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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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曰:“贪狼犯紫微,起十年战乱。江山几覆,天相大异,邪光如血海,十载不灭。中原哀鸿遍野,尸骨如林,种种惨象难以尽述。忽有无名客星突起,星色如晦,黑逾子夜,自行裂为巨口,终噬贪狼。天下遂此战熄祸止,然此星再无遗迹可寻。不知来处,无可定名,亦无辨正邪,实为怪异也。”

这些话记载在一本专录玄怪奇谈、荒诞不经之闻的一本古代笔记中,那是在故事里的人都已死了好多年以后,后世一个无聊文人写下的。

后来写下它的文人也死了。又过了好多好多年,这本书被放在一只登山包中,和许多面包、话梅、火腿肠之类一起,随着背包之人的步伐轻轻地抖动。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身材稍微有点瘦弱,肩上的包又特别大,对比之下不免显得不堪重负。可是男孩倒一点儿也没有疲倦的意思,拉着旁边一个女孩子的手,走得那叫一个步履轻快、兴高采烈。

这对学生情侣打了一个学期的工,男的做家教,女的在麦当劳收银,终于赚足旅费可以在暑假一起出来旅游。两人格外兴奋,看什么都新鲜。女生个子娇小,一张嘴也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没个清闲的时候。

一会儿说:“哇,你看下面的林海,好漂亮哦!”

一会儿说:“这里的鸟真多!它们怎么不怕人呢?”

一会儿叫:“栈道也太结实了,踩上去都不会晃的啊?我还以为栈道都跟电视里那种似的,一不留神就能摔下去……”

“你说的那是大渡桥吧?”男生虽然用了嘲笑的口气,眼里却尽是甜蜜与宠爱。这时他们已登上山顶,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矗立在中央,七根高大的白色石柱团团围绕。

柱身雕刻着一些花纹,似乎是什么罕见的图腾,一股古朴气息扑面而来。然而石柱和其间的神庙都崭新整洁,一看就知道是现代翻修的建筑,并非古代遗址原貌。

但这一点古意对来自城市的观光客来说已经足够。游人熙熙攘攘,忙着拍照留念,把山顶挤得犹如集市一般。女生在庙门口坐下,又撒起娇来。

“我要喝水!”

她身上只背着一个小挎包,原来所有的食物都由男生来扛,难怪他的包那么大。这男孩真是个标准的护花使者,女朋友一声令下,立刻解下背包飞速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送到她嘴边。小两口恩恩爱爱,惹得不少游客投来羡慕的眼光。

导游正组织大家进庙参观:

“本团的游客请注意,我们已经登上‘姑娘峰’的山顶,这里是折翼山景区最主要的景点之一,也是古时先民举行祭祀仪式的地方。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古代神庙的遗址。折翼山原住民使用的是一种很奇特的语言,却没有形成书面文字,所以这种语言现在已经失传了。据传说这座山在古代的原名叫喀念什峰……”

男生摇头:“这导游太罗嗦了,还不如听我给你讲。”

“就你,一历史没及过格的理科生?”

“嘿,别看你是中文系的,这段事儿还真不一定有我知道得清楚。”男生顺手从包里掏出那本破书,得意地拍了拍,“瞧见没?来之前我做过功课啦!到一个新景点旅游,事先要是不了解它的历史人文,那就是走马观花。这是我们理科生特有的严谨作风……”

他们走得累了,没有随团进庙参观。女生坐在台阶上,埋头翻着那本书。忽然她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天空。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我没留意,是鸟叫吧,这里鸟很多。”

“应该是鸟。但是没看到有鸟飞过啊。”女生按住额头,皱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真奇怪,总觉得我好象,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声音……啊!又来了,快听!”

两人一齐仰头上望。咯念什峰顶艳阳高照,清澈的淡蓝天空,淡成了白。万里无云的苍穹连个小黑点也没有,那奇异的鸟鸣瞬间消失在天际。像风,像水,像落日沉没在云海里一刹,最后的一声嘶鸣……可是那声音,比这些还要美上一万倍。

“那会是什么鸟儿呢?它飞得可真快。我从来没听过到这么美妙的鸟鸣声,却又恍惚记得它。听到这声音,心里仿佛很难受,又很高兴。”女生叹道。

“得了吧,就你敏感。呆会儿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上辈子来过这里?哪,吃午饭了。”男生大大咧咧地递过来一个面包。

女生啃了一会儿面包,把书一合,咯咯笑了起来:“严谨的理科高才生同学,请问你到底拿了本什么书?你看这都是什么,贪狼紫微,天相大异……什么无名客星,又很黑,还能吞别的星?神神叨叨的。你不是不信算命的吗?”

男生接过破书,推推鼻梁上的硕大眼镜,一本正经地说:“这倒不是算命的话,其实,之所以这么神叨,这是因为古代科学不发达,古时候的人不知道,天上的星辰也是会‘死’的。宇宙太大了,当一颗星星的光越过那么多光年到达我们地球时,也许它其实早就已经不存在啦。我看这书里写的事也没什么稀奇,所谓的客星嘛,只不过是一颗死掉的星而已。它变成了黑洞——黑洞你知道吗?宇宙里的黑洞——所以它可以吞掉别的星体呀!”

“是吗?黑洞?”女生狐疑道,“可是我听说黑洞其实是看不见的。你怎么解释你‘在量子力学方面的高深造诣’?”

“这个……我又不是学理论物理的……但我高中时物理考试真没下过95分!”

男孩子在女朋友面前出了丑,十分尴尬,支支吾吾地竭力想挽回一些面子。此时参观神庙的游客们已经走了出来,三三两两议论着在庙宇中看到的景象。

“这尊女神像塑得真可爱,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山民姑娘,还光着脚丫呢。神不应该是很威严的吗?怎么这一尊这么亲切?”

“当然啦,你刚才没听导游说么,喀念什是个译音,就是失传语言中‘美丽的姑娘’的意思。这里的先民信奉的本来就是一位善良的女神,她会保佑人们风调雨顺,赐福免灾……”

“那女神为什么还有翅膀呢?又不是西方的天使。”

“女神?漂亮姑娘?”男生听得一愣一愣,“不对啊,根据古书所写,折翼山先民信奉的神祗是头怪兽呀!什么时候变成姑娘了?这不符合书上记载……”

正自纳闷,一转头只见女朋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一只纤长手指轻轻点着嘴唇。

“哼,一听见漂亮姑娘耳朵就竖起来了,当我没看见呀!什么怪兽,你啥时候对怪兽感兴趣了?”她斜瞥着他,神情又是调皮又是妩媚,一双大黑眼睛弯成新月,内中仿佛隐隐浮起一丝幽深的碧意,“想看女神像就直说嘛。”

男生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嘿嘿直笑:“好不容易爬到这里,难道你就不想看看神庙?我就不信会有什么女神比你还漂亮,这点自信你一定要有。”

“你就贫嘴吧!”女生翻翻白眼,站起身来解开马尾辫。一头乌黑长发在山风里飞扬飘散,美不胜收。

“那我们就去看看这位女神好了。”她拉住他的手,嫣然一笑。

那本破书啪嗒一声从她膝上落地,躺在石阶上。泛黄的纸张被风吹着,沙啦啦地翻动,一些灰尘从书页间飘出来,在午后的阳光里懒洋洋地上下飞舞,浮动如梦。可是谁也顾不上看它。

“其实,刚才那量子力学的事儿,有句话我没跟你说……”

“嗯?”男生谨慎地提防,生怕又遭到嘲笑。

“我都是故意笑话你的。我知道,你最厉害了。”

女孩垂下头,老半天。然后她踮起脚来,轻轻地、轻轻地亲了她的小恋人。

他们走进了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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