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晓悠的遗物，等会你转交给杜奕吧。”老宇红着眼圈，把唐晓悠的背包递给了肖南，“等会还要去警局作证，要不你先休息会？”
“不用了。”肖南懊丧地对老宇挥挥手。背包里有许多女孩子用的东西，其中一个吊坠挂件闪闪发亮，肖南看到后，心里一阵**。
一个小时前，三名警察冒着风险驾驶冲锋舟来到唐八村，接管了发生在这里的连环杀人案，由于雨势减小，几个小时后当地警方将全面封锁现场进行调查。
打头的警察环顾了四周一圈，心里泛起了嘀咕，两天不到的时间这里死掉了四个人，其中三个是本地村民，有一个是外地旅游的学生。四者间因为多了一个外地女学生而让人疑惑，是什么原因让凶手杀掉这四个看似并无关联的人？
“大家不要慌，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顾命生，有些问题我想挨个问问你们，请大家不要多想，例行公务。”还是打头的那个警察，身形瘦削，但双目却似一道闪电，充满了精神。
村长唐八斤的尸体经过顾命生初步检验，判断是被人从背后勒死后转移到房梁上的，这一点倒和那个叫肖南的学生说的比较吻合。思索再三之后，顾命生决定将所有村民集中到一起询问，后续的大部队到达村里还有一段时间，他想尽可能获得多一些一手资料。
“你叫肖南，是政法学院的学生？”
“是的，我是大二的学生。”
“听说是你发现了村长死于谋杀？”
“是的，除了村长之外，我的同学，以及其他两名死者都是被杀死的，警官，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什么？”肖南的回答让顾命生有些吃惊，聚集在一起的村民听到后也开始互相议论起来。
“我可以提供我发现的线索，因为这是一起复仇杀人案件，同时，我的同学唐晓悠死于杀人灭口！”肖南这番话说出来，不但让顾命生感到震惊，旁边的村民更是喧闹起来，有人开始指责肖南说话不负责任、甚至血口喷人，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
“我有我的证据，如果大家想听故事的话。”肖南缓缓站起来，疲惫地说道，“这是一个关于复仇和亲情的故事。”
“你讲。”顾命生点燃一支香烟，点点头道。
肖南深吸一口气，顿了一下后说道：
“事情从大约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的唐八村有八户人，大家相安无事，种地为生，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唐八斤的人，也就是后来的村长，他发现野地里长出了一些奇怪的庄稼。”
说道这里，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截草梗，放到了顾命生面前。继续说道：“顾警官，我第一次见到这种草梗时，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我仔细想了想，甚至在唐晓悠被害的前一晚自己尝了一下，我发现它是麻黄。”
“麻黄？”顾命生闻言心中一惊，“难道说……”
肖南对顾命生略微点头一笑，道：“麻黄是一种药材，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接着他面向所有村民，“但唐八斤似乎是一个聪明人，在二十多年前他已经通过炼药的方式获得了一种新的东西，他和唐龙一起，用大量的树脂吸取麻黄浸泡后的溶液，得到了麻黄素的萃取物。而就在一天前，我意外地在唐龙家里闻到了这种奇怪的味道，当时我以为是熬药的气味，后来仔细想想，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熬药的气息，而是蒸馏麻黄溶剂的气味！”
“天啊！”顾命生听到这里出了一头冷汗，“肖南，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利用土法提炼出了‘那种东西’？”
“经过树脂浸泡之后，他们二人在一个地方用工业用的二氯甲苯进行了萃取置换，得到了一种学名叫做去氧麻黄素的东西，顾警官，你知道什么叫做去氧麻黄素，就是甲基苯丙胺！”肖南闭上眼点点头道。
“是冰——毒！”顾命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几个副手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旋即往唐龙家里奔去。
人群中引起了**，许多人都议论纷纷，就像一锅煮沸的下水汤，顾命生示意大家安静让他继续说下去。
肖南在洞穴里发现了这个村子不可告人的秘密，唐八斤找到了制毒的提炼土法后，意识到这是个发财的好门道，唐八山地处偏远毗邻边境，也就有了销路，于是八户人中的两户，也就是唐八斤和唐龙，开始一起做买药的买卖。这是一种看上去和冰糖很像的东西，唐龙家里的那些糖罐子里装满了这个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想让这些学生停留在他家的原因，因为一般的旅客很少注意到老板店里的糖罐子，没想到，这个秘密被死去的唐晓悠无意间撞破。
“二十多年前，另一户姓唐的人发现了两人做制毒买卖的秘密，被两人杀人灭口，也许就从那一年起，唐八斤等人编造了鬼崖的神秘传说，为的就是掩盖他们通过这条通道贩毒的勾当！也许是机缘巧合，我昨夜无意中撞破了这个秘密。”
唐八山附近每到冬季特定的时候便会下大雨，一下便是许多星期，这个时候小梁河的河水猛涨，会导致临近鬼崖的一处暗河抬升出地面，而暗河的某处拐角能直接上到一个天然的洞穴里，这个洞穴是很早以前的土地庙，也许有上百年历史了，它有一个不大的通道通向鬼崖，这便是一切的谜底。
“……我登上鬼崖之后，猛然发现，这里居然有一条小路通向唐八山的另一侧，自然，这是一条绝佳的贩毒通道，因为它只会随季节开启。”肖南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地说道。
说到这里，顾命生点点头，有些佩服地望着肖南，说道：“利用一种诡秘的传说掩盖贩毒通道，的确是聪明之举，但是肖南，你得给我证据。不然我无法给他们定案！”
人群开始**起来，顾命生的几个副手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他们安顿下来，这时天幕中的大雨似乎渐渐小了起来，远处的鬼崖缓缓地现出了身姿。
肖南摆摆手道：“证据是有的。接下来，一个以鬼崖上有冤魂为幌子的贩毒通道就这样被两人延续了多年，直到那户人家发现了秘密，自然，杀人灭口是少不了的。大家还记得那首童谣吧，说的就是一家六口惨死的故事，但在这曲童谣里，我发现了一个比较大的疑点。
“阿公阿婆死在小梁河里，尸首自然是被人发现了，而阿姐阿哥的尸首却被人斩去了头，扔进了河里，为什么要斩去头呢？或许，唐龙和唐八斤中有一个人动了恻隐之心，留下了当时那一对兄妹，自然，这首童谣里就唱到，阿姐阿哥的尸首飞走了。
“六口人四具尸体，我不知道当年是什么原因让两个孩子幸免于难，但从现在的情况看，当时有一个男孩逃出了唐八村，或许是从河里逃走的，或许是被唐龙或唐八斤留下了，总之，在村里长大的，就只有一个孩子。
“也就是说，有一个孩子不在村里，那这个孩子跑到哪里去了，肖南，我怎么觉得你真的像在编故事？”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奕忽然插嘴道，似乎对他的论断有些不理解。
“等会我会告诉大家不在村里的那个孩子去了哪，而一直留在村子里的，是个女孩，那个人便是……”肖南说道这里，看着一言不发的未央说道，“她就是唐未央！”
没等人群继续爆发议论，肖南继续说道：“另一个男孩，多年以后经过一次偶然的巧遇，发现了其中的秘密，知道自己在异乡被人抚养，而自己的家人却惨死在这里时，他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几次要求到这里旅游……”
“什么，你是说杜奕？”老宇听到这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肖南，怎么可能是杜奕呢，他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关系？”
杜奕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肖南，你编故事怎么编到我这里来了，我不是一直不想到这里来吗？”
“你是想利用唐晓悠来混淆视线吧！其实后来晓悠自己也说过，第一个提出要到这里游玩的是你！”肖南也是一笑道，“看见这个东西了么？”
杜奕见到肖南手里的玉佩时，心里一惊，竟然险些滑倒在地。
“这便是你们是兄妹的铁证……”肖南眼底有些湿润，杜奕一定来过唐八村，也许只是远足时经过，碰见了自己的妹妹唐未央，而让他们互相确认身份的，就是那两枚断裂的玉佩。因为它们原本是一枚，杜奕将自己的玉佩送给了唐晓悠，现在肖南正将它握在手中，另外一枚，则挂在未央的脖子上。
顾命生颇为严厉地盯了杜奕一眼，后者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唐晓悠的尸体。
肖南收起了玉佩，不无惋惜地说道：“杜奕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和未央的存在后，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自然，他是不需要我们到这里的，于是从一开始他就对这次远足行动持否定意见，为此和晓悠发生了多次争执，这一点我和老宇都有目共睹。
“而未央本人，我认为你是一直知道自己或许不是唐龙亲生的，因为你们的关系并不大好。等到杜奕的出现后，你们确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以及当年发生的血案，仇恨的种子终于发芽了。杜奕多次秘密回到这里，或者用其他方式和未央交换了计划，准备等待时机动手，当然，多雨的冬季自然是最好的时机，因为这时，鬼崖上会出现鬼影，出现鬼影就有人要死去，但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会出现鬼影呢？”
说道这里，肖南不得不信服造化弄人，倘若不是自己失足掉进暗河中，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识破其中的缘由。
那处洞穴里有一处废弃的土地庙，庙里有几个泥塑的菩萨像，可能是因为光影折射的原因，每当暗河涨水的时候，这几个菩萨像就会折射到水里，经过一定的角度反射到鬼崖上的一块青石壁上，也就有了鬼影的出现，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在下雨的时候崖上才会出现鬼影。
“但传说里漏掉了一点，那便是灯光，为了方便在这个旁人不敢去的地方制毒，唐龙和唐八斤甚至引了一条电线到洞穴里，强烈的碘钨灯光源直接由暗河反射，就跟透镜原理一样，几个泥塑菩萨的影响恰好就映在了鬼崖上的一块青石壁上。”肖南说出鬼崖上鬼影的缘由后，人群再度发出阵阵议论，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等等，你说他们在制毒，可提炼时有一道非常关键的步骤，我想他们不能就在这里完成吧，要知道那个东西的味道很大的……”顾命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狐疑地盯着肖南。
肖南笃定地说道：“这就是洞穴的作用！我在洞穴里发现了大量的工业用二氯甲苯，那是萃取去氧麻黄素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我想通过临近几个村子的物流攒一些二氯甲苯没什么难事吧，毕竟那是制造油漆的重要原料。”
肖南看着死去的唐晓悠，心里说不出的忧伤。他们来到唐八村之后，恰好是一年一度的冬至节，这也是唐龙设计好的出货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由于鬼崖的传说，人们都急于做冬至节的准备，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行踪，村长唐八斤自然也帮忙做着制毒的生意。有了鬼崖这种吓人的传说，自然没有人敢上崖上一探究竟。
或许唐龙和唐八斤没有意识到鬼影是因何生成的，又或许是一种巧合，每当电灯亮起时，崖上就会出现鬼影，他二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索性将鬼影的传说进行了改造，编造了之前的种种传说。
“哼，说到这里，你还是没能指出我们为什么会杀死唐三赖，肖南，你编故事的能力还有待加强哦！”杜奕轻蔑地说道，眼神里全然无惧。
“唐三赖是第一个被杀害的人，他死亡的时候，恰好是崖上出现鬼影之后，这让我联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他或许撞破了唐龙和唐八斤制毒的勾当。我记得唐三赖经常借故向唐龙索要钱物，但唐龙似乎敢怒不敢言，也是因为唐三赖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肖南后退一步，淡然地说到。
“你是说，唐龙他们杀害了三赖子？”人群中有人忽然这么一问，大家又开始起哄，顾命生威严地用眼光扫视几周后，众人才渐渐平息。
肖南点点头道：“是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既然三赖子是唐龙所杀，为什么你要说我和未央事先认识，甚至杀了人，我们杀了谁？”杜奕坐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也许就像你说的，我们俩是那对苦命的兄妹，我们要去杀谁？”
“你们所杀的另有其人。”肖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三赖子的确是被唐龙杀掉的，在洞穴里我发现了一些血污，想必就是三赖子的血迹，而唐龙在昨晚遇害前鞋上沾上了不少泥土，那些泥土却不是村里土路上的，如果经过检验，应该会发现那些土是洞穴里的石灰质粘土。
“而杜奕和未央，你们俩却和唐龙的死密切相关！在安排杀死唐龙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昨天下午杜奕你故意气走了唐晓悠，引发了我和老宇外出寻找她，却没想到唐晓悠被人杀死了，你原本的计划是趁我和老宇外出这段时间，协同伪装生病的未央一起杀掉唐龙，没想到意外发生了，村里人因为唐晓悠的死聚集到了村祠堂附近。”
“祠堂和唐龙家仅一墙之隔，如果想杀死唐龙而不被人群发现，这就很难了，于是你们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新的解决手法，那便是唐三赖！”
“哼哼，说得轻巧，我为什么要把唐三赖分尸，既然他已经死了，难道我对尸体还怀有憎恨么？肖南你不要血口喷人，况且你是学政法的，证据呢？”杜奕鼻子里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这里我要佩服你的头脑了。”肖南惨淡地一笑道，“我一开始也被这个手法弄晕了，可是后来想了一下村里的布局和杀人时间，我意识到这一手法的作用。”
“唐晓悠遇害的当夜，原计划是杀死唐龙的时候，但由于唐晓悠遇害了，必须要在所有人不在祠堂的时候动手杀掉唐龙，否则过了这个时间点，会有人渐渐怀疑到未央身上，怎么办呢，二人于是临时想到了一个办法。”
“呵呵，障眼法？”顾命生单手托腮，静静听着肖南的分析，他觉得这个孩子的推理能力已经优于一些职业警察了，“你是说他们利用尸体转移了众人的视线吧？呵呵，你可真是个天才！”
当时肖南不在现场，杜奕是一个外乡人，正好趁人不备溜到三赖子家将尸体抬出来，切下头颅扔进唐寡妇的家里，再将尸首放在街上，由于当时人们都在祠堂里问村长怎么办，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恰好成全了这一手法。
等有人发现了三赖子几乎吓死人的尸首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距离唐龙家最远的路口去了，这时未央忽然对唐龙下手，量唐龙再怎么孔武有力，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忽然杀死自己。
一切合情合理。
“至于你要的证据，就在这里。”肖南说道这里，以一种迅捷的身手一下窜到杜奕身前，拉起了他的裤脚。
“你干嘛呢肖南，这大冷天的！”杜奕身上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只见他的裤脚上的确沾上了不少污物。
“这是一种猪食的味道吧？”他笑道，“黑灯瞎火的，你自然不会注意到食槽里会有什么东西，唐寡妇家的老母猪有个特点，吃食时喜欢乱拱，地上自然也会留有猪食的痕迹，全村就她一个人喂猪，你冲锋裤上的猪食又怎么解释？”
“别说了，都是我干的，和他无关……”这时人群中未央忽然羸弱地说道，“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和哥哥无关！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声音很小，但在众人听来却如同白日惊雷！
“未央，你别傻了——”杜奕悲愤地望着肖南，“好你个肖南，我承认人是我杀的，和未央无关。包括村长在内，但晓悠真的不是我杀的！”
“唐晓悠自然不是你杀的，杀她的是唐龙。”肖南有些哀伤地说道，“昨天下午，赌气的唐晓悠冲了出去，却撞见了唐龙和唐八斤转运制好之毒这一件事，这一点我从旅店厨房里空****的糖罐子发现了端倪，而碰巧这一切被好奇心很重的晓悠见到了。”
杀死晓悠之后，唐龙和唐八斤伪造了一个骇人的现场，将尸体面向鬼崖悬挂在树上，让村里人更不敢去到那里，这样也影响了我们的视线，毕竟晓悠是个外乡人，她的遇害有些让人想不通，甚至警方接管后，一时半会也不会意识到会是唐龙动的手。
“至于村长的遇害，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了，当时祠堂里人非常多，你让未央悄悄地往村长的食材里扔些安眠药便是了，接着找个机会上去杀死他悬挂在梁上，在那么混乱的场景下，没有人会注意到村长到底怎么样了，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和唐龙之间的关系。”肖南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肖南，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我？”杜奕有些不解地说道。
肖南惨然地一笑：“那块玉佩只是造成了我对你和未央之间关系的一种猜想，然而真正让我对你们产生怀疑的是，唐三赖居然有点猥亵未央的意思，他明知道未央是自己的外甥女，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大家都说三赖子人虽然不靠谱，但对伦理纲常是很在意的，为什么他会猥亵未央的，只有一个原因，他知道未央的身世，知道这丫头不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对吧？”
说罢，他看了看未央，肖南注意到，未央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泪眼涟涟望着杜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