些别的旗语。

最后,他们发现无论是旗语还是枪声都没有获得任何回应,小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没过多久,我通过望远镜发现,他们从大船上放下了一只小船,然后这只小船向岸边划了过来。当他们靠近海岸时,我们发现小船上有十多个人,而且还带着武器。

大船停在离海岸大约两里格的地方。当这只小船划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看清他们的脸庞。潮水把他们冲到第一只小船的东边去了,因此他们只得沿着海岸往西划,最终划向第一只小船停泊的地方。

也就是说,船上的一切都被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船长认识船上的所有人,也了解他们的性格。他说,小船上有三个人平时都非常老实,这三个人之所以参与反叛,应该是受到了其他人的胁迫,而自身又势单力孤,因此才被迫就范的。看来,那个水手长就是这伙人的头目,他和另外几个船员都属于穷凶极恶之徒。这次他们亲自驾船前来,肯定是狗急跳墙了。船长看到这幅情景后感到非常担心,认为他们人多势众,我们难以取胜。

我微笑着告诉船长,身处目前这样的险境,我们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因为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比束手就擒要好。因此无论结果如何,无论生死,我们都应该将其看作是一种解脱。我问他对我目前的处境有何看法,是否值得冒险去寻求解救。“先生,”我说,“你刚才还以为,我被上天安排在这个岛上就是为了搭救你,你还为此欢欣鼓舞,现在你的信心到哪里去了呢?对于我来说,整个事件中恐怕只有一点让我深感遗憾。”“那是什么呢?”他问道。我回答说:“正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们当中有三四个老实人应该得到宽恕,算他们运气好。如果他们跟船上的其他几个人一样,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那么我就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把他们单独挑出来交到你手上。我敢保证,上岸的人都将逃不出我们的手心,当然是死是活,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我提高了嗓门,面带笑容地说出了这番话,我发现船长听完后大受鼓舞。于是,我们又干劲十足地忙活了起来。当小船刚从大船上被放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考虑怎样将俘虏们分开关押,最终我们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船长对其中两人很不放心,于是我让星期五和三个获救者中的一个把他们押送到我的山洞里,那里离这儿较远,不大容易被人听见或发现,即使他们能挣脱绳子逃走,也很可能在森林里迷路。星期五将他们捆在那里,但给他们留下了食物,并答应他们,他们安静地在那儿待上一两天就会获得自由;倘若他们企图逃跑,就会被我们毫不留情地处死。他们都老老实实地答应耐心忍受禁闭,并且很感激我们为他们提供了食物。此外,星期五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些我们自制的蜡烛,让他们不致长时间忍受黑暗的煎熬。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其实星期五根本就没有在洞口看守他们。

除了这两人之外,其他的俘虏受到了更好的待遇——这两个家伙仍然被绑着,因为船长对他们并不是很放心;另外两个人经过船长的推荐,并且庄严地宣誓要和我们同生共死,因此我同意他们加入我们的队伍;这样,加上被解救的船长等三人,以及这两个新加入的老实人,我们现在一共有七个人了,而且都带着武器。另外,考虑到船长曾经说过,那伙人当中还有三四个老实人,因此我毫不怀疑,我们的实力已经足以对付即将到来的那十个人了。

再说那伙人,他们刚到达第一只小船停泊的地方,便下船将小船拖上了岸。见此情景,我心中暗喜,因为我刚才还担心,他们会把小船停泊在距离海岸稍远的海面上,并让人把守,那样的话,我们就没法夺下他们的小船了。

那伙人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第一只小船那里,看看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发现船上已经一无所有,而船底还被凿了一个大洞时,显然都非常吃惊。

他们在那儿想了一会儿,然后便扯开嗓子齐声呼喊了两三声,试图让他们的同伴们听见,可始终没有回应。于是他们围成一圈,朝天空放了一排枪。我们听到,那阵枪声的回音响彻了整片树林,并引起了一连串的共鸣声,但关在山洞里的人是肯定听不见的;而那些被我们看守着的人虽然听得很清楚,但却不敢做出任何回应。

他们对此时出乎意料的情况感到非常惊讶。后来他们告诉我们,他们当时看到这幅情景后决定先回到大船上去,然后告诉船上的人,第一批登岛的人已经全部被杀了,小船也被凿沉了。于是,他们立刻把小船推入水中,全都上船离开了。

船长看到这幅情景,顿感惊讶,不知如何是好。他相信,那伙人会就此抛下他们那伙失踪的同伴,一回到大船上便会立刻起航离开这里,因为他们一定认为他们的那些同伴全都已经死了。这样一来,收复大船的计划便会落空。但没过多久,另一件事又让他开始惊慌起来。

我们发现,那伙人刚离开没多远,又重新回到了岸边。这次他们采取了新的行动——让三个人留守小船,其余的人上岸搜寻失踪的同伴,这似乎是他们刚才在船上又重新商量的对策。

这一幕让我们非常失望,现在我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这样做的话,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船逃走。因此,即使我们抓住了登岸的那七个人,也没什么意义了。因为看守小船的那三个人必然会逃回大船,而大船上的人在得知这一切之后一定会起锚扬帆而去,那样我们收复大船的所有努力便都会前功尽弃。

然而,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那七个人上了岸,船上的三个人则把船划到了离海岸较远的地方,然后停泊抛锚,等候在那里。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无法直接进攻小船上的人。

那些上岸的人彼此间离得很近,朝我住所上面那座小山的山顶走了过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伙人的一举一动,但他们却对我们毫无察觉。我们很高兴看到这种情况,因为这些人不久就会进入我们的射程,那样我们就可以直接向他们开火;或者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再出去。

他们就要走到山脊时,看到了一段通向东北方向进入山谷和树林(那片区域是全岛地势最低的地方)的大路,于是他们开始在那里大声呼唤,直到声嘶力竭才停下来,然后一起坐在一棵树下休息,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看起来他们似乎并不想冒险远离海岸,也不敢离彼此太远。如果他们也像前面那伙人一样倒头睡在那里就好了,那可就算帮了我们大忙了。但这些人对危险的恐惧实在太强烈了,根本不敢睡觉,尽管他们也不清楚自己面临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对于他们这次的商议,船长给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和建议。那就是,他们可能还会再放一排枪,试图让他们的同伴们听到;这样我们就可以趁他们将子弹打完的空当,突然向他们发起攻击,到时他们毫无防备,就只得投降了,这样我们就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他们。我认为这个建议很不错,只是我们必须埋伏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否则等他们重新装上弹药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我们静静地等了很久,那伙人都没有放枪,这下我们有些踌躇不定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我告诉他们,依我之见,只有到了晚上我们才有机会采取行动;到了晚上,如果他们不回到小船上去的话,也许我们可以想个办法穿插到他们和沙滩之间,然后再略施小计,将小船上的人引诱到岸上来。

我们等了很久,内心非常焦急,希望这些人尽快离开。而那些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商议之后,最后站了起来,向海边走去,于是我们又感到不安起来。看来他们非常担心这个地方会有危险,因此才决定返回到大船上,也就是说,他们决定放弃失踪的同伴,按照原定的航行计划继续前进了。

见此情景,我立刻意识到,他们这下肯定是要放弃搜索,准备返回大船了——事实正如我所料。船长得知我的想法后感到万分的沮丧和忧愁。但这时我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妙计,将这伙人又重新引诱了回来;而且我们也利用这条妙计最终实现了目标。

我命令星期五和大副向西越过小河,走到以前野人们将星期五押解上岸的地方,接着走到大约半英里外的一块高地上,到了那里就一齐放声大喊,直到他们的声音被那些水手听到;在听到水手们的回答之后,他们就大声回应,同时撤退——绕一个大圈,把他们引诱到岛内的树林深处。我要求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保持隐蔽,在完成任务后再按我指定的路线返回到我这里来。

那些人刚要上船,星期五和大副就大声喊了起来。不一会儿,那些人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接着便一边回应着,一边跑向西面——星期五和大副发出喊声的方向;跑了一阵,他们被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这时河水已经开始上涨了,他们没办法过河,于是就让等候在小船上的同伴过来,载他们过河——事情的发展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接着我看到小船驶了过来,沿着小河进入了上游的一个类似内河港口的地方。在将那伙人载到河对岸之后,他们把船拴在岸上的一根小树桩上,只留下两人在船上,而让另一个下船跟他们一起走。这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我让星期五和大副继续干他们的事,自己马上带着其余的人偷偷渡过了小河,出其不意地扑向那两个留守在小船上的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时,他们一个正躺在岸上休息,另一个则待在船上。岸上的那个人正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走在最前面的船长打倒在地,然后船长又勒令船上的人赶紧投降,否则就立刻击毙他。

当一个人看到五个人同时向他扑来,而他的同伴已经被打倒在地时,劝降他就不用太费口舌了。更何况,这个人本来就不像其他船员那样热衷于叛乱,因此很快就投降了。不仅如此,后来他还非常真诚地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与此同时,星期五和大副那边也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一边呼喊着,回应着那帮人,一边把他们从一个山头引诱到另一个山头,从一片树林引诱到另一片树林。结果他们不仅把那帮家伙累得精疲力竭,而且还把他们引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这样,在天黑之前那些人是肯定回不到小船上去的。事实上,当星期五和大副回到我们身边的时候,他们自己也累得够呛。

现在,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在黑暗中埋伏着,随时准备给他们致命一击。

星期五回到我们这里之后,又过了好几个小时,那伙人才回到小船那里。我们听见走在前面的人大声催促着远远落在后面的那几个人,让他们赶紧跟上去,还听到走在后面的人回答,抱怨他们已经精疲力竭,腿都走瘸了,确实走不动了。这种情况对我们非常有利。

最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小船旁。然而,他们发现潮水已经退去,小船搁浅在了河**,而留下看守小船的两个人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情此景之下,他们内心的惊慌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时,我们听见他们用一种非常凄厉的声音呼唤着彼此的名字,惊恐地抱怨说他们误上了一个魔法岛,说岛上不是有什么栖居者会杀死他们,就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会掳走或生吞活剥他们。

接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那两个留守小船的同伴的名字,但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过了一会儿,借着微弱的光线,我们看见他们绝望地紧拧着双手,不知所措地来回走动;一会儿坐到小船上休息,一会儿又回到岸上,四处乱窜,如此反复。

我身旁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希望我赶紧下令,趁着夜色给他们突然一击。但我却想瞅准时机再行动,尽量避免伤亡,我尤其不愿看到的是,我们这边的人因为这次冒险行动而遭受伤亡,因为我知道对方也是有所准备的,并不好对付。因此,我决定等一等,看看他们是否会分散开来——那样的话,我们会更有胜算。我开始将我们的埋伏圈逐渐缩小,并命令星期五和船长尽量将手和脚紧贴地面,匍匐前进,以免被人发现。这样做的目的是确保在我们开枪之前尽可能地接近他们。

我们在那里埋伏了没多久,就看见水手长带着另外两个人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水手长是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现在他也是这帮人里面脸色最难看、情绪最低落的一个。船长对他早已恨之入骨,因此一听见这家伙的声音就按捺不住了,还没等他走近,就和星期五一跃而起,向他们开火了。

结果水手长被当场击毙,而另一个人也中了枪,倒在旁边,挣扎了一两个小时才死。第三个人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了。

我一听到枪声,就立刻带着全部人马前进。现在我们一共有八个人了,包括我自己——总司令,星期五——副司令,船长和他的两个手下,还有三个我们信得过的俘虏,我们也给他们发放了武器。

我们是在黑暗中向他们发起攻击的,因此他们根本看不清我们的人数。我让留在船上的那个人(现在他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呼唤对方的名字,看能不能让他们和我们谈判,劝他们投降。结果正如我们所愿——他们接受了谈判。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在当时那样的局面下,他们除了投降也没有别的出路。于是这个船员尽量提高嗓门,对那伙人中的一个喊道:“汤姆·史密斯!汤姆·史密斯!”那个叫汤姆·史密斯的人立刻回答:“你是谁呀?是鲁滨逊(这人和我同名)吗?”看来他认得这位船员的声音。接着这名叫鲁滨逊的船员回答道:“没错,就是我。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汤姆·史密斯,放下武器投降吧,否则你们都会没命的。”

史密斯回答道:“我们应该向谁投降,他们究竟是谁?”鲁滨逊回答说:“他们就在这里,还有我们的船长,他带着五十个人,我们已经追捕你们两个钟头了。水手长已经被我们干掉了,威尔·弗莱也受伤了,我已经成了他们的俘虏。如果你们拒绝投降,就会被全部消灭。”

汤姆·史密斯继续问道:“如果我们投降的话,他们会饶我们一命吗?”鲁滨逊回答:“如果你们答应投降,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说完,他又问了一下船长,船长随即大声说道:“听着,史密斯,你应该能够听出我的声音吧。如果你们立即放下武器投降,我就可以保全你们的性命,除了威尔·阿特金斯。”

威尔·阿特金斯听到这话赶紧叫道:“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船长,您就饶了我吧。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啊,他们都和我一样坏呢。”顺便说一句,他完全是在撒谎,因为在叛乱刚开始的时候,正是这个威尔·阿特金斯首先抓住了船长,还野蛮地虐待他,用绳子捆住他的手,对他恶语相加。然而,船长还是让他放下武器,说他相信总督一定会开恩(这里的“总督”指的是我,因为他们都称我为总督)。

总而言之,他们纷纷放下武器,乞求饶命。于是我派那个与他们谈判的人以及另外两个人去把他们全都绑了起来。然后,我那“五十人的大军”(实际上,即便加上刚刚归顺的那三个人,我们一共也才八个人)蜂拥而上,将那伙人和他们的小船全都控制了起来。出于身份的考虑(便于实施计策),我和另一个人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