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术士站立了起来,身上的绳索跟随他的身体关节晃动,小殿内无数的刀刃都随之移动方位,两根长矛也被绳索吊着横在空中,枪尖顶着鲜于刘光和刘三娘的喉咙。
“诡道。”鲜于刘光知道再不吐露门派,木头术士就真的要发难。
木头术士全身停顿,似乎陷入到了沉思,鲜于刘光十分好奇,木头术士头颅内到底是什么机括,让他有了独自思索的能力。片刻之后,木头术士又开口了,声音迟缓,语气并无高低起伏,但是仍旧严厉,“是独孤连岳一房还是姬让的一房?”
鲜于刘光听到这里,立即明白,诡道当年姬不群和姬不疑就已经兄弟阋墙,长幼两房分别投靠了铲教和截教。但是在姬不群和姬不疑两兄弟之后,诡道门人延续,并无人对鲜于刘光提起过,也就说,木头术士提及的姬让和独孤连岳就是参加万仙大阵姬不群和姬不疑的后人,这样一来,仍旧不能确定回答出的答案,是否让木头术士认为自己属于那一房,因为鲜于刘光自己也不知道,更加可笑的是,面前的这个木头术士,明明是一个偃师术的门派,但是他又偏偏驱使了木甲术抵挡进入古道的这些木甲术士兵。
到了这个境地,无论这么选择都是一个赌博。鲜于刘光还在犹豫,一旁的刘三娘说:“他是诡道幺房,我是诡道长房的后代!”
这话一说,鲜于刘光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刘三娘的确是玲珑心窍,依然给出了两边都靠的答案,可是刘三娘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来,他们其中一人必将成为木头术士的仇人。鲜于刘光想到这里,看到刘三娘一脸镇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诡道的确是一直有长幼之争,但是到了黄裳这一代,万仙大阵的长幼两房,已经断绝了一房,而流传下来的这一房,应该就是铲截中留存的一房。
“是姬让一房胜了吗?”木头术士追问。
“不,”刘三娘立即反驳,“是独孤连岳这一房胜了。”
“哦……”木头术士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鲜于刘光狐疑的看着刘三娘,眼光在询问刘三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刘三娘的眼光闪烁,微微笑了笑。
木头术士又开口了,“截教胜了。”说完,小殿内的绳索尽数松弛,刀刃都隐藏起来,墙壁上的飞刃也缩回,两柄长矛也落在了鲜于刘光和刘三娘的脚下。看来刘三娘的答案对了,她笃定了独孤连岳是诡道投奔截教的一房,并且这个木头术士,正是截教安排在古道内的高手。
鲜于刘光立即送了一口气,拱手对木头术士问:“敢问前辈是截教的那一门派高人?”
木头术士的身体内部发出了细微响动,咔咔响个不停,当声响停止之后,木头术士对鲜于刘光说:“我……不记得了?”
如果是个常人,鲜于刘光怎么都不会相信这句话,但是这个木头术士的语气诚恳,让人无法质疑。
“我内部的机括几乎都在这一战中损毁,”木头术士说,“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决不能让铲教的术士通过古道。铲教所有的术士都死了吗,罗光、任嚣城、姬让、花岭、单雄信、裴元庆……”
木头术士独自的念出了一个又一个铲教术士的名字,念了几乎一顿饭的时间,仍旧还在继续,似乎永远都念不完。
“看来你做到了。”鲜于刘光说,“你击败了进入到古道内的木甲术士兵。”
“是的,我做到了。”木头术士身体里又响起了细微的咔咔声,然后有滞涩下来,“我叫什么,我的主人是谁?”
鲜于刘光和刘三娘相互对视一样,这个能力高强的木头术士简直是万仙大阵中匪夷所思的人物,他身为木甲术傀儡,木甲术应该是天下无双,但是偏偏却要对木甲术的士兵痛下杀手,即便是在激战中损毁了身体内的大部分机括,丢失了几乎所有的记忆,忘记了主人和自己的名字,却始终记得敌方铲教中所有术士名字。
万仙大阵……是一个残酷到了什么地步的术士战争呢?鲜于刘光不禁去推测当年的铲教之争的激烈。
“万仙大阵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刘三娘看着木头术士说,“前辈,我们需要通过这个古道。”
木头术士说:“是啊,结束了,主人交代我的事情已经结束,你们走吧。”
鲜于刘光和刘三娘听了,都心情感慨,于是拱手准备离开。
“等等……”木头术士在身后叫住他们。
两人回头,刘三娘问:“前辈是又想起了什么吗?”
“是的,”木头术士说,“我想起来了,主人告诉我,如截教门下的道家术士经过,我要把这个东西给他。”
木头术士慢慢走到了小殿内的后侧,抽开墙壁内的一块方砖,拿出了一个卷轴,慢慢走到了刘三娘面前,把卷轴给了刘三娘,“这是我师父一生的心血,你收好。”
刘三娘拿了卷轴,鲜于刘光看见卷轴上写着“木非攻”两个篆字,知道是万仙大阵之前,木甲术和傀儡术绝世高手所著。
刘三娘拿了卷轴之后,看着木头术士,“前辈并非肉身,我看寿数无尽,为何要沉睡在这个地下的古道之中,不到地面上去看看呢?”
木头术士茫然的问:“地面?是什么地方,我被造就出来,就是为了在这里阻挡铲教术士通过……”
鲜于刘光和刘三娘听了,都不免黯然,原来这个木头术士,在万仙大阵之前,被主人在这个地下古道里造就,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看来这个木头术士要一直等着胸腔内的飞轮锈蚀腐朽后,才会永远沉睡下去。两人也就无话,默默告辞离开,走出小殿,继续朝着古道的另一个方向行走而去。
过了这个地宫,仍旧到了巨大的地下深渊之旁的道路,道路比之前要宽阔很多,但是一路上并没有任何的木甲术士兵残骸,可见木头术士完成了主人的任务,没有让一个铲教的术士通过,可是……即便如此,截教仍旧最后是败了。
“我们骗了他,”鲜于刘光迟疑的说,“是否不太妥当?”
“他被造就出来,为的就是截教在万仙大阵中取胜,”刘三娘说,“过了这么久,铲截相争的胜负,还有什么意义,骗骗他又有何不可。”
鲜于刘光叹口气。
“鲜于先生如果觉得不光彩,”刘三娘冷笑着说,“我们大可现在就回去,告诉他是铲教胜了,我们也不是独孤连岳的后人,让他在智观内杀了我们就是。”
鲜于刘光笑着摇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知道,他是截教高手前辈,这么隐秘的事情,是刘子聪告诉你的吗?”
“刘子聪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刘三娘说,“那个木头疙瘩问,是姬让这一房胜了吗?可见他就是姬让的对头,对不对?”
鲜于刘光思索了一下,点头说:“对,还真的是这样,你猜对了。”
“不是猜的。”刘三娘耸耸肩膀,“他连续问了好几句,我都害怕你犯傻回答,终于等到了他这个木头疙瘩漏了口风,我才敢下注,两人的性命都在这句话上,我当然要谨慎一点。”
“也是啊,”鲜于刘光说,“他只记得对手铲教对手的名字,如果你忍得住,继续说下去,你仍旧能根据这点,给出正确的回答。”
刘三娘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却不明白,跟那个木头术士一样,都是木头脑袋。”
鲜于刘光笑了笑,刘三娘把手里的卷轴递给鲜于刘光,“你想看这个卷轴很久了吧?”
“你又怎么知道?”
“木头术士把卷轴给我的时候,你的眼睛就一直盯着看。”刘三娘摇头说,“钓鱼城的存亡怎么会托付给你这个傻子身上。”
鲜于刘光知道刘三娘冰雪聪明,不愧是刘子聪的女儿,刘子聪的心思缜密和察言观色,都留给了这个女儿。可是刘子聪父女都是一般的智慧聪颖,父亲却投奔了异族,逼死妻子迎娶窦翰林的女儿,刘三娘倒是更有情义一些。
鲜于刘光接过了卷轴,打开了看果然在第一行就留了一句话:恺曰 杀一人谓之不义 必有一死罪矣 若以此说往 杀十人 十重不义 必有十死罪矣 杀百人 百重不义 必有百死罪矣 若人杀一木人 人无罪 木人杀人 木人死罪矣 木人非人 非人何以罪 木人杀木人 木人更何以罪 虽木人百罪 亦非人罪 天下诸侯病 而城百姓难 兵死 木人之木人 与人何难
鲜于刘光看了这句话,立即醍醐灌顶,感慨万分的说:“原来这个截教善用木甲术和偃师术的高手,竟然是想用木人替代人的士兵交战,以避免天下众人陷入战祸之中。果然是一个有大慈悲的人物。”
“哼,”刘三娘说,“木甲术到如今也是杀人术而已。这个宇文恺可惜这么聪明,也想不明白世间的险恶。”
“你知道这个人叫宇文恺?”鲜于刘光惊奇的问,“你又是猜的?”
刘三娘摇着头笑了很久,对鲜于刘光说:“你弯一下腰。”
鲜于刘光不明所以,照做了。刘三娘用手指在鲜于刘光的额头叩了两下,“宇文恺是隋朝著名的木甲术术士,郭守敬在我和刘子聪面前说他的名字,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
鲜于刘光听了,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抓住刘三娘的手,看向前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