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京十五日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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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荊溪是在五月三十日的午夜時分,忽然醒來的。

她的太陽穴很疼,這是溺水者的典型後遺症。蘇荊溪掙紮著起身,右手碰到一碗尚有餘溫的藥湯。她嗅了嗅味道,想必是自詡“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於謙熬的,調配很外行,但算是盡力了。

蘇荊溪努力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事情,她隻記得一枚石彈突然破入艙室,自己大叫一聲,暈厥過去,此後的記憶便茫然缺失了。不過在極度痛苦的朦朧中,似乎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在拚命靠近自己,就像在黃連湯裏加入了麥冬與枸杞一樣,在苦中滲入了兩縷絲絲的甜意。

她抬頭看向窗外,今晚月色不錯,照得外麵一片靜謐銀光。岸邊那一片片麥田正在快速後移,看來這條船終究擺脫了追擊,順利過閘。

蘇荊溪忽然很想看看月光,她站起身來,走出艙室,想要找一個高處。

這條曾經馳騁大洋的海落船,保留著不少海船的痕跡,船舷外側敷了一整條杉木質地的護舷厚板。蘇荊溪還很虛弱,便用手扶著這條護舷板,慢慢朝船尾走去,她記得那裏有一處絕佳的觀景位置。

整條船很是安靜,大部分乘客與水手都沉沉睡去,偶爾有幾個值夜的也都集中在船頭。蘇荊溪快接近船尾之時,下意識抬頭望去,她愕然發現早有一個人影站在高處,麵對著漕河默然不語。

這條船的船尾具有海船的典型特征,船板從尾部兩側伸出,如燕尾一般,中間則是抱梁與舵杆,構成了一個高翹的窄小平台。從下方望過去,那瘦高的影子往那兒一戳,恰好將天上那一輪皎潔明月一分為二,說不出地寂寥。

“吳定緣?”

蘇荊溪喊了一聲,影子動了動,卻沒有回答。她腳下一轉,沿著一條窄小的木階朝上走了幾步,卻在一個三層舵墩前停住了。這裏沒有階梯,隻垂下來一根粗大的抱桅索。蘇荊溪深吸了一口氣,雙臂拽住繩子往上用力,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剛到一半便發現拽不住了,手一鬆,整個人往下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