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狩之师.昆仑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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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巡洋舰好不容易从中野驶入杉并。

青梅街道。

拥堵严重。

由于沿途正在施工,部分路段仅有一侧可供通行。

周围尽是低矮的小轿车。陆地巡洋舰鹤立鸡群,静止不动,发动机发出阵阵吼鸣,宛如野兽。

位于高处的乱奘,将目光默默投向前方。

沙门蜷缩在他的左肩,睡得正香。它似乎格外享受身下厚实的肌肉触感与发动机的振动。

前车动了。

乱奘轻踏油门。

却只往前挪了约莫五辆车车身的距离。

行驶的时间还不及静止的时间长。

从刚才开始,便走走停停。

他低头望向握着方向盘的左手。

上午十一点。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乱奘约了久和听问见面。

怕是要迟到十五到二十分钟。

两人约在阿佐谷碰头。

在饭冢英夫家门口。

饭冢英夫在十五年前的黑伏大坝建设工程中担任工地主任一职。

今年应该是五十八岁。

昨天通电话时,乱奘与听问约定了碰面的时间。

两人在不久前先后坐镇于久我沼家。

不过在乱奘赶到久我沼家之前,听问就已经离开了。因为听问与久我沼佐一郎处得不太愉快。

其实启程离开东京之前,乱奘见过听问一面。

他接到了听问打来的电话,在新宿与刚从信州归来的听问碰了个头。

为的是交接工作。

“我总觉得心里不大痛快……”

听问告诉乱奘,久我沼佐一郎对自己有所隐瞒。

“对方不说实话,我就无从下手。一不小心,怕是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他向乱奘描述了久我沼家的邪祟是何等凶悍。

于是乱奘便请他调查一下久我沼家的过往。

“是为了这份工作?”

听问问道。

“嗯。要是不了解内情,很多事情也不好办啊。”

乱奘回答道。

他昨天本想打电话通知听问,反正自己也从久我沼家的事情抽身了,往事就不必再查了。

然而,听完听问汇报的调查结果,乱奘便改了主意。

因为这次的事件,可谓疑点重重。

疑点实在太多,即便乱奘被半路解雇,也无法就此撒手。

首先是久我沼家刻意隐瞒的种种。

然后是那个献祭师,“音羽的红丸”。

还有那个叫“龙王院弘”的人。此人投向乱奘的目光很是复杂。

寒月翁。

嘴里差点钻出一条狗的男孩。

露木圭子提起的黑武士“弥助”。

那个女人,更是在乱奘脑海中挥之不去。

多代。

她溜出久我沼家宅院的时候,被乱奘撞了个正着。

就此落到红丸手中。

乱奘也惦记着她的下落。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通过听问了解到了久我沼家与黑伏家围绕大坝工程的恩恩怨怨。

“简而言之,在大坝开建之前,黑伏家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不知道那里会建起一座大坝。直到工程开始,他们才知道大坝一旦建成,自家的房子就会沉到湖底。”

听问在电话中如此说道。

“我听说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是连地址都没有吗?”

“好像是的,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

“然后呢?”

“大力推进大坝项目的,以及实际参与建设工程的,不是久我沼家的公司,就是和久我沼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公司——”

“你刚才不是说,工地出过事故,死过人?”

“关键就在这儿。据我所知,因为一连死了好几个人,人还死得莫名其妙,他们就请了个有本事的人来,类似半仙吧——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他们请来的就是献祭师。”

“应该是吧,我倒是没查到那么具体的头衔。那人叫红丸?”

“音羽的红丸。”

“哦。据说那个半仙一来,工程就变得顺风顺水了,最后圆满竣工——”

“你刚才不是说,黑伏家和久我沼家有过一些纠纷?”

“总而言之,黑伏家的人是反对建造大坝的,但没人在乎他们的诉求。据说他们住的房子跟棚屋没什么两样,而且……他们毕竟是连地址都没有的黑户——”

听问说道。

别说十五年前了,哪怕是现在,也有人在天然河畔搭建小屋,用以日常起居。

这种小屋当然是没有地址的。

因为那种地方的土地不属于任何人,无论谁住在那里,只要不直接在地上立柱,就不算违法。

换句话说,就算有人把露营车停在天然河的岸边,就此定居下来,也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可要是在岸边立柱建房,那便成了触犯法律的行为。

但事实上,全国各地都有无数人在河边建起带柱子的小屋,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有关部门每年都会下达一两次搬迁通知,但基本不会强行拆除小屋。

听问告诉乱奘,黑伏家的房子大概也属于这种情况。

“所以当时也有人怀疑,是黑伏家的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企图阻挠施工。”

“动手脚?”

“比如……诅咒。”

听问将“诅咒”二字说得极慢,一字一顿。

“诅咒啊……”

“据说黑伏家是有修验道背景的。如果真是他们的诅咒造成了事故,那么请献祭师来解决问题倒也合情合理。”

“嗯。”

“说来也怪,那个献祭师一来,工程便进展神速,大坝也顺利竣工了。”

“黑伏家的人呢?”

“问题就出在这儿——我查不到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你说的‘后来’是指?”

“我只能追溯到大坝开工的那一年。据说当时有个黑伏家的女人去了久我沼家的大宅。”

“哦?”

“从此一去不复返——”

“没人看到她出来?”

“好像是的。”

“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去久我沼家,后来怎么样了?”

“没有。”

“你刚才不是说,有一个死者身份不明——”

“您说秋山征次?”

“有没有关于那个人的其他线索?”

“没有。顺着这条线深入调查,也许会有所发现,但眼下我对他还一无所知。”

听问回答。

停顿片刻后,他再次开口道:“我给不少参与工程的人打过电话,也约见过几个人。对方好像已经有所察觉了,知道有人正在四处打探十五年前的事情。”

“对方?”

“十有八九就是久我沼家的人。好比我昨天约了个人见面,今天找过去,他却不在家,只留了一句话,让我明天再来。这几天常有这种情况。”

“你今天去找谁了?”

“饭冢英夫——十五年前的工地主任。”

“他知道什么内情?”

“大概是知道的。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也不是全凭直觉。”

“你有依据?”

“嗯。因为十五年前的黑伏大坝是他参与的最后一项工程。”

“最后?”

“后来他就洗手不干了,带着老婆去阿佐谷开了一家叫‘小矶’的小餐馆。店开在一楼,他们一家就住楼上——”

“兴许有什么隐情。”

“是不是很可疑?”

“确实。”

“有没有兴趣明天和我一起去瞧瞧?”

“去‘小矶’?”

“对。不过您也被解雇了,再查下去可能也没什么意义了。”

“行啊。”

乱奘回答道。

“真要去?”

“我也很好奇背后的隐情。反正这三四天也没别的活可干,总比躺在家里发呆好吧。”

“我也放不下。半路被人一脚踢开,心里总归是不爽的。越往下查,就越想争口气。从今天起,我就自掏腰包了。不过——”

言及此处,听问突然沉默。

“——不过什么?”

“仅限于我接到其他好差事之前。而且情况不妙的时候,我会果断收手的,到时候您可别怨我。”

“我也一样。”

乱奘说道。

面露微笑。

“从今天起,只为满足自己的兴趣。花自己的钱,为自己忙活,这才算兴趣爱好。”

于是,乱奘与听问相约在阿佐谷的“小矶”门口碰头。

路线已提前对照地图规划好了。

但他还是迟到了。

陆地巡洋舰通过拥堵路段,驶入“小矶”所在的那条街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十五分了。

恰好在此时,一直蜷在乱奘肩头的沙门微微睁开右眼,露出金绿色的眼眸。

轻声叫唤。

“呜……”

乱奘立即察觉到了异样。

因为他看到了摆在前方不远处街道上的东西。

花圈。

葬礼专用的黑边花圈,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两侧一字排开。

乱奘将车停在花圈跟前。

因为他看见身披黑色夹克的久和听问举手示意,迎面走来。

乱奘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窗,问道:“怎么了?”

“死了。”

听问回答。

“死了?”

“饭冢英夫。”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恰好是我找上门来,看到那条让我明天再来的留言的时候。”

“怎么死的?”

“我打听了一下,说是车祸。”

“什么?”

“据说是醉驾。他喝得酩酊大醉,开着自己的车上了森林公路,结果一头栽进了山谷。”

“哪条公路?”

乱奘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车喇叭声。

只见后方停着一辆小轿车,开车的男人系着黑领带,十有八九也是来参加葬礼的。

“走吧。趁着等您的工夫,我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

说着,听问绕去副驾驶座。

拉开车门,钻到车里。

乱奘立即发车。

“车祸发生在丹泽。有一条从道志村通往山北的森林公路,他就是在半路摔下山的。”

“怎么跑那儿去了?”

“不清楚。”

“哦——”

乱奘应了一声。车缓缓驶过黑衣人进进出出的房门口。

侧目望去,被花圈遮住的招牌映入眼帘。

“小矶”。

越过三五成群的吊唁者后,乱奘踩下油门。

陆地巡洋舰瞬间加速。

“怕是被他们摆了一道。”

乱奘用浑厚的嗓音喃喃道。

嘴唇微微翻起,露出狂野的白牙。

“十有八九。”

听问回答道。

“饭冢英夫有大白天喝酒的习惯?”

“嗯,听说他很爱喝酒,有时天还没黑就喝上了。”

“也经常酒驾?”

“据说是的。但大白天开始喝,喝完再开车的情况是不常有的——”

“但也不是从没有过?”

“对。”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您是说昨天?”

“嗯。”

“据说他老婆提过一次,说是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我打电话跟他约定见面时间的那天晚上,他接到过另一通电话,是在我之后打来的。最后,他跟对方约好在‘明天’——也就是昨天碰个头。不过这不是他老婆亲口告诉我的,也不好说是否确有其事。”

“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不知道啊。”

“要是能直接问问他老婆,说不定能有更多的发现。”

“她确实有可能知道我们想了解的事情,不过——”

“嗯,今天找人家打听这些怕是不妥。我们毕竟不是警察。”

“听说警方会把这件事当意外处理。”

“哦……”

乱奘说道。

“怎么办?”

听问发问。

“什么怎么办?”

“就是昨天在电话里提到的‘兴趣爱好’啊。是就此收手,还是继续调查?”

“在新差事找上门之前,搞搞兴趣爱好打发时间也不错。”

“确实。”

“好像有种越陷越深,骑虎难下的感觉了。”

乱奘喃喃自语,驾驶座一侧的车窗仍然敞开。

凉风拍打着乱奘的右脸颊。

那日迎接乱奘归来的,是露木圭子打来的一通电话。

正是这一通电话,为他再度迈入久我沼家的宅院埋下了伏笔。

注释:

[1]范礼安(Alessandro Valignano,1539—1606),耶稣会意大利籍传教士。

[2]Córdoba位于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

[3]日本战国时代之后对天主教徒的称呼,音译自葡萄牙语“Christ?o”。

[4]源于葡萄牙语padre,意为神父或传教士。——编者注

[5]出自《信长公记》卷十四。

[6]1582年6月21日,当时即将统一日本的织田信长于京都本能寺遭到家臣明智光秀叛变,事变中明智光秀讨伐了位于本能寺的织田信长及其后继者织田信忠,逼使两人先后自杀。

[7]位于奈良县南部,自古以来就是修验道的圣地。

[8]位于长野县与岐阜县交界处的火山,又称“木曾御岳”。

[9]两个词在日语中的发音都是“kuro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