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梁啟超論人生

第42章 所謂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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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書也,考據家讀之,所觸者無一非考據之材料;詞章家讀之,所觸者無一非詞章之材料;好作燈謎酒令之人讀之,所觸者無一非燈謎酒令之材料;經世家讀之,所觸者無一非經世之材料。同一社會也(即人群),商賈家入之,所遇者無一非錙銖什一之人;江湖名士入之,所遇者無一非咬文嚼字之人;求宦達者入之,所遇者無一非謅上淩下、衣冠優孟之人;懷不平者入之,所遇者無一非隴畔輟耕、東門倚嘯之人。各自占一世界,而各自謂世界之大,已盡於是,此外千形萬態,非所見也,非所聞也。昔有白晝攫金於齊市者,吏捕而詰之曰:“眾目共視之地,汝攫金不畏人耶?”其人曰:“吾彼時隻見有金,不見有人。”夫一市之人之多,非若秋毫之末之難察也,而攫金者不知之,此其故何哉?昔有傭一蠢仆執爨役者,使購求食物於市,歸而曰:“市中無食物。”主人曰:“嘻,魚也,豕肉也,芥也,薑也,何一不可食者?”於是仆適市,購輒得之。既而亙一月,朝朝夕夕所食者,皆魚也,豕肉也,芥也,薑也。主人曰:“嘻,盍易他味?”仆曰:“市中除魚與豕肉與芥與薑之外,無有他物。”夫一市之物之多,非若水中微蟲,必待顯微鏡然後能睹者,而蠢仆不知之,此其故何哉?

任公曰:吾觀世人所謂智者,其所見,與彼之攫金人與此之蠢仆,相去幾何矣?李白、杜甫滿地,而衣袚襫、攜鋤犁者,必不知之;計然、範蠡滿地,而摩禹行、效舜趨者,必不知之;陳涉、吳廣滿地,而饗五鼎、鳴八騶者必不知之。其不知也,則直謂世界中無有此等人也,雖日日以此等人環集於其旁,而彼之視為無有固自若也。不此之笑,而惟笑彼之攫金者與此之蠢仆,何其蔽歟?

《慧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