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卡在意识中一遍遍呼唤着伊丝丽雅,都没有回应。
无论是预先埋设病毒,还是从网络渗入,总之头狼拿到了穆卡义体的root权限。穆卡无法控制身体:不能运动、说话、转动眼球,甚至是调整眼球的焦距。
义体曾是他逃走的希望,现在却成了他灵魂的囚笼。
他听见两个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个正常,一个蹒跚,可能是头狼和傀儡。
“给你留下说话权限。”穆卡听见头狼说,“接下来,尼采的测试该开始了。”
穆卡胸廓和喉舌的一部分肌肉可以运动了。“放了伊丝丽雅。”他说。此时他的眼球依然不能运动,站台上的一堆垃圾占满视野。
“适格者很难找。”
“让伊丝丽雅活下去,一切都好说。”
穆卡感觉到头狼的手指慢慢攀上了他紧握伊丝丽雅大脑保护盒把手的左手。头狼轻柔地拨开了他的小指。“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条件。”
穆卡的无名指、中指也正在被头狼缓缓移开。他想用力握紧把手,但左手传来的感觉只有一片虚无。“放了她!”
头狼移开了他的食指,穆卡的左手无力地从把手上滑落。随后,他听见保护盒被头狼提起离地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放了她……求求你……”眼泪滑过穆卡眼角,“我—我帮你测试!”
“根据测试结果,我才能决定怎么处置伊丝丽雅。”头狼说。
“好。”穆卡咬牙答应。他沉默一会儿,又问:“但那个叫‘尼采’的义体在哪儿?”
“酒神运算中枢是尼采的关键。”头狼说,“有了酒神,你的义体已经算是尼采。和原本的尼采相比,无非就是功率差两个数量级而已。”
两个数量级“而已”。穆卡苦笑一声。“测什么?”
“嗯……打架吧,简单粗暴。”头狼在穆卡身后踱步,“你如果能撑着不输,我就放了伊丝丽雅。”
“我有个请求,”穆卡说,“让我和伊丝丽雅连线。”
“可以。”头狼没有迟疑。一串命令在穆卡眼前的内向屏上滚过,他获得了义体的临时控制权限。他翻身爬起,看见了接下来这场打斗的对手。
是一具傀儡,穆卡古典身躯制成的傀儡。
头狼竟然让他和过去的他打一架。穆卡看着自己过去的面孔,看着自己过去瘦小的身躯,看着自己过去伤疤网布的皮肤,愤怒、耻辱、恐惧等情绪在他胸腔中蔓延开来。
“我还以为对手是你。”穆卡看着头狼,一字一顿。
“我知道傀儡的身体没你现在的义体强,但是……”头狼转身走到一边,“先打败你自己。—测试开始。酒神系统,启动。”
傀儡一晃身子,趔趄一步,有气无力地一拳挥向穆卡。
“穆卡。”伊丝丽雅向穆卡发来体感同步请求。
“我们一起。”穆卡按下确定键,同时后跳一步,躲过傀儡的那一拳。
傀儡动作很慢。穆卡努力不去想傀儡曾是自己这一事实,跨步向前,一拳直取傀儡胸口。
突然,一股磅礴信息流冲入他的大脑,洗刷了他所有的五感!
脑袋“嗡”的一声,穆卡全身所有的感知觉一时错乱。信息流在五个感觉维度(视听嗅味触)之外开拓出无限的新维度,把所有信息从每一个维度中捅进他的大脑。他感觉傀儡在对他拳打脚踢,但不是通过视觉和触觉,而是义体直接告诉他被击的事实;他感觉伊丝丽雅的保护盒还在头狼脚边,但不是视觉确定的,而是义体在另一个感觉维度中直接塞给他的信息。他感觉到的周围的一切,但都不是五感,全是义体直接传递的信息。
人类生活仰赖的五感此时只是他感觉系统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整个感觉系统无穷无尽的维度都被义体用来和大脑通信。周围发生的一切穆卡无须通过五感察觉再经过分析获知,而是直接“被感知”到。
巨大的不适如同浑浊洪流,洗刷着穆卡。他此时仿佛深陷山林高峡之底,洪流滚涌而出,将他湮没。
“这就是酒神系统。人想成为超人,首先要革新获取信息的方式,要拓宽向大脑输入信息的维度。五感是不够的,必须要千感万感乃至无穷的维度。”穆卡听见了头狼的话,这些话语此时在他的无穷维感知觉洪流中,只是听觉那个小小维度的小小一隅。“前面所有的测试员,都熬不过这一关,精神失常了。”
“穆卡!穆卡!”极遥远处有个女声在呼唤穆卡,他浑浑噩噩地听着。然而此时四望,触手皆是浊流,不辨天地、不辨四时。
“列车正在进站”“傀儡要攻击左脚”“头狼在分析尼采的性能”“我的腹部受伤了”“伊丝丽雅在呼唤我”……无数客观事实被编码进各个感知觉维度,并行撕入穆卡的脑海。
他想控制身体,想还击,想回应那个不停呼唤他的女声,却什么也做不了。
“胸口被击中”“我摔倒了,正倒向左侧后方30°方向”“傀儡又要攻击”……穆卡胸口一痛,痛觉和其他维度的感觉同时撕入意识。他木然躺倒在地,仰面望着傀儡一步步向他走来,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第三次测试失败。唉……”穆卡听见了头狼失望的声音。
傀儡一脚踩上穆卡的腹部。忽然,傀儡脖子上的半块旧地之光倏地滑出衣襟,在穆卡面前晃了晃。
穆卡浑身一震,项链的视觉图像蓦地占据了他的意识,排挤开其他感知觉维度。这半块芯片……是什么?他痛苦地思考着。
“那是我们的项链!”他突然听见伊丝丽雅的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