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追凶:诡雾

第十七章 终结——最后的献祭者

字体:16+-

“阿飞,你有要好的朋友吗?”夜色中我看不清段鸿飞的面部表情,只看到一道香烟燃烧的火光,如同天幕中闪烁的恒星,伴随着一定的节奏忽明忽暗。

阿飞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发出了一声长叹,片刻后他饮下一口杜松子酒,喃喃地说道:“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认识了很长的时间,彼此也很有默契。你呢肖南?”

我看着阳台外如漆般的夜幕,手里把玩着一支白色三五牌香烟,那种生烟草的气味让我似曾相识,半晌后我点燃了这支香烟,缓缓地说道:“我也有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是我失去他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人死不能复生,好多时候我们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一切,可等到失去时却追悔不已。”阿飞没有转过头来,只是看着夜色中沉沉的大海说道。

“可我真的失去他了。”我似乎没有听到阿飞说什么,只是重复着自己的话语。

在离开古霞山庄前的最后一夜,我和魏雨晨、段鸿飞坐在303室的小阳台上,喝着酒窖里剩下杜松子酒,迎着海风闲聊。想到明天就能离开这处杀人场,众人心中自然是有些轻松,除了我们三人外,其余的人也各自在一楼的会客室里玩着各自的游戏。我们三人端坐在阳台上,没来由地说着一些细碎的话。

前方就是深沉的大海,如同能看穿世间万物般深邃沉默,沉沉的雾霭较之前几日有所消弭,天边很远处有阵阵滚滚雷声,时不时伴随着一道隐秘的闪电,看来今晚会有雷雨过境。我们耳旁不时传过海水拍岸的声音,似乎能教人入定一般,我们喝着杜松子酒,心境也渐渐澄明起来。

“我好像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魏雨晨抿着酒,沉沉地说道。似乎我们这个话题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只是到现在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要看‘要好的’定义是什么了,比如,我会将一个能读懂我内心的人列为这一类当中。”我半眯着眼睛说道,思绪不知飞到何处。

这时一阵海风吹来,掀起了楼下树木一阵**声,大片的树叶互相击打着,发出了耳语一般的声音,反倒映衬得三楼更加寂静。

我捻灭了烟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地对二人说道:“你们做过什么伤害朋友的事没有?或者,你们有没有过失去挚友的那种空洞感?”

我等来了长时间的沉默。

阿飞和魏雨晨似乎都在思考我这个冷不丁抛出的问题,我没等他们回答,便顾自说道:“小的时候我很自立,觉得不需要什么人了解自己也能过得很好,总觉得自己能挺立于常人之外。等到年龄逐渐增长,竟然发现真的没有人了解自己。这种感觉似乎能让人产生一种无力感,由里往外那种。有时早上起床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那么生疏,居然和昨晚看到的自己完全不一样,这时你会想到,偌大一个世界,竟然只能每天看着一个陌生的自己而不会有另一个了解你的人。”

说罢我饮完杯中的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满杯,清冽但汹涌的酒精片刻将我呛得泪涕交流。

“其实,我欺骗过自己最好的朋友,”阿飞捻灭烟蒂,手指在烟灰缸里反复捻动,直到烟头烧到了他的食指,他咧着嘴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但是直到有一天我欺骗了他,当然,我也一厢情愿地希望他能容忍我,就像容忍我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死了幼鸟一样。”

“那后来呢,他原谅你没有?”我追问道,鬼使神差地又点燃了一支香烟,阿飞一盒烟已经被我抽得见底了。可能是酒精上头,我甚至觉得能在黑夜和迷雾中看清阿飞诚挚的脸孔。

“后来呀,我自己放弃了。呵呵。”阿飞自嘲地继续说道,“我离开了他,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被我欺骗了还蒙在鼓里的人,况且,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里我无言以对,许久未曾说话的魏雨晨一直在轻声哼着一首歌,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悠扬的歌声在夜空中越传越远。

“不知道,我的人生列车是在什么时候开出了站,

只知道,当我发觉的时候已经在车上;

历经一个又一个人生的驿站,寻找生命的答案,

我曾在,一个有雾的晚上,停靠在一副宽阔的肩膀,

以为找到了幸福的终站;

谁知道,那不过是一处,

伤心的小站……”

……

在越发激烈的海风中,她的歌声越飘越远,似乎想穿越无尽的黑夜,为一些逝去的宝贵东西作送行的奠词。天幕中滚滚雷声渐渐接近,片刻间一场热带大雨洒落下来,世界又在雨声中再度回归寂静。

第六天的清晨在一片阳光照射的轻雾中到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尽管昨晚入夜之后那艘鬼船的影子还是准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尽管我们所有人都做好了与死亡再一次面对面的准备,在金环岛的第五个夜晚竟然平安度过,大家一睡到天亮,直到早上从会客室的沙发上醒转来时,我们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

大雾就要消弭了,一缕细碎的阳光竟然穿透雾气来到会客室中,旁边的餐室里也明亮了许多,这一切带动众人的情绪渐渐恢复正常。

一度几乎发疯的牛贲居然手舞足蹈地在会客室里跳起舞来,看得出他感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了,心情格外轻松,阿飞叼着一只白色三五笑吟吟地看着牛贲,气氛一下变得吉祥温暖。是的,再有几个小时后大雾就将全部散去,届时临海市的警方就会接手这个连环凶杀案,不管凶手是我们当中的谁,至少大家的安全有了保障。

魏雨晨作为警察的身份和岸上的临海市重案组通了几次电话,将一些我们总结出的案件要点先行告知对方,以便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合适的证据。

岛上现在能吃的食物只剩下面条,其余的肉食和饭食都已经变质了,好在意大利面事先以橄榄油制过,因此保质期显得格外长,早餐我们都没有吃饭,想到几小时后在大陆上的安逸,众人也都觉得少一顿早餐无所谓,于是在十点以后阿飞和李小末就开始准备中午的主菜——意大利面了。

“唉,冰激凌都化掉了,真可惜。”李小末在打开冰箱清理剩余食物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冰激凌全部因为停电化成了奇怪的形状,不免有点遗憾地说道,准备将剩余的冰激凌全部扔掉。

“等等!浪费了多可惜啊,呵呵。还是拿给我解决吧。”牛贲忽然拦住了李小末,眼睛盯着剩下的冰激凌,看来是想把它们全部解决掉。李小末看着牛贲这幅馋像不禁笑出声来。

“记得啊,别吃太多,免得下午登岸了拉肚子,会被人笑话的。”阿飞似笑非笑地说道,语气中也充满了不少轻松的意味。想必随着登岸的时间渐渐接近,每个人心中之前存在的芥蒂也渐渐消融了吧。

“哈哈,你就放心吧,像我这种肠胃这些不算什么的,再说吃午饭还有一会吧。”牛贲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这个人的确有些奇怪,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钟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刚才还是挺正常的样子,转眼就会变成一个神经质、充满暴力情绪的怪人。

不一会,阿飞在切副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指,我看到牛贲一见到阿飞流血的手指便微微蹙眉,于是便换下阿飞和李小末一起准备中午的意大利面条。调料自然是鲜红的番茄酱了。

“肖南,你注意一下,二层的橱柜里有两个瓶子,一个带黄色标签,一个带绿色标签,黄色标签的瓶子装的是花生酱,你要用的话可以随意加。绿色标签那个千万别动,那是浓缩除草剂。”阿飞包扎好伤口后,有些歉意地对我挤了下眼睛道。

我笑笑说:“知道啦,怪了,浓缩除草剂怎么和调料放在一起啊?”

“因为只有橱柜里有足够的除湿剂,不然在这么潮湿的条件下除草剂也会变质失效的,总之你认得颜色就对了,两个瓶子外观是一样的。”阿飞笑着补充道。

既然绿色的那个瓶子是除草剂,为了避免自己拿错,我索性将它放到了柜子的最深处,旁边那个黄色的瓶子就是花生酱了,我将它放到了靠近柜门的一侧。但随即我想了想还是不妥,因为我并不知道大家都喜欢吃什么样的调料。于是对李小末说道:“要不我们做面的时候都不放调料,让他们自己挑选好了,我把调料都放在一起,你看这里除了花生酱还有番茄酱,这个浅红色标签的瓶子里应该是石榴汁。”

“好呀!我们把调料集中在橱柜的一个方向就好了,这样也方便大家自己拿。”李小末笑眯眯地说道,看来心情格外的好。

我也对她笑笑,随着一阵阵香气从平底锅中传出,午餐就这么做好了。看看离开饭还有段时间,我们便将做好的面条放在烤箱里保温,回到会客室看其他人玩纸牌游戏。

“好险啊,如果今天不是浓雾消散的话,我们怕到晚上就没有东西可吃了。”我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打趣地说道。现在我的心情却不像众人那样轻松,自从昨晚从遗冢里抓回许明远之后,我意外地发现了“那个东西”。这一重大发现让我推翻了既往的推理结果,从而确定了另一个更为大胆的推理方向。

只是这方向导致的结果会让我觉得心如刀绞,看着众人轻松地在一起玩纸牌,我却始终快乐不起来,兴许非要等到最后的谜题被我解开后,一切才能平复吧。在众人一派祥和的氛围下,我却在焦急地等待着。

等着那个人打给我的电话。

正午时分,大家坐在一起吃在岛上的最后一餐。餐前我们都各自为逝去的同伴默哀,在不到六天的时间里,一共有五个人先后离开了我们,那些鲜活的面容已经深刻地印在剩余的人心中,想必是一生也不能忘却。虽然凶手还迟迟未曾露面,但下午警方就要介入了,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通向厨房的那面桌子旁没有坐人,因为那里是胥斌的固定位置,我们每个人都习惯吃饭时固定坐一个位置,因而现在十二个人的餐桌上留出了五个空位。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有一个惊险万分的故事,尤其是郁唯紫,现在几乎没人敢提她的死因,生怕这个话题一提出来就会引起大家的高度恐慌。

我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面条,其实也没什么食欲,每个人都到厨房去拿起一个装满白面条的盘子,加上自己喜欢的调料,多是番茄酱为主,只有牛贲一个人死盯着胥斌遇害时坐着的位置,一动不动。

“牛贲,你不去拿面条吗?”阿飞从厨房取过面条后,操着一副极具代表性的沙哑嗓音关切地问道。

牛贲没有回答,只是胆小地摇了摇头,目光呆滞。阿飞叹了口气,继续对牛贲说道:“唉,牛贲啊,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这顿饭好好吃,下午我们就回家了,好吗?”

可能是受到了阿飞的影响,牛贲终于颤颤巍巍站起来,自己到厨房去取过了面,然后在厨房里等了很久,我看着他一直盯着调料橱柜发呆,心里一动,忽然说了一句,“牛贲,你要用花生酱的话,瓶子上带黄色标签的便是了,千万别动绿色的啊,那个是有毒的。”

“哦,谢谢!”牛贲似乎恢复了意识,转过头来对我报以一笑。我甚至觉得他充满牙菌斑的笑容也并不那么讨厌。

约莫过了几分钟,我又看到牛贲欢快地吃起意大利面来,他选择了花生酱作为调料,可我总觉得这种花生酱的颜色有点奇怪。没等我继续想下去,只见牛贲忽然停止了咀嚼,眼睛瞪大看着前方,众人都以为又出现了什么异状,集体转过头去张望。就在大家回头望去的一瞬,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再回头一看,牛贲已经倒在了地板上。

盘子被摔得粉碎,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牛贲瞪大的双眼如铜铃一般,呼吸异常急促,甚至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让氧气进入得更快一些,片刻后他全身开始恐怖地抽搐,嘴角渐渐有白色唾沫渗出来。他试图把口中的面条吐出来,但已经失效的迷走神经似乎拒绝了大脑发出的指令,他嘴角的白沫越积越多,活像一只即将死去的螃蟹。

正在吃饭的人们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在地上抽筋的牛贲。

“糟了,好像是中毒!”魏雨晨忽然缓过神来,大声地说道:“快,拿纯净水来,快!”一干人听到命令后各自去寻找纯净水,会客室里就有一台饮水机,许明远跑得最快,扛起一桶水就往这边赶。但还是晚了一步,等第一口水送到牛贲嘴边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猛烈地抽搐随即停止,一切喧嚣似乎也归于宁静。我们看着眼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变故,方才还有些欢快的情绪顿时跌到了谷底——牛贲就这样在我们面前被人毒死了,死状极其惨烈。他双手在颈项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皮肤也被指甲抓破了,上衣和衬衫上有一点暗红色的血液,但是已经凝固了。

我从他已经张开的大嘴里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我曾经在许多地方的庭院里闻到过。

“这是五氯酚的气味。”我蹲在地上仔细看着他的面部,“除草剂,牛贲怎么会吃下除草剂?”说完这句话后我猛地想起来,厨房的橱柜不就有浓缩型除草剂么?于是我飞一样地冲进厨房,打开橱柜,发现除草剂的瓶子正静静地放在里面,上面的绿色标签格外打眼。我记得为了避免有人误拿除草剂,我特意将这个瓶子和装花生酱的瓶子调换了位置,而奇怪的是,此时两个瓶子和当时我摆放的顺序刚好相反。

我用洗碗用的塑胶手套拾起绿色标签的瓶子,上面依旧残留着一股浓郁的草木灰味道,这就是五氯酚的气味,看来牛贲是把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当成花生酱了。浓缩型除草剂在形状上也较为粘稠,同花生酱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就是气味。

回头看牛贲的尸体,他的口腔里有大量的烧灼痕迹以及溃疡,从嘴角渗出的泡沫状血液说明有严重的早期突发性肺水肿症状,这些都和除草剂中毒相符。不过这次他吃下的是浓缩型除草剂,剂量是寻常瓶装的数百倍之多,只需一小口便可让体壮如牛的牛贲一命呜呼。

在橱柜里还摆放着几个其他一模一样的瓶子,都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加以识别,红色的是番茄酱,褐色的是蚝油,紫色的是葡萄汁,浅红色的是石榴汁。而花生酱是黄色标签,这瓶致命的五氯酚除草剂则是绿色标签。

橱柜里除了几个完全一样的瓶子之外,还放着两三个淡蓝色的玻璃杯,并无他物。

“牛贲呀,都是我不好,笨死了,为什么让你自己去加调料呀!早知道我把除草剂瓶子放到其他地方好了……”阿飞瘫坐在牛贲的尸体旁,竟然哭了起来。李小末则在一旁安慰他,其余的人也感到异常悲哀,离逃出生天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牛贲竟然就这样意外地死去了。

突然,阿飞停止了哭泣,似乎发现了什么,右手往牛贲的外衣口袋摸去,只见他抽出一方折叠好的信纸,将这张皱巴巴的信纸展开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一边匆忙阅读一边惊慌失措地看着牛贲涨的绯红的脸。

“上面写了什么阿飞?”魏雨晨一把拖过那张信纸,打头的第一句让我看了之后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上面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永生者的祭祀,最后的献祭者。

“这,这……”魏雨晨也有些招架不住了,眼神里闪过了一阵阵慌乱。接着她往下读了下去,面色越来越不好看。

我回头仔细观察着室内的环境,每个人脸上都显现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橱柜里那些瓶子还保持着牛贲最后触碰后的样子,我赶紧用数码相机照相留底。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凶手调换了两个不同标签的瓶子,让牛贲自己取出除草剂加在面条里。但是外表看似憨厚的牛贲不至于这么愚蠢吧……

“结束了吗?”李小末躲在我身后,怯生生地问道,一张小脸变得煞白。我回头望向她,眼神空洞地说道:“是的,都结束了。最后一个人已经偿命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都是杀人凶手吗?”怀抱着牛贲尸体的阿飞抬起头来,无比惊恐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默默走到玄关旁,大雾已经接近消散了,想必在大陆的那头,一架装载着警察和医疗小队的直升机正准备朝金环岛飞来,像当初我来到这个小岛上一样。大风吹起人们的头发,跟着一阵阵海风起舞。从蓝天向下俯瞰,阳光顺着云端照射下来,在岛链上形成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光泽。

这也许是金环岛得名的原因,在阳光下小岛四周就像镶上了一道金边,可我怎么都看不出它有什么地方美丽,因为以我现在的了解,有两件血腥的事件和这个小岛扯上了关系。

正当我犹自痛苦之际,魏雨晨走过来,面色苍白地说道:“肖南,你的电话,一个姓吴的医生找你。”

我颓然地接过电话,在庭院里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听筒那边的声音让我如坠冰窖,我看着前方不远处那根粗大的树干,上面有一处明显的鞭痕,在往上便是古霞山庄的二层和三层,在那根树干的不远处就是通往遗冢的小路,因为地势的原因,那里形成了一个高约数十米的小悬崖。

“到现在为止,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我对自己轻声说道,心里却感到一阵阵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