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醫·破曉篇

第二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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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希邁出滬寧車站的一瞬間,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一股潮濕冰涼的氣息,像蛇一樣侵入身體。無論是雙排扣毛呢大衣還是蘇格蘭羊絨圍巾,都無法阻攔它的深入。這身衣服足以抵禦冬季京津的凜冽北風,卻擋不住這繞指柔般的綿綿寒意。

孫希暗暗後悔,出發前沒聽南方同學的叮囑:“春寒料峭,凍殺年少。”明明已經是三月中旬了,這上海的倒春寒,居然還這麽冷。

他身旁的一位男性乘客也感受到了寒氣,響亮地打了個噴嚏,大手在嘴邊一抹,拈著濕漉漉的車票遞給檢票員。孫希半是驚恐,半是厭惡地掏出一塊白淨大手帕,裝作也要打噴嚏的樣子,捂住了口鼻,嘟囔了一句:“My godness!”(天哪!)

別人不曉得,他一個北洋醫學堂的優等畢業生可太清楚了,這一記噴嚏,少說也得有幾億個細菌噴吐到空氣中。天曉得裏麵有多少是結核杆菌,有多少是百日咳杆菌?

算了,算了,這裏可是大清國,不是倫敦。孫希自嘲地摸了摸禮帽下麵那根半長不短的假辮子,等前頭那乘客走遠了,這才穿過檢票口,來到站前廣場。

這座滬寧車站是一棟四層的諾曼式洋樓,它那大理石的廊柱拱窗,花崗石的莊嚴外牆,讓孫希突然想起自己當年在英倫的美好時光。

距離那個時候已過去六年了,大清的年號從“光緒”換成了“宣統”,紫禁城裏的統治者從一個老太太換成了小娃娃,而他也長成一個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一米七)的俊朗小夥子,細眼尖頜,不再是當年那個頑劣的小胖子了。

他一出來,小販立刻一擁而上。賣青團的、賣香煙的、賣荷蘭水的、幫薦旅館的,甚至還有舉著大煙膏的。就雜亂程度而言,與北京、天津的車站沒太大區別。不過上海到底是十裏洋場,攤販們見他一身洋裝,迅速改換口音,喊著洋涇浜味的英語:“密斯,滑丁何物由王支。”——孫希聽了半天,才明白是“mister, what thing you w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