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的西畔有一條石舫,名叫蓬萊舟。名字俗氣了點,但勝在舫麵廣大,四麵俱是粉荷香藕,岸邊還有一片太湖石林,很適合做個文人雅集之處。
不過此時剛至午時,石舫附近沒什麽遊人。一條奇怪的“江豚”遊到石舫附近,從舫旁的一片青萍中浮了起來。先是一個木輪,然後是倒覆的車底,車底一翻,亮出五個濕漉漉的人來。
這一帶都是嶙峋假山,很容易遮掩身形。他們迅速離開湖區,穿過一道籬笆,來到湖西的七聖街老廟後院。這個廟屬於全真一脈,裏麵供奉著全真七子,故而整條街叫作七聖街。廟裏的道人聽到動靜,跑來查看,卻不防被一個渾身傷痕的猙獰大漢拿住脖頸,捏暈在地。
緊接著那大漢把老廟正門從裏麵閂上,當著七聖的麵潑熄了香燭,其他人則趁機進了道人平日休憩的廂房。
吳定緣把唐賽兒小心地擱在竹榻之上,低頭審視她的傷勢。隻見老太太臉上的褶皺一層層耷拉下來,精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委頓下去,嘴唇都紫了。萬千信眾心目中擁有無邊佛法的佛母,居然被一根其貌不揚的流箭嚇出病來,最終躺在一個道廟裏奄奄一息,這是多麽諷刺的事。
梁興甫照例在廟前看守,吳玉露被打發出去燒些開水來。唐賽兒這時稍微恢複了點神誌,她勉強睜開眼,嘴唇翕動。吳定緣知道她差不多該交代後事了,便閃身起開,衝對麵的昨葉何做了個手勢。
昨葉何走到榻旁,吳定緣瞥了她一眼,不由得一怔。昨葉何原本化的是浮豔濃妝,在大明湖裏一泡,胭脂盡褪,露出了素麵模樣。這個一手攪動金陵的狠辣女子,年紀原來不大,眉眼間顯得很稚嫩,活像個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比吳玉露大不了多少。
她俯身把耳朵湊過去,唐賽兒微微撐起頭來,每一句都說得十分艱難,不時還咳嗽兩聲。昨葉何一邊聽著,一邊用右手在腰間掏摸出一點紅糊糊,往嘴裏塞。這是早上她們在大明湖畔買的酸棗粉,水裏一泡,全糊到腰帶上了。可她一點也不嫌棄,還執著地從帶褶裏一點點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