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遙遠的仇人詛咒,他正在應付眼前的天子。
此時他們兩人正跪坐在尚書台裏。就在不遠的東麵,一座新的禁宮正在緊張地搭建中,不時有喊號聲和錘擊聲傳來。荀彧這時在城外督促糧草,曹仁也忙著整頓兵馬,尚書台裏隻有他們兩個,就連冷壽光都被趕到外麵去。
“陛下意欲禦駕親征,曹公感激罔極。隻是前線凶險,刀槍無眼,不宜輕動大駕。陛下隻需安坐許都,便是對曹公最好的臂助。”
這一句話說得別有深意,郭嘉抬眼細看,發現天子並沒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緒。
曹公的意見數天前就回複了。按道理,應該是荀彧來轉達這個意見,但郭嘉自告奮勇要向天子匯報,為此還特意推遲了前往官渡的行程,荀彧也隻好由著他。郭嘉既然堅持要覲見天子,一定是有他特別的理由。
“那朕就在許都靜候曹司空的好消息了。”劉協回答道。曹操謝絕了親征的提議,對此劉協並不意外,他從來沒指望過曹氏會答應這個請求。
劉協正琢磨著怎麽把話題引向畫像,不料郭嘉一貓腰,不知從哪兒變出兩個矮腳竹杯和一小甕酒,笑嘻嘻地說道:“陛下,趁著文若不在,咱們趕緊來喝一口。”
劉協一愣,早聽說郭嘉狂放悖禮,可沒想到麵對天子他也這麽放得開。覲見天子乃是件嚴肅的事,別說荀彧、董承、滿寵他們,即使是孔融那樣的名士,也是以直臣諫言自居,不會搞亂了尊卑。像郭嘉這樣,以對朋友的隨便口氣與天子對談,他還是第一次見。
“每天這樣,陛下您也很累吧?咱們什麽也不談了,就是喝酒!閑聊!”
郭嘉從懷裏取出一柄銅勺,在半空晃了晃,舀滿兩個杯子,然後身體略微後仰,把跪坐的腿伸直,露出兩隻縫著補丁的毛襪子——若是早個幾十年,一條“殿前失儀”的罪名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