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铜:泰景亨策(全集)

第12章 翦灭五雷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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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仙山中,对大景表示绝对忠诚的令丘山凤雏,用他的方式,证明了自己。梁无疾终于能够从雪暴中解脱出来,得以继续北征。

梁无疾也看得出,支益生用自己的能力赢得了郑蒿的敬佩。郑蒿站在梁无疾的身边,钦佩地说:“有这个人在我兄长身边,看来洛阳的郑家不见得就败在张家的手上。”

梁无疾严肃地说:“如果支益生能留在我身边,我击溃尸足单于的机会会更大。”

风雪已经消散。支益生撤了祭台,走到梁无疾的面前,“梁将军还记得梦中的女子吗?”

梁无疾立即意识到他的梦境跟支益生的法术有关。

“北方的雪神,我们道家称呼为腾六。”支益生说,“我到了弈芝山,就知道将军被困于此,一定是尸足单于身边的术士召唤了腾六,以致雪暴连绵不止。”

梁无疾问:“因此你在郑大人给我的酒里,放了一点东西。”

支益生愧疚地说:“将军是北斗七星的开阳宫武曲星拱照,我的法术有限,需要将军的神力亲自驱赶腾六。”

“那梦境中的雪神,”梁无疾说,“是你的安排?”

支益生看了看北方,“围困梁军的雪暴一定是匈奴尸足单于身边的术士祭天而起,目的就是为了阻拦梁军向北前行。腾六惧怕将军的武曲星照映,我只是将腾六从湖底逼迫出来,让将军亲自驱除。”

“开阳宫武曲星?”梁无疾似乎听说过这句话。

他想起来了,的确有人曾经在他的面前提起过。是圣上。

支益生说:“将军必定要立下万世不灭的功劳,希望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将军已经平定漠北。”

梁无疾问:“开阳宫武曲星,到底有什么来历?”

支益生向梁无疾跪拜,“在我们道家中,任何术士见到你,都要尊称你武王。”

“武王……”梁无疾问,“我一个边陲的小将,怎么能有胆量,冒称王爵?”

“一年之内,梁将军必定封王。”支益生的语气十分诚恳。

郑蒿在一旁说道:“大景天下除了开国国师张道陵死后被追封为青城王,从来没有外姓封王的先例。”

“那就看梁将军信不信我了。”支益生轻松地说,“二位知道上一个开阳宫武曲星下凡是哪一位吗?”

梁无疾隐隐知道支益生要说的是谁,但是他仍旧不敢确信。

“我的师伯郭喜,不是什么人都去辅佐的。”支益生说,“前朝泰武皇帝,被我们道家尊为武王。他也是开阳宫武曲星拱照的天将军。”

郑蒿看向梁无疾,“既然前朝的泰武皇帝被尊为天将军,那么梁将军,被称呼为飞将军也无不可。”

梁无疾的思绪还停留在他八岁的时候,圣上在群臣面前,指着自己:“这个小儿,日后必定成为飞将军。”

郑蒿大声喊道:“飞将军!”

飞将军三个字在五千军士里一一传递,片刻之后,五千军士排山倒海地齐声喊道:“飞将军!飞将军!”

《景策》记载:大景至阳六年十月,平阳关骑都尉梁无疾脱困弈芝山雪暴,自称“飞将军”。漠北匈奴闻名而胆颤。

郑蒿提议,三人歃血为盟,共同进退。

飞将军梁无疾与令丘山支益生答应了这个提议。

梁无疾送支益生、郑蒿东返。随后立即率领军队开拔,继续前行。五日之后,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与一股约万人的匈奴骑兵狭路相逢。这一股匈奴骑兵根本没有想到,大景北伐的军队突然出现在面前。而梁军被困弈芝山两个多月,终于解困,在飞将军的带领下,士气正昂。梁无疾将军队排布在山谷之上,一轮羽箭攻击之后,匈奴骑兵立即宣告投降。

梁无疾随即吞并在山谷北二十里的勿楞。决定在勿楞越冬,等到翌年春天,再朝两千里外的摸鱼儿海奔袭。

而郑蒿与支益生也在二十天后,抵达了平阳关。支益生带着郑蒿的书信,返回洛阳。

同时在蜀地流浪的沙亭军中,干护、干奢、徐无鬼和蒯茧,已经带着姬不疑和姬不群两位皇子走到了巴州境内。距离他们即将到达的巫郡,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

沙亭军即将面临第一场大战,而交战的敌人,是镇守巫郡的当年泰朝迁徙到巫郡的北戎署匈奴后代。

泰朝的北护军后代沙亭军,与须不智牙亲兵的后代北戎署,他们之间的恩怨。三百年后,要在巫郡来一个真正的了结。

与此同时,齐王姬冲已经率领他的十万军马到达洛阳北方的上党郡。而蜀王的世子姬康则聚集蜀军十二万,将长安城围困。

大景的都城洛阳,东西两侧同时受到大军压迫逼近。齐王姬冲与蜀王世子姬康各自手握重兵,洛阳城内满朝文武,都感觉到二王的不怀好意。

南殿中,大司马郑茅、大司徒张胡、大司空张雀,三公带领群臣一齐进谏,恳请圣上抱疾临朝。但是滕步熊在如此紧急的形势之下,仍旧不以为意,告诉群臣,圣上身体好转之后,仍旧在炼丹,不可打扰。

太傅张胡奏告,齐王派遣一名使者入京,带来通文,一定要面见圣上。要求朝廷将太子姬缶的遗体送归临淄。

滕步熊问:“齐王的使者在哪里?”

张胡禀报:“齐王的使者眼下就在南殿外等候召见。现在齐王的军队已经屯据上党,距离洛阳只有五天的路程。决不能让齐王的使者空手而归。”

滕步熊看向三公,张胡与张雀是张氏一族,而郑茅现在首鼠两端,与张胡之间也似乎有了默契。

滕步熊让步了,让中官曹猛宣齐王使者觐见。

齐王的使者走进了南殿。让满朝文武百官惊愕的是,齐王使者竟然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身材瘦小,面色白皙。

使者碎步走到大殿内,仰望龙椅的方向,却看见龙椅上空****的。

三公也看着这个少年,不知道齐王指派这个少年过来,是不是仍在为太子遇刺一事迁怒皇宫,有意折辱圣上。

使者年纪虽小,但是并不惧怕殿内三公的威严。跪拜之后,对着三公和曹猛大声说:“我受齐王殿下之命,入京面奉圣上。”

中官曹猛问:“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少都符。”少年抬起头回答。

曹猛和滕步熊相互对视。滕步熊轻轻摇头。

曹猛对少都符说:“陛下龙体欠安,正在丹室修炼,不便接见来使。”

少都符看向滕步熊,滕步熊眼睛也看着少都符。两人对视很久,滕步熊终于开口了,“来使不是齐国官员出身?”

少都符回答:“国师也并非大景的官员。”

滕步熊问:“你抬头让我看看。”

少都符抬起头,让滕步熊看个清楚,然后说道:“国师看明白了吗?”

滕步熊的脸色变得铁青,不再询问。

少都符又对曹猛说:“齐王亲临上党郡,迎接太子姬缶的灵柩回国。望陛下恩准齐王的恳请。”

曹猛看见滕步熊被少都符的气势所逼迫,不知道少都符与滕步熊之间是否有什么渊源,只能权宜敷衍:“今日先散朝,等国师与圣上商议。”

少都符惊讶地看着站在南殿之上的三公,他没有想到,三公竟已被隔绝在圣上亲信之外。

张胡与少都符对视一眼,目光闪烁。

少都符明白张胡另有意图,于是不再与滕步熊和曹猛争辩,“那就等候圣上的定夺。”

曹猛宣布百官散朝。少都符走出南殿,到了宫门外,看见张胡走出来,便不动声色地跟在张胡身后。

张胡头也不回,轻声说:“今晚酉时,请到太傅府一聚。”

张胡回到太傅府,用膳之后,专心等候齐王使者。可到了酉时二刻,仍旧没有监门告知有来客。眼看刻漏从酉时到戌时,少都符仍旧没有来求见。张胡心中忐忑,齐王使者或许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暗中约见放在心上,已经偷偷出了洛阳,返回上党郡。齐王收敛太子姬缶灵柩的恳请,没有得到圣上的答复,或许使者少都符在南殿察觉到了圣上已经被滕步熊控制,无论哪个消息传递到齐王的耳中,张胡都不免担忧齐王会进兵洛阳。

在张胡的计划里,他一定要把刺杀太子的罪名安在蜀王头上。这样齐王就有了攻击蜀王的理由。

可是偏偏齐王的使者,那个叫少都符的少年已经失约。

到了亥时,廷尉周授突然求见。

张胡立即起身迎接,却看见他一直等待的齐王使者跟在周授的身后。

拜见太傅之后,周授告诉张胡,这个叫少都符的少年,差点在洛阳引出大乱子。

少都符的脸上还带有马鞭抽打的痕迹,他惭愧地对张胡说:“如果不是廷尉相救,恐怕再也见不到太傅。”

张胡询问详情,才知道少都符为维护一个揭族的劣民,被宿卫军扣押,幸亏周授遇见,搭救下来。

周授说,少都符和揭族劣民,将一个牙门将打伤,被宿卫军抓住,正在准备将少都符和揭族劣民绑缚在东城门外鞭死,被经过的周授看见,周授认得少都符,立即呵止,将少都符救下。可是少都符不肯一人得活,又恳求周授放过跟他一起获罪的揭族劣民。周授只能去与宿卫军的校尉交涉,一番口舌之后,才把劣民也救出。

张胡好奇,问少都符为什么和一个劣民一起殴打牙门将。

少都符这才仔细地说了自己的遭遇。他出了南殿,回驿馆里休息一阵后,在洛阳城内随意行走,看见一个牙门将率领几个军士在东城门外抢掠过客,并欲将一名揭族女子掳去,强行**。同行的一个揭族壮汉,只身一人与军士打斗,少都符本就有意出手相助,于是与揭族壮汉联手,把几个军士击败,随后壮汉背着女子奔逃。

可是少都符和揭族壮汉并未走出多远,便被一队宿卫军围困。两人被宿卫军打翻在地,捆绑在柳树上鞭打。而他们营救的女子,也被宿卫军奸污后扔进护城河金水中溺死。

所幸周授路过金水,少都符在南殿见过廷尉周授,立即大声呼喊。引起了周授的注目。这才救下少都符。

少都符说出自己的遭遇后,张胡大为不解。

张胡告诉少都符,揭族劣民女子,本就不能在都城中自由行走,如果违例,宿卫军可以随意处置。这本就是大景的律令,并无不妥。

少都符没与张胡争辩,但是神色并不以为然。

这种蝇头小事,张胡本不放在心上,也就一语带过,不再提起。

张胡看见少都符的衣衫破烂,好在鞭伤轻微,便让少都符沐浴后,换一身衣服,再在后花园商议齐王收敛太子灵柩一事。

少都符梳洗更衣之后,又恢复了清秀少年的样貌。

张胡问少都符:“齐王率兵前来,目的为何?”

少都符回答:“齐王来收回太子灵柩。另一个目的,就是查出刺杀太子的幕后指使。”

“齐王认为是谁最有嫌疑?”张胡并不遮掩,追问少都符。

少都符回答:“齐王已经知道太子死于冰术,而天下冰术,以五雷派最为擅长。”

张胡点头说:“五雷派在雍州聚众民变,齐王应该也一定知晓。”

少都符说:“不过,还有一个北冥派,冰术不逊于五雷派。”

周授对少都符说:“北冥派门人已经百年没有踪迹。”

少都符看向周授,周授本能地将身体侧向一边,但仍旧没有逃过少都符的眼睛。

“我听说汉初三杰,陈平、韩信都同属诡道,”少都符问,“廷尉大人的听弦之术了得,不知道是陈平一宗,还是韩信一宗?”

周授看了张胡一眼,张胡明白,这个齐王遣来的使者,看来也是一个道家门人。

张胡轻轻点头。

周授向少都符用道家礼仪唱诺,“不知道使臣是哪位山门?”

少都符双手交错,放在胸前,平静地说:“我是单狐山大鹏殿门人。师门祖上是辅佐魏泰高祖的贾诩。”

“果然。”张胡与周授点头。

少都符说:“太子遇刺一事,齐王已经震怒,两位大人也应该查到了刺杀太子元凶线索。”

周授告诉少都符:“的确与五雷派脱离不了关系。”

“太子遇刺,最有希望受封皇储的是蜀王世子姬康。”少都符说,“而五雷派的总坛在汉中羊郡,正是蜀王的治下。”

“雍州民变,已经祸乱三年,”张胡说,“但是直到一月前,蜀军北上,雍州的民变纷纷投诚,归附蜀军。现在蜀王大军屯据故都长安,这个齐王应该也知晓了。”

“看来蜀王决心要让世子姬康夺位,”少都符想了一会,“所以谋逆杀了太子。”

“齐王如果要替太子报仇,就应该引兵西去,与蜀王讨个交代。”周授替张胡说出了计划。

“蜀王治军天下无双。”少都符开始犹豫,“齐王的兵马有限……”

“大司马郑茅也已经洞悉蜀王谋逆之心,”张胡轻声说,“洛阳还有十万北军拱卫,可以跟随齐王击破蜀军。”

“太傅召我见面,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少都符问。

“如果姬康战败,三公都将鼎力劝谏圣上,立齐王幼子为储。”张胡正色说,“请将老臣的诺言带给齐王。”

“然而据我所见,”少都符说,“圣上似乎已经被中官曹猛蒙蔽。”

“蒙蔽圣上的不仅是曹猛,还有国师滕步熊。”周授告诉少都符。

“国师滕步熊我已经在南殿见过,”少都符说,“他的法术修炼尚浅,不足为惧。”

“可是使臣知道,滕步熊是哪个门派的门人吗?”

少都符想了很久,“滕步熊的面色枯槁焦黄,是金术修炼到一定修为的征兆。他是五雷派的门人。”

“五雷派听命于蜀王,”周授说,“看来蜀王的谋划,已经不是三年五载了。”

少都符豁然开朗,“既然如此,我先替两位大人,将滕步熊清除出宫。”

“单狐山大鹏殿的门人,应该有这个本事。”周授告诉张胡。

“我收服了滕步熊之后,”少都符说,“齐王就引兵西去,翦灭蜀王,为太子报仇。”

“不知使臣如何将滕步熊收服?”张胡犹豫地问。

少都符回答:“这个我自有办法。”

张胡点头,“滕步熊败亡,蜀王溃败之后,三公一定迎奉齐王幼子为皇储。”

少都符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张胡正色说。

少都符起身告辞。周授送少都符走出太傅府,回来之后,张胡对周授说:“单狐山的门人也下山了,看来当年高祖皇帝与四大仙山的约定,四大仙山都在遵守。”

周授问张胡:“太傅大人已经看过《景策》?”

张胡点点头,“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拘泥于小节。郑茅也看了。”

“可是郑茅并没有告诉你,令丘山支益生已经找过他了。”周授说,“太傅与郑茅之间的盟约,可能并不会长久。”

“郑茅没有别的出路,”张胡说,“他必定要与我联手,将目前的难关渡过。”

“这个叫少都符的单狐山门人,似乎把滕步熊和五雷派都不放在眼里。”周授又说,“可是他居然被宿卫军抓住,差点丢了性命。”

“《景策》里提起过,”张胡说,“四大仙山,除了姑射山治镜阁的门人,其他三个仙山弟子,虽然都身负高强的法术,但是自身的力量,都不足以自保。”

“姑射山的门人到现在还没有下落,”周授问,“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姑射山的门人,民间号称卧龙,景高祖时期的风紫光和贾尸韦,都是勇猛无比的万人敌。法术相比其他三个门派并不出奇,但是能亲临战阵,武艺高强。现在这个人可能已经出世,希望他不要入蜀辅佐蜀王。”

“支益生已经投靠郑茅,徐无鬼隐身沙亭,而这个少都符被齐王招揽,”周授想想,“剩下的姑射山门人,很可能就在蜀王身边。”

“你已经查明在陈仓道与你作对,带走两位殿下的人就是徐无鬼?”

“是的,益州给我传了消息。”

“听说蜀王在青城山给篯铿招魂,他的法师叫赵长昇。”张胡说,“希望这个赵长昇,跟姑射山没有什么关系。”

“很难说,”周授回答,“当年卧龙孔明下山,也是在蜀地发迹,在蜀国经营多年,贾尸韦当年叛乱,听说是找到了孔明留下的遗言。”

“既然你找不到姑射山门人的下落,”张胡问周授,“两位皇子,什么时候能回到洛阳?”

“沙亭亭民到不了巫郡,”周授说,“他们一定会辗转北上,到达洛阳。”

“沙亭亭民来了,徐无鬼也会跟着过来,”张胡摸了摸胡须,“也要想办法招揽。”

“徐无鬼想要的东西在我手里。”周授说,“太傅宽心,他没有别的选择。”

“那你知不知道,少都符下山是为了什么?”张胡问周授。

周授摇头,“下官不知道。”

张胡笑了笑,“他在找人。”

少都符出了太傅府,天色已晚。他走到门外一个角落,对着一个大汉说:“走吧。”

大汉站起身,如同一座铁塔一样从地面升起,少都符头顶只能与大汉的腋下齐高。

“太傅会给我姐姐报仇吗?”大汉问少都符。

少都符摇头。

“我们就此别过。”大汉向少都符告辞,“我自己去找那几个宿卫军,能杀几个,就杀几个。”

“妫辕。”少都符说,“还有一个办法能给你姐姐报仇。”

“大景朝上上下下,哪个把我们揭族当作人来看待了?”妫辕恨恨地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没有想过,召集揭族的族人,一起参军,建立功勋,才是真正的报仇途径。”

“怎么可能?”妫辕根本就不相信少都符的说法,“大景立国以来,你什么时候听说有过揭族的将领?”

“大景固然没有,但魏泰时期,蜀中有个名将叫做姜维,曾经权倾刘蜀。他的出身,就是你们揭族。”少都符说,“劣民虽然被世人鄙视,但是在汉末时期,也出过很多名将。”

“我们揭族竟然还有这样的祖先。”妫辕非常好奇,“我们世代被汉人作为奴隶驱使,哪里有机会从军?”

“天下太平的时候,你们没有机会,”少都符说,“可一旦世局大乱,征战四起,就会招揽劣民从军。”

妫辕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从军,和虐杀我姐姐的仇人为伍?”

“洛阳城内对劣民苛刻,你没有机会。”少都符说,“可是齐王殿下没有这么固执。”

“只要能给我亲人报仇,”妫辕恨恨地说,“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召集族人,明日出城,赶赴上党郡,我写封信,在齐王面前举荐你。”少都符说,“你交给齐王,他一定会接纳你。”

“你呢,”妫辕问少都符,“你不回齐王身边?”

“我有事情要做。”少都符看了看宫城方向,“我下山是要找一个人,但是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我必须要先去见当朝的国师。”

“你我二人也算是生死相交,”妫辕说,“如果我不死,他日一定会在洛阳与你相见。”

“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大将军了。”少都符随口说道。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少都符带着妫辕到了驿馆,妫辕跟在太傅府一样,仍旧只能蹲坐在驿馆门的左侧,与十几个乞丐和劣民一起。

少都符走进驿馆后不久,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交给妫辕。

妫辕身边的乞丐和劣民,都吃惊地看着少都符和妫辕两人。少都符是齐王使者,身份尊贵,在洛阳城里,贵人和揭族之间绝对不能有任何的接近。

但是少都符和妫辕两人,都没有在意旁人的诧异,并肩走在街道上。

妫辕拿着信件,对少都符说:“你真的要去那个地方吗?”

少都符说:“现在是非去不可了。”

两人贴着街边,在洛阳城内行走。从东城门旁的驿馆沿城墙一路向西,走过南城城门后,又顺着金水河边走了一段,过了金水城内的桥梁,到了西城城门南边一片破烂的民居。这里是没有主人的劣民奴隶在洛阳城内聚居的地方。

洛阳城内的高门世家,一直豢养揭族、抵族以及匈奴的奴隶。

景高祖开国,洛阳城毁于战火,国师张道陵带领民伕重建洛阳城,以洛阳城内的阳泉湖引流金、玄、青、赤四水出城,在阳泉湖四周修建宫城,进而修建洛阳外城。并将四水疏通,赤水与金水出城之后,汇入洛阳城北的瀍河,而玄水与青水注入城南的洛河。整个洛阳城郭,形成四水拱绕的格局。

由于工程巨大,景朝代泰又征伐多年,民力匮乏,于是景高祖恢复了魏泰高祖当年的作为,在西方劫掠揭、抵、羌族,俘虏几万劣民,修建洛阳城。

洛阳城修建完毕,羁留在洛阳城内的劣族,被皇室和各世家收买为家奴。这些终身为奴的劣民,世代被蓄养,不被景朝当作国民看待。到了大景至阳年间,洛阳城内各族劣民已经达到十万之众。而被世家抛弃的劣民奴隶,没有了主家的庇护,在城内生存更加艰难,景朝的宿卫军可以任意抢掠**。

这些劣民在洛阳城内流浪,渐渐地聚集在城墙的西南一角。由于八十年前,景成帝宽厚,下令宿卫军不得任意在城内虐杀劣民。于是洛阳城内有了不成文的默契:劣民聚集在城内西南一角,宿卫军以及景朝国民不得骚扰;但是劣民离开西南角落,宿卫军仍旧可以欺凌劣民。

于是几十年来,无数被主家抛弃的劣民奴隶,还有破产的景朝国民,都渐渐地集中到了这片难民角落。

而妫辕和他的揭族族人,就居住在这里。

妫辕带着少都符走到了城郭西南,少都符看见无数的劣民都聚居于此。这些劣民看见少都符,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脸色。

可能洛阳城重建两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有景朝贵人踏足此地。

妫辕带着少都符走到了一口古井前,古井旁边都是揭族的族人。西南角有两口古井,这一口已经干涸,所有劣民都在靠北的另一口古井取水。

妫辕对少都符说:“大人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少都符看了看天色,“现在就带我下去吧。”

两人从古井上方爬下去,古井之下潮湿闷热,底端泥泞不堪,但是露出了一个甬道。妫辕走在前面,少都符紧紧跟随。

甬道里漆黑一片,妫辕已经非常熟悉,少都符跟着妫辕前行。走了一刻钟之后,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方圆十数丈的暗室。

少都符隔了很久,眼睛才适应微弱的光线,看见暗室里有几十个揭族族人,或坐或卧,见妫辕进来,都纷纷站立起来。

一个年老的妇人拉住妫辕的胳膊,“你姐姐呢,你姐姐呢?”

少都符看见妫辕跪下,向老妇人摇头。知道这个老妇人就是妫辕的母亲。

老妇人开始痛哭起来。

少都符第一次意识到劣民的血肉亲情,与景朝国民无异。

其他族人都被老妇人的哭声感染,一同悲戚。但是看到少都符,眼中露出惧怕的神色。

妫辕对族人说:“这位大人在我和姐姐被宿卫军欺压的时候,帮我与宿卫军打斗,差点被我连累而死。”

族人都惊讶不已。

“大人要进入皇宫内宫,”妫辕说,“我带他进去。”

一个揭族的老者说:“这个秘密,若是被外人知晓了,我们都会被宿卫军斩杀。”

“我信得过少都符大人。”妫辕解释,“大人进入皇宫之后,我们在洛阳城内,召集所有族人,明日启程,到上党郡投奔齐王。”

“齐王为什么要收留我们?”老者问妫辕。

“齐王决定西征长安的蜀王,我带领大家编入齐军的先锋。”妫辕拿出少都符给他的信件,“少都符大人亲笔信在此。这也是我们的唯一出路。”

其余的揭族族人纷纷响应,老者说:“既然这样,也好,为齐王征战,也胜过在洛阳城内朝不保夕。”

老妇人听了,对妫辕犹豫地说:“可是你的父亲远在蜀地,你替齐王打仗,会不会牵连到你的父亲?”

妫辕迟疑了很久,才对老妇人说:“我已经听说了被蜀王征召的各族劣民的下落。有几个从蜀地逃离的劣民回到洛阳,告诉我,蜀王把所有的劣民民伕都献祭给了魔王。”

“你的父亲?”老妇人呆立许久,随后轻声说:“带族人投奔齐王吧。一定要活下去。”

妫辕走到暗室的一角,墙壁上有一个虎头,妫辕把虎头旋转,墙壁移动,出现一个暗门。

妫辕对暗室里的揭族族人说:“今夜,大家就传递明日出城的消息,我送少都符大人入宫。明日天明之前,一定赶回来,带领大家投奔齐王。”

众人纷纷点头。

妫辕带着少都符走进了暗门。

进入暗门内部,不需要任何灯火,就能行走。因为甬道内部的墙壁上,每隔三丈,就有一个长明灯。

“你是怎么发现这条通往皇宫的暗道的?”少都符问妫辕。

“这事得从头说起了,我的父亲叫妫骆,”妫辕的声音在甬道里回**,“是大司空张雀的家奴。”

“原来如此。”少都符说,“大司空张雀是太傅张胡的弟弟,他们张家在洛阳是最为高贵的世家了。”

“大司空两年前,把我们一家人赶出了家门,”妫辕说,“因为我的母亲打碎了他家的一个琉璃碗。”

“就为这么一件小事?”

“幸好我家世代为张家的家奴,如果换做了郑家,打碎了器皿的家奴,都是立即杖毙。”妫辕叹口气,“大司空张雀,只把我们赶出家门,也是十分宽厚了。”

少都符苦笑,没有说话。

妫辕继续在前走着,前方突然开阔,又到了一个房间。

少都符看见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绞盘,绞盘上的绳索绷得紧紧的,绳索连着房间左侧的一个滑轮,而滑轮另一侧的绳索伸进了一个孔洞里。

少都符被这个绞盘和滑轮惊呆了,“原来在洛阳城的地下,还有这样的机关。”

妫辕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这一路到皇宫里去,机关无数,到处都是绳索和轮盘,还有木头和铁器打造的架子。”

“张道陵当年修建洛阳城,”少都符说,“竟然在地下布置了这许多东西。”

两人通过这个密室,继续在甬道里行走。

妫辕继续诉说他家族的遭遇:“我一家四口,被大司空赶出来后,无处可去,只能栖身于城墙的西南角。好在我有一身力气,在城里给人做一些苦力,我姐姐替人织织补补,勉强存活。去年开始,在洛阳的劣民中间流传一个消息,蜀王正在各地征召劣民民伕,每个应征的民伕可得三百钱。我得到消息,找到了那个蜀王的使者,确认是真的,就决定卖身于蜀王使者,跟着他西去蜀地。可是我父亲并不答应。我与父亲争执不下,最后他顶替我去了蜀地。我留下来照顾母亲和姐姐。”

“你的姐姐……”少都符不再说下去。

两人又来到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水车。这个隐藏在地下的巨大水车比寻常水车要大上几十倍,少都符能看见的只是水车顶端的小小一部分。地面上有八条巨大的锁链,一头连接在水车的桔槔上,另一头分别连接一个巨大的轮盘。

妫辕对此并不以为意,他已经来过多次。

少都符走到水车近旁,妫辕连忙提醒:“留意脚下。”

少都符果然看见,距离自己脚下不远便是一个深坑。水车就安放在这个巨大的方坑中,而水车上每一片页板,都有一丈宽阔。在水车的上方,有一个木制的扳机,扣着一把虎头锁。

地下一片安静,少都符听见头顶传来隆隆的声音。

“我们走到了一条河流下方。”少都符计算方位,“上面是源出于皇宫中央阳泉湖的金水。”

妫辕说:“我们快到了。”

少都符问妫辕:“你又是怎么发现这个地下通道的?”

“父亲在蜀王使者的安排下,偷偷到了长安,”妫辕回答,“我和母亲、姐姐留在洛阳。因为我们被大司空府驱赶出来,与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劣民很难相处,无奈之下,我带着几个生活无着的揭族同族,死死地守着这口井水。可是井水在半年前忽然干涸,我下井查看,发现井底别有洞天。”

“于是你在地下探查,发现了这条通往皇宫内的道路。”少都符继续跟着妫辕前行,绕过了水车。现在道路斜斜向上,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

“我第一次从这个通道进入到皇宫内,”妫辕说,“知道不妙,连忙躲藏起来,好在御林军大都护卫在皇宫外围,皇宫内只有出口有几个中官走动。我也没有想到,这个发现,让我们族人勉强生存下来。”

“你从皇宫里偷东西?”少都符问。

“我也是逼不得已,”妫辕说,“我偷不到值钱的器皿,但是每隔半个月,中官都会抛弃一些人和动物的尸体到一个深坑里,我这两年从皇宫里背了十几头雄鹿出来。这些雄鹿都没有鹿茸和心脏,一头鹿足够我们族人吃上很久。”

“还有人的尸体?”少都符问。

“是的。”妫辕说,“都是平民女子。”

少都符感叹:“圣上炼丹,却害了这么多人命。”

“天下都知道圣上多年不临朝,”妫辕说,“洛阳城内,都说圣上炼的鹿矫仙丹,需要用人做药引。我见到了宫中的尸坑后,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

斜斜向上的甬道到了尽头,尽头前方是一个井坑,而井坑四壁都是用木头建造的,更像是一个木头箱子。

“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了。”妫辕说,“出去之后,就有一片湖泊。千万不要落入湖水中。我看见所有中官都害怕接近那里。”

少都符向妫辕拱手致谢,“你带领族人投奔齐王,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相见。”

“你不打算回到齐王身边?”妫辕问。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皇宫。”少都符说,“五雷派并不以炼丹术擅长,指引圣上炼鹿矫金丹的,或许不是滕步熊,而是另有其人。”

“你会活下来的。”妫辕朝着来路回去。

少都符爬上木梯,掀开坑洞顶端的木板,钻出了坑道。发现出口是一个白虎的石雕,这个石雕就安放在湖泊旁。

石雕白虎的身体朝东,虎头回顾望西。

天色已晚,四下无人,相比繁华的洛阳城内,皇宫之中最核心的地方,竟然空****的。

少都符看到石雕白虎安放在妫辕所说的阳泉湖西侧。

当少都符看见了整个湖泊之后,立即明白,这个湖泊一定是当年张道陵布置的皇宫方术格局。

阳泉湖是一个圆形的湖泊,中间有一道弧形婉转的水线,把阳泉湖分为两边,一边湖水涌动,湖面上翻腾的湖水显现白色。而另一边静谧的湖水,死沉沉的,一片黑暗。

少都符对这种太极两仪的布置,十分熟悉。他看了看白水中,果然有一片小小的湖面平静无波,而黑水中也有一片湖水,泛出白色的水花。这是道教太极两仪最基本的布置——阴阳两仪双鱼鱼嘴。

少都符顺着湖边的长廊行走,果然在阳泉湖的北侧看到了蛇龟造形的玄武雕塑。作为道家镇北门派单狐山的传人,少都符对蛇龟玄武雕塑非常尊敬。立即站立到玄武神兽的面前七步,恭恭敬敬地跪拜下来。

镇守天下四方的神兽,分别是北方的玄武、西方的白虎、东方的青龙、南方的朱雀。单狐山大鹏殿就是供奉玄武神兽的嫡系门派。无论在什么地方,少都符都不能懈怠。

少都符跪拜后,抬头看见玄武的蛇头凝望阳泉湖中的黑水涌泉,而乌龟的眼睛看着白水。四大神兽中,只有玄武是双兽,在道家的地位中最为崇高,因此单狐山大鹏殿在四大仙山中,地位也相对略高。

即便是中原的天子,也是坐北朝南。少都符面前的玄武蛇龟雕像,一只龟爪微微抬起,隐隐就有压制阳泉湖对面朱雀雕像的形势。

南方的朱雀在四兽中地位相对最低,因此令丘山广明殿的地位相比其他三大仙山稍弱。四方镇守神兽之间地位并不平等,在上古天治末期,轩辕与蚩尤大战,玄武与朱雀曾经厮杀,朱雀战败,败走于南方。轩辕氏黄帝开启人治,四大神兽的座次才排定。

少都符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一件事情,大景的都城洛阳,以及皇宫是完全遵照道家的规则来修建的。

既然知道了这个,少都符不用细想,立即明白,圣上的丹室在什么方位。炼丹术在道家里属火融金,五德之中,金在西方,火在南方。丹室应该就在阳泉湖的西南侧,也就是先天八卦的巽位。

少都符立即回头看向自己出来的白虎方位南侧,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宫殿,一定是丹室无疑。不远处就是圣上的寝宫。再往南,就是皇宫的南殿。少都符立即折转回西南,朝着宫殿行走。

当接近丹室附近的时候,少都符看见两个黄门从南殿方向走过来。少都符无处躲避,只好贴身上了宫墙。宫墙上浮雕着数只仙鹤,少都符四肢扣住浮雕,身体显示成一只仙鹤的模样,黄门从少都符身边走过,并没有留意浮雕上的仙鹤多了一只。

幻形术只是单狐山门派的法术末节,不过对于少都符来说,已经是下山后的保命法门。

眼见黄门进入了丹室,少都符贴墙尾随,也跟着走进了丹室。少都符躲在玄关后面,看见一尊巨大的丹炉矗立在丹室的中央。两个黄门在丹室里打扫片刻,又查看了一下丹炉下的火焰。便退出了丹室。

少都符走到丹炉前,看了看丹炉旁的药材,传闻没有错,当今的圣上的确是在炼鹿矫。可是丹室里并无一人,少都符也不知道要在哪里寻找国师滕步熊。

丹室并不大,少都符很快就把丹室内看得清清楚楚。丹室里除了丹炉,还有一些堆放药材的器缶。墙壁上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画像。丹炉正前方地下有一个八卦图,上面稀稀拉拉地放了几个蒲团,应该就是圣上炼丹时候的垫子。

在丹室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铜塑的仙鹤,细颈长喙。少都符走近铜鹤,正要出手抚摸,突然看见铜鹤胸口吊着铃铛,少都符立即住手,知道如果触碰,铃铛立即就会响起。

少都符正在庆幸自己的手没有碰到铜鹤,可是铜鹤上的铃铛突然就发出了急切的声音。

少都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触动了机关,一时惶急无措。丹室外还没有走远的两个黄门被铃铛声惊动,立即奔跑回丹室内。

只见铜鹤胸前的铃铛尚在响动,可是丹室内并无一人。两个黄门相互对视一眼,开始仔细地查看丹室。

倚靠着太上老君画像站立的少都符现在化作了一清,画像的三清变成了四清。可是两个黄门暂时还分辨不出画像的蹊跷。

其中一个黄门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画像,少都符的身体不敢有丝毫动作,不知道黄门是否能够察觉,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的画像已经变成了四清。

少都符正在内心焦急的时候,对面的铜鹤忽然旋转了一圈。两个黄门立即停止观望。少都符也看见,地上的八卦图竟然是可以移动的铁门,八卦图的阴鱼和阳鱼交错重叠,露出了一个有台阶的坑洞。

中官曹猛从下方的台阶走上,两个黄门立即向曹猛行礼。

曹猛招呼黄门:“跟我去迎接九龙宗的宗主郦怀。按时辰,他已经到了宫门。”说完,就把右侧的铜鹤旋动,地面上的八卦阴阳鱼分离开,又变成了八卦图的样子。

两个黄门跟随曹猛走出丹室。

少都符躲过一劫,犹豫片刻,走到铜鹤面前,用手扶住铜鹤的脖颈,铜铃又开始响动,曹萌与两个黄门已经走远,听不见铃声。少都符旋转铜鹤,铜鹤转了一圈,地上的八卦图再次交错,显出了坑洞。

少都符沿着台阶踏进了坑洞。

台阶下并没有人,但是两边也各有一个铜制的大象,少都符走到其中一个铜象面前,扭转象头,头顶的八卦恢复到了原位。

少都符摸黑顺着台阶下行。走了大约二十步,前方出现了亮光,而且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听起来不止一两个人。少都符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地下甬道尽头,是一个中等的地下宫殿。宫殿里站满了人,至少有二三十人。少都符贴着墙壁行走,看到墙壁上镂刻着石雕,石雕上的人物与常人的大小类似。少都符仔细看去,看到了坐在指南车上的轩辕黄帝,手下各个巫师和武士,都拿着武器站在车下,上方是九天玄女飘浮在空中。少都符看明白了,这幅巨大的壁刻,描述的正是当年轩辕黄帝征战蚩尤的历史。

少都符继续向前走,看到这个地下宫殿里的人分列站立,全部面对着宫殿尽头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绲金边的龙袍,斜斜地躺在一张龙椅上,面色苍白,一定是当今圣上无疑。而另一个穿着道袍,跪在圣上面前。此人道袍上五色俱全,应该就是当朝的国师滕步熊。

少都符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滕步熊要跪在圣上面前。而且其他的人,少都符已经看清楚了,他们都是当今天下道教各个门派的首领。

少都符不再移动了。没有人发现他进来,在旁人眼里,根本就看不见少都符。因为少都符紧贴着镂刻的壁画,身型融入到壁画中,化作一名盔甲武士。

几乎所有人都背对着少都符,只有圣上面对少都符的方向,但是圣上的脑袋低垂,看着面前跪下的滕步熊。当少都符贴近壁画的时候,圣上似乎微微抬了一下头,少都符紧张无比,可是圣上旋即又把头垂下。

在少都符看来,面前看似隆重的场面,异常诡异。天下最有权势的皇帝,为什么要在地下接见这些道家门派的首领?少都符知道自己撞到了一个十分巨大的秘密,他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坐在龙椅上的圣上,努力想坐端正一点,但是他的身体虚弱,手臂无力,无法支撑身体。跪在地上的滕步熊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其他所有人威慑于天威,更不敢靠近扶持。

圣上无谓地动作两下,最后还是放弃,对着所有人开始说话,声音很轻,但是在这个地宫里,依然清晰可闻。

“五雷派的教众,以飞星掠日为由,祸乱雍州,而道首滕步熊,隐瞒身份,混入宫廷,这件事情,各位已经都清楚了?”

所有人都拱手,齐声说:“圣上明察秋毫,五雷派包藏祸心,我们都知道了。”

滕步熊身体发抖,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抬头看着圣上。

圣上低头看着滕步熊,“我一直隐忍,不是瞧不出你的祸心,只是要等着天下的道家宗师在今日聚齐了,再治你的罪而已。”

滕步熊抬头,“我对圣上从无二心。”

“哈。”圣上干笑了一声,“你到现在还在嘴硬,真当朕不知道你在五年前与蜀王姬梁之间的勾结?”

滕步熊听闻此言,膝盖再也无法承受自己的身躯,仆身伏倒在地。

“五雷派只是汉中羊郡的一个普通门派,”圣上说,“短短几年之内,竟然号令教众,在雍州攻城略地,没有姬梁的暗中支持,真的能够做到?”

滕步熊突然开始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姬梁暗中交结道家的门派无数,真的以为朕毫不知情?”圣上咳嗽几声,“今天在这里的各位门派宗师,哪一个没有收到蜀王的密信?只是蜀王能拉拢他们,却不知道朕也能给他们送信。”

滕步熊回头看了看地宫中的每个人,这些人都一脸的轻蔑,他明白,当这些人同时收到蜀王与圣上的密函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天师道,上清派,灵宝派,北冥派,昆仑派,祝融派,蓬莱派,玄都派,阳一派,丹鼎派,虎令派,清微派,北帝派,神霄派,东华派,铁牛宗,药王宗,骊山宗,白鹤宗。

天下道家一半杰出门派的道首或长老汇集于此,可见圣上为今日之举,一直在暗中筹划。

大景以道家纵横立国,天下的道家门派,都听从张道陵的指挥,而历代大景皇帝,从没有与他们断绝往来。

一个穿着龙虎道袍的道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参拜圣上:“真人明察五雷派的恶行,我天师道听从真人的调遣。”

其他门派都纷纷响应:“龙虎天师说得是,我们跟随真人和龙虎天师。”

天师道是张道陵的亲创门派,道首继承的是龙虎天师的尊号。而这些道家门人,对圣上并不称呼“陛下”,而是遵从道家的真人称谓,可见大景皇帝在道家的崇高地位。

历代皇帝沉迷修仙炼丹,并非昏聩无能,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道家共尊的真人。

滕步熊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五雷派本就不是一个鼎盛的门派,现在被天下道门群起攻之,更加没有存活的希望。

圣上身体虚弱,无法持续质问,只对着天师道的龙虎天师点点头。

隐藏在壁画里的少都符认识龙虎天师,他是张道陵的玄孙张魁,继承了龙虎天师的尊号。

张魁跪在圣上面前拱手作礼,然后站起来,对着众人说:“天师道的门人已经占领羊郡,五雷派的教坛已经被我们捣毁。现在姬梁调遣蜀军,正在围困羊郡,希望各位道友,前往支援羊郡。”

少都符大惊,因为他发现,大景朝的圣上,竟然无法调动军队去解救羊郡的围困,与蜀军交战。

这些道门的门人也都抱有同样的想法。

这时候,一个中年人从人群中站出来,向圣上拱手。圣上微微点头,对着道家门人说:“这位是廷尉周授。”

道家门人议论纷纷,他们对一个俗世的官员出现在地宫,感到十分意外。

“他还有一个身份,”圣上轻声说,“诡道的司掌。”

周授向道家的门人依次拱手,“当今朝政,三公分别是郑茅、张胡、张雀,郑茅把持天下禁军,张胡与张雀兄弟收买各州各郡官员,圣上在继位之初,就已经被他们控制。三公的野心,圣上早已知道。”

“真人有什么良策,清理这些朝廷上的罔逆?”张魁问道。由于这里依照道家规矩仪式,龙虎天师就不再用朝堂上的繁琐礼节说话。

“三公已经在安灵台上结盟。”周授说,“我听从圣上调遣,在十一年前,就跟随太傅张胡。张胡为人谨慎,城府极深,直到近年我才取得了他的信任。大景的天下,一直被张胡兄弟玩弄于股掌之间。并且我确信,太子姬缶遇刺,便是太傅张胡暗中所为。”

众人都惊异地看向滕步熊。张魁问:“太子姬缶死于冰术,难道不是五雷派和蜀王姬梁的阴谋?”

北冥派的道首走出来,“天下擅长冰术的门派,除了五雷派,还有我们北冥派,可是我以性命担保,北冥派绝无参与行刺太子殿下的阴谋。”

“张胡一再将刺杀太子的元凶指向北冥派,”周授说,“因此我更相信是五雷派行刺了太子。”

“可是蜀王姬梁与太傅一向势如水火。”圣上又开口了,“只有一个可能。”

圣上气喘吁吁,无法再说下去。

周授接着圣上的话:“太子入京,行程并不张扬,邯郸内城固若金汤,可是刺杀太子的刺客如入无人之境,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太子的行程和邯郸守军的布防,全部暗中吐露给了蜀王,借蜀王之手,杀了太子。”

龙虎天师一把将滕步熊拎起来,“可有此事?”

滕步熊闭着双眼,头发披散到脸前,不敢说话。

“那就是有了。”周授继续说,“能够知道太子进京行程的人,除了圣上,只有下官与太傅。而邯郸内城在前年曾经修缮,主持修缮的赵国将作监是大司空张雀委派。”

龙虎天师张魁追问滕步熊:“是不是张胡向蜀王姬梁吐露了太子行程?”

滕步熊摇头,“即便是太傅传递消息给蜀王,我也不会知情。”

周授面向龙虎天师,“齐王已经暴怒,无法安抚,蜀王在长安按兵不动,等着齐王攻打洛阳,然后坐收渔翁之利。这些都是张胡的策动。张胡的计策是让齐王西进,与蜀王在长安火并。最后由大司马郑茅坐收渔人之利,一并铲除蜀王齐王,另立太子。”

圣上用手肘支撑着身体,“飞星掠日,天下即将进入鬼治,大景的天下需要各位宗师辅佐。大家还记得当年在青城山,各位的先祖在张道陵天师麾下,向高祖皇帝立下的誓言吗?”

“绝不敢忘。”在龙虎天师张魁的率领下,所有道家门人的宗师同时拱手,“辅佐大景,共守天下平安。”

“好。”圣上休息了片刻,集聚力量,继续说,“从今日起,天下道家各宗,同尊龙虎天师张魁为共主,诡道周授为国师,重兴当年高祖皇帝与张天师的同盟,辅佐大景天下,共同避过飞星掠日之后的鬼治。”

“一定听从真人的号令!”所有人都全部跪拜在圣上面前。

少都符正暗自心惊,忽然身后入口的台阶又走进来两人。

中官曹猛带着一个道士走到圣上面前。曹猛跪下禀告:“陛下,好消息,九龙宗的门人,凿穿了灌郡的水利,蜀王在青城山的祭台被损毁。益州成都,已经被流民占领。”

九龙宗宗主郦怀走到圣上面前,先跪拜,尽了俗世的尊卑礼节之后,又站立起来,向圣上用道家礼节唱诺,圣上也用道家礼仪回礼。

郦怀对圣上说:“中曲山清阳殿的徐无鬼已经下山,现在跟随前泰朝遗民沙亭部到了巫郡。”

周授点头:“徐无鬼跟着沙亭部,走得倒是挺快,已经到了巫郡。”

中官曹猛突然说:“有外人进入,现在躲在暗处!”

所有人都看向四周。少都符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藏,旋即省悟定是开启八卦门的铜鹤留下了破绽。

少都符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站出来,以齐王使者的身份出现。

新晋的国师周授,却示意大家不要发声,他偏着脑袋,耳朵不停地抖动。在座的各位都是道家宗师,看出周授正在用诡道的绝学听弦查看偷偷混进来的人躲在什么地方。少都符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周授听测出方位。

“不用了,我出来就是。”一个少年从地宫穹顶之上跳下来,众人仰头看去,发现地宫顶上的一个垂花灯笼还在不停地摇晃。

少都符这才意识到自己进来的时候,这个少年就紧跟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穹顶。少都符不禁佩服此人的本事远高于自己。自己当时全神贯注于地宫内的众人,难免疏忽身后。即便如此,这个少年的本领也让少都符惊愕。

周授认出这个少年。“原来是令丘山广明殿的支益生。你为何不向大司马郑公复命,却溜进了皇宫?”

所有道家宗师的目光都被支益生吸引。四大仙山的地位崇高,在座的每个人都对鲜少入世的凤雏十分关注。

支益生面貌虽然年轻,但是气度超然,虽然被曹猛察觉,却一点都不气馁。支益生慢慢走向圣上,周授和张魁忙用身体拦在圣上和支益生之间。

圣上看着支益生,虚弱地说:“你就是号称拥有屠龙技的令丘山门人?”

“是我,”支益生向圣上拱手,“我就是支益生。”

圣上对周授和张魁说:“你们退开,让朕看看令丘山广明殿的门人长得什么样子。”

支益生又向前走了一步,“无非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这就是身负屠龙技的凤雏?”圣上问,“朕是真龙天子,你的名号对朕不祥。”

支益生笑起来,“四大仙山之中,只有令丘山一直对景朝皇族忠诚不二。陛下在跟我说笑。”

“可是你却投了郑茅的门下。”圣上质问支益生。

支益生看看滕步熊,“有这位妖人当朝,我哪里能见得上圣上一面。”

周授问道:“听说你去了弈芝山,替梁无疾解了雪暴的围困?”

支益生看了看周授,“果然是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廷尉大人的眼线。”

“大司马郑茅已经跟太傅张胡结盟。”周授说,“前方的军情消息,传递得很快。”

支益生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滕步熊,“连五雷派都能混入朝廷,圣上的眼光……”

“不那么高明是不是?”圣上替支益生说了下半句。

“如果不让滕步熊在宫廷中威风,”周授对支益生说道,“怎么能够瞒骗过太傅张胡的眼睛。”

“看来这次陛下是要一举将张氏从洛阳连根拔起,”支益生说,“陛下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到动手这一天了。”

“你下山的目的,不就是要辅佐圣上重掌朝政?”周授问支益生。

“不仅要辅佐陛下整理朝政,”支益生说,“我令丘山门人,还有一个使命,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朕知道,”圣上回答,“等扳倒了太傅,平定齐、蜀二王之后,朕即下诏,令龙虎天师张魁、国师周授,还有你令丘山门人支益生,率领大军前往青城山,剿灭篯铿。”

“看来圣上早已经想好了。”支益生说,“我之前的担忧,都是多余。”

少都符看着支益生在圣上和道家各位宗师面前,风轻云淡地商议天下大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支益生显然是尾随自己偷偷潜入这座地宫,可是直到现在,支益生并没有吐露自己也在地宫之内。支益生已经和圣上结盟,形势已定。圣上虽然钦定了张魁为龙虎天师率领天下道门,国师的位置还是给了周授,孰亲孰远,一望而知。国师是大景朝的官职,泰、景两朝取消了东汉的大鸿胪,以国师一职取代,掌管祭祀、祭酒等事,权力在九卿前列。而龙虎天师只是民间道家教众的松散盟主,并不能受到皇帝的真正信任。

而廷尉周授竟然是圣上暗中安排在太傅张胡身边的眼线,诡道的门人果然是继承了当年陈平和韩信的阴谋诡辨之道。周授此人,周旋于郑茅、张胡和圣上之间,一定胸有鸿鹄之志。可能他等待这个乱世已经很久。

五雷派受蜀王指使,祸乱雍州,一方面是为蜀王试探出来,大景的雍州守军腐烂崩坏到何种程度,另一方面是让蜀王师出有名,占据雍州的长安。长安是泰朝旧都,虽然在嬗代之际毁于兵乱,但是经过百年的休养生息,仍旧是天下的望城,地位仅次于国都洛阳。

现在蜀王已经占据长安,天下已经有了分崩离析的迹象,而齐王从临淄移兵上党,切断了大景洛阳与东方的路径。大景的正统朝廷,现在仅只龟缩于洛阳一城。

圣上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蜀、齐两王鹬蚌相争,从中求得残喘之机。齐王与蜀王之间的龃龉,根源在太子遇难一案。只要齐王相信太子姬缶是蜀王派遣五雷派刺杀,那么圣上的计谋便告成功。

根据刚才周授与圣上之间的交谈,他们显然认为太子被刺,张胡也难脱嫌疑。

少都符的心中突然一阵战栗,太子姬缶被刺,蜀王与五雷派的嫌疑固然首当其冲,张胡也隐隐有操纵的迹象,可是还有一个人也有莫大的嫌疑,却被大家忽略!

如果是圣上本人,不愿意姬缶继承大统……

少都符看向龙椅上奄奄待毙的圣上,毛骨悚然。

然而,圣上希望是哪一个藩王的世子继位呢?少都符想来想去,符合条件的只有蜀王世子姬康、楚王世子姬灵。

楚王!

地宫之下,国师周授开始向各道家宗师布置对抗齐王和蜀王的计划,让他们分头传谕本宗门人,在各地谋划起事,准备勤王。

五雷派已经被天师道剿灭。滕步熊也已经被圣上清洗。

现在天下的道家门派,就要从这个乱世中脱颖而出。

周授把谋划的计划一一向各门派的宗师交代完毕之后,众人陆续走出地宫。周授搀扶着圣上离开,滕步熊也被中官曹猛押了出去。

地宫中,只有支益生留了下来。支益生注目地宫里的壁画良久,突然说:“单狐山的少都符,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少都符从壁画中现身,走到支益生面前。“还没有。”

这是四大仙山中的两大门人第一次见面。

《景策》记载:泰殆帝四年,暴虐无道,四大仙山中曲山门人龙武钗,世称冢虎;姑射山门人风紫光,世称卧龙;令丘山门人郭喜,世称凤雏;单狐山门人师乙,世称幼麟。同时下山辅佐景高祖姬影。而幼麟师乙在辅佐姬影翌年,忽然隐退失踪。既没有跟随景高祖决战泰殆帝,也没有回到单狐山。成为历史记载中的一大谜案。

少都符走到支益生身边,与支益生一起看向面前的壁画,就是描述泰景轮替之间,四大仙山门人下山的画面。

其中单狐山幼麟师乙站立在景高祖身边,高举一柄长剑,替景高祖遮挡雷震子凌空而下的巨锤。而令丘山凤雏郭喜,将篯铿的坐骑麒麟一剑贯通。

支益生见到少都符,第一句话就表明他知道少都符这次下山的真正目的,少都符要找自己的师叔师乙。幼麟师乙绝不会永远隐藏在民间,遭逢乱世,一定会显露出头,这就是少都符寻找师乙的机会。

支益生轻声说:“楚王。”

少都符知道,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支益生也想得明白。“楚王。”

支益生说:“中曲山的冢虎徐无鬼现在应该已见到楚王了。”

“只是不知道姑射山的卧龙任嚣城,如今躲在何处。”少都符叹道。

“他不会隐藏太久的。”支益生说,“鬼治即将来临,姑射山卧龙一定不会甘于寂寞。”

“不知道徐无鬼和任嚣城是什么样的人?”少都符说,“很想见见。”

“会见到的,还有你要找的前辈师乙,”支益生扭过头看向少都符,“我很好奇一件事情,真的见到了师乙,你会怎么对付他?”

“我会带他回山。”少都符说,“这就是我的目的。跟你下山是为了封印篯铿,目的一样。”

“他要是不跟你回山呢?”支益生问。

少都符犹豫很久,“我没有想过。单狐山的门人不能流落在民间。”

支益生不再追问,“你知道中曲山的门人徐无鬼为什么下山吗?”

“不知道。”少都符回答,“但是这个时候,中曲山不会置身事外。”

“他在等着飞星掠日,”支益生笑着说,“诡道的周授告诉我,他要收拢飞星的玄铁,重铸中曲山的丹炉。”

“这好像是一个很无聊的理由。”

“与飞星掠日有关的理由,”支益生摇头,“怎么可能会没有意义。”

少都符点头,“飞星掠日,篯铿重生,诡道门人重现。这三件事情都是不祥之兆。”

“鬼治。”支益生说,“哪有什么人治鬼治,都是刚才那些贪图万世功名的术士,替他们建功立业,祸乱天下找出的借口而已。”

“也包括圣上?”少都符问。

“圣上为什么要传位给楚王世子姬灵,”支益生挠头,“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少都符说,“我只想找到我的师叔。”

夔州白帝城城下,徐无鬼见到了楚王。干奢非常兴奋。他从沙亭出来之后,连续看见了蜀王和楚王。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但是沙亭军的形势不容乐观。抵族安凉和南蛮牛寺的联军已经分裂,安凉仍旧盘踞在成都,已经被蜀王的军队重重围困。

在蜀王围城之前,南蛮的牛寺一路向东,在夔州追上了沙亭军,两军合拢。现在身后有蜀军追杀,而楚王已经从荆州出兵西上,在白帝城拦截叛军。

沙亭、南蛮联军驻扎在白帝城下。徐无鬼望着夔门江面,密密麻麻逆流而上的楚王战船,不知道沙亭军和南蛮军能否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