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海之瀾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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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風暴潮之後天氣驟冷,寒風貼地,腐爛、惡臭、血腥,無數味道混在風中。

穆卡坐在棚窩內大口喘氣。四肢、腹部、肌肉、皮膚,各處的苦痛幾乎無法整合。他全身上下唯一安寧的位置,隻有義體化的右手。

從地鐵站到棚窩不過百米,他背著伊絲麗雅爬了足足半個小時。

他勉強翻個身,從背包中摸出運算中樞酒神,扔到地上。裝上這個運算中樞,他的自攢拚湊義體就能裝配完成。

隻要換上義體,他就能舍棄快爛掉的古典身體,逃出狗窩。

但是,他離開之後,伊絲麗雅怎麽辦?

伊絲麗雅需要一條中樞神經索,這種罕見的零件廢海上從來難覓。穆卡找到的唯一一條,是從那個黑衣男人屍體上撕下來的,正裝在他的拚湊義體上。

如果卸下這條神經索去修複伊絲麗雅,他就無義體可換。而以他現在的身體,大概活不了幾天。

如果不修複伊絲麗雅,等幾天後伊絲麗雅義體能量耗盡,腦座無法維生,她就會徹底腦死亡。

穆卡移開地窖門。地窖中整齊碼放著各式零件、工具,幾麵老舊的液晶屏上亮著微光,顯示著他想盡辦法撿來的義體學習資料。地窖中還躺著那具尚未蒙皮的義體,以及軍用義體化手術台。

這幾個月來,他所有的努力全都匯集在這小小的地窖之中,但此時,他卻猶豫彷徨起來。

一陣劇痛在腹中滾絞,他捂住肚子,縮成一團。痛苦如滾燙的鐵水湧動,隨心髒泵動舔過所有血脈,由粗自細,逐一覓及,震顫而過。

“我快死了。”穆卡默默忍受著。痛苦平息之後,他緩緩爬起,又看看伊絲麗雅。

他靜默著思考了十分鍾。

“每個人都怕死,”穆卡聽著窩棚外呼嘯的寒風,“我特別怕。”

他想起童年,想起讓他恐懼怨恨的母親,想起永遠獨自一人的流浪,想起尚未開始的義體設計師夢想,想起在廢海上奔跑的日日夜夜。“所以,這種讓人害怕的事情,”他低聲說,“還是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