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警官很有耐心地在马车上等着我,经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重新回到车上。当我给他看了那个空箱子时,他的脸上乌云密布。
“这下连赏金也没着落了!”他郁闷地说道,“没有珠宝也就没有酬劳了。如果这珠宝还在,因为今晚的工作我和同伴山姆·布朗每人可以得到10英镑的奖金呢。”
“撒迪厄斯·肖尔托先生是个有钱的人,”我说道,“无论有没有珠宝,他都会给你们酬劳作为奖励的。”
但是,这个警官却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次的案子办得很糟糕,”他说道,“阿瑟尔尼·琼斯先生也会这么认为的。”
这个警官的预测的确很灵验,当我回到贝克街,把空箱子拿给那位侦探看的时候,他的面色异常难看。他们几个人,福尔摩斯、囚犯和琼斯也是刚刚才回到贝克街的,因为他们改变了原有的计划,在路上先到警察署做了汇报。福尔摩斯就像平日一样,无精打采地倚靠在他的扶手椅上。斯莫尔则精神麻木地坐在福尔摩斯对面,把那条木腿搭在好腿上面。当我把这个空箱子给大家看时,福尔摩斯背靠着他的椅子大声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斯莫尔。”阿瑟尔尼·琼斯生气地吼道。
“的确是,我把珠宝藏到了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斯莫尔欢喜地叫道,“这些珠宝是我的,如果我拿不到它们,那我就让所有的人都不能拥有它。我说过,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有权利拥有珠宝,除非是在安达曼岛的囚犯营的那三个人和我自己。我知道我不能得到它了,而我也知道其余的三个人也都不能得到了。那我就代表他们三人把珠宝处理掉了。这正是我们四个人签名时所说的:我们永远在一起。当然,我知道他们三人一定也会像我这样做的,宁愿将这些珠宝扔进泰晤士河,也不叫珠宝落到肖尔托或摩斯坦的亲戚或朋友那里。我们干掉阿麦特不是为了让那些人发财。你们将会发现珠宝、钥匙和汤格都在同一个地方。当我看到你们的蒸汽船一定会追上我们的时候,我就把珠宝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所以你们的这次行程是一个卢比也拿不到的。”
“你在欺骗我们,斯莫尔,”阿瑟尔尼·琼斯厉声喊道,“如果你想将珠宝都扔进泰晤士河里,那连同这个箱子一起扔下去不就得了?”
“我扔进去是省事了,你们事后捞着不也不费力吗?”斯莫尔狡诈地斜眼看着他,答道,“你们那么聪明能把我抓到,你们就一定会从河底把那个铁箱子捞上来。现在那些珠宝已经散落在了长达五英里的河道里,所以想要把它们都打捞上来可不是件容易事。我也是下定了决心才这么干的。当你们追上来的时候,我简直就要疯了。但是,悲伤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的整个人生有风光的时候,也有沦入低谷的时候,不过我已经学会了不要为泼洒出去的牛奶而后悔。”
“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斯莫尔,”侦探琼斯说道,“如果你能协助法律,而不是像这样破坏法律,那么你就有机会得到从宽处理。”
“法律!”这个有过前科的罪犯咆哮道,“多么完美的法律啊!如果这些珠宝不是我们的,它还会是谁的?可是我却要放弃珠宝,给那些不应当得到它的人,这难道也是公道吗?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把珠宝得到手的!漫长的20年哪,我在那流行黄热病的沼泽中住着,白天在红树林里做苦工,夜晚被铁链锁在肮脏的棚子里,被蚊虫叮咬着,被疟疾折磨着,被每个喜欢拿白种人发泄的黑脸狱卒恐吓和凌辱。这就是我为得到阿格拉珠宝付出的代价,然而你们却要和我讲什么公道。难道就因为我不肯把我所历尽艰难而得到的东西拿给别人去享受!我宁可一次次地被绞死,或是被汤格的毒刺射中,也不甘心活在监牢里而让另一个人拿着应当属于我的钱去逍遥享乐!”
此时的斯莫尔已经取下了沉默寡言的面具了,他无法控制地说出了这番话。他的两只眼睛里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手铐因为他的激动而哗哗作响。看到他这样愤怒和冲动时,我终于理解了肖尔托少校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受过伤的囚犯越狱的消息是如此惊慌失措,这是不无根据的,可以说是相当自然的。
“你似乎忘了,我们对这些事情一点也不了解。”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我们从来没有听过你的故事,所以也就没法说从你的角度看这法律是否合理。”
“但是,事实上阿格拉也不是个很安全的地方。整个国家都变得好似一群马蜂。在英国人集中的地方,他们只能够靠为数不多的枪支控制不大的区域。而其余地方的英国人就都成了需要帮助的逃亡者了。这是一场几百万人对几百人的战争。然而最残酷的事实是,我们的敌人不论是步兵、骑兵还是炮兵,都是以往受过我们训练的精锐战士,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也是我们的,就连军号的调子也是和我们的一样。在阿格拉驻有孟加拉第三火枪团,其中有一些印度兵,还有两队骑兵和一个炮兵连。另外还建立了一支志愿军,是由政府的工作人员和商人组成的。我虽然装着木腿,也还是参加了。7月初我们在沙根吉迎击叛军,并且一度将他们击退了,但是因为我们的粮食吃光了,便退回了城里。
“此时从四处传来的只有最坏的消息。你不用感到惊奇,因为只要你看一看地图就能发现,我们就在叛乱的正中心。拉克瑙就在相距100多英里的东方;康普城在相距甚远的南方。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这里没有别的,只有折磨、残杀和暴力。
“阿格拉是个很大的城市,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各样古怪而又狂热的魔鬼信徒。我们少数英国人常在狭窄而弯曲的街道里失踪。于是我们的长官就调动军队过了河,在河对面一个古老的阿格拉城堡建立了营地。我不知道你们几位先生当中有没有人读过或是听说过有关这个古堡的事情。这是一个十分怪异的地方,我虽然生平到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但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怪异的地方。首先,这个城堡的面积很大。我想它大概占地几英亩。有一块年代看起来较近的地方容纳了我们整个军队、妇女、儿童、储备物资和其他所有的东西,还有富余的空间。但是这部分大小远比不上古老的那一部分,没有人愿意到古老的城堡那边去,因为蝎子、蜈蚣都盘踞在那里。旧城堡中都是荒废破败的大厅和蜿蜒曲折、进进出出的走廊,所以走进去的人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就因为这个原因很少有人到旧城堡里去,不过也有拿着火把的人们结伴进去探个究竟。
“旧城堡的前面有一条小河流过,它就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但是城堡的两侧和后面有许多门,这里则有人把守着。当然,在旧城堡那里也有我们的驻军把守。我们的人数太少了,绝对不可能照顾到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和用上所有的炮位。因此,我们在这无数的门中选择了几个,让我们强壮的战士去把守。我们想办法在城堡的中央建立了一个守卫中心,并在每一个堡门由一个白人带领两三个当地人把守。我被选中在每天夜里的一段固定时间内负责把守城堡西南侧的一个孤立的小门。在我指挥之下的是两个锡克教士兵。我接受的命令是:如有危急情况,就立即放枪,马上就会从守卫中心来人支援。但是我的岗位离城堡的守卫中心有200多步远,之间还隔着一条条如同迷宫般蜿蜒曲折的长廊和甬道。我很怀疑,在受到袭击的情况下,援军是否能很快赶到这里。
“我感到非常荣耀,他们竟然让我当一个小头目,而我只是一个新入伍的士兵,又是个残疾人。我和我的两个来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了两个夜晚的城堡门。他们全是高个子,长相都很凶恶,马霍米特·辛格和爱勃德勒·卡恩是他们的名字。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并且都曾在齐连瓦拉战斗中跟我们交过手。他们的英语都说得很好,但是我和他们很少说话。他们两个人老是喜欢在一起,整夜用那奇怪的锡克语说个不停。而我,则常常是一个人站在城堡门外,望着下面那条宽阔而弯曲的河流和远方大城市里不时闪烁的灯火。鼓的敲击声、印度铜锣的声音和抽足了鸦片的叛军们的咆哮喊叫,整夜都在提醒着我们,不要忘记那些住在河对面相当危险的邻居。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有值夜的军官到整个城堡的各个哨位巡查一次,以确保一切正常。
“我站岗的第三天夜里,天空昏暗,下起了小雨。像这样的天气站在哨位上连续几小时,确实是件很郁闷的事情。我多次试着与那两个印度兵交谈,但是都失败了,他们还是不爱理我。在深夜两点钟的时候,巡查的军官过去了,稍微打破了这一整夜的疲倦。我发觉我的同伴还是不肯和我谈话,我就掏出烟斗来,把步枪放下,又划了一根火柴。就在这时这两个印度兵冲到了我的身上来。其中一个人一把夺过了我的步枪,并把枪口对准了我的脑袋,此刻另一个人拿着一把大刀放在了我的喉咙上,他还咬牙切齿地说,我敢动一动就把刀子扎进我的喉咙里。
“我当时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们一定和那群叛军是一伙的,而这也只是他们袭击的开始。如果我们的城堡门落入了他们手里,那这整个城堡都会沦陷,城堡中的妇女和孩子又将会受到和康普一样的待遇。也许你们几位会认为我是在信口开河,但是我可以对我当时的想法发誓,虽然我感觉得到刀尖就放在我的喉咙上,我还是张开了嘴想要大叫一声,即使那将是我最后的一声,它也许能让警卫中心听到。那个用刀指着我的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正当我要叫出声的时候,他对我低语道:‘不要出声,城堡现在很安全。河这边没有叛军。’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假的。我心里很清楚,要是我提高嗓门的话就会立刻变成一个死人。我好像可以从这家伙棕色的眼珠里读出什么。于是我就安静地等着,看看他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请听我说,阁下,’他们中间那个子比较高,又比较凶的,他们都叫他爱勃德勒·卡恩的人对我说,‘你现在有一条路是和我们合作;另一条路就是让你永远沉默。事情重大,我们谁也不能犹豫太久。你用你的心和灵魂向上帝起誓要和我们在一起;否则你的尸体将在今晚就被扔到河沟里,然后我们到叛军弟兄那边去报到。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你要选择哪一条路,死还是生?因为时间仓促,我们只能给你3分钟,在下次巡逻到来之前我们必须搞定。’
“‘我怎么做出决定呢?’我问,‘你们还没有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但是我告诉你们,如果威胁到城堡的安全,我就绝不会与你们合作。哪怕给我一刀,我也乐意接受!’
“‘这件事儿绝对和城堡无关,’他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和你们英国人到印度来追求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们想让你富有。如果你在今晚加入我们,我们就会以以往三倍的誓约在这把刀面前对你发誓,从来没有一个锡克教徒违反过誓言,而且你将平等地得到你那份珠宝。有四分之一的珠宝将归你所有。我们可以说不会再有比这更公道的做法了。’
“‘但那是什么珠宝啊?’我问道,‘如果你们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做,我想我是愿意和你们一起发财的。’
“‘那么你就发誓吧,’他说道,‘以你死去父亲的尸骨,以你死去母亲的名义和你的宗教信仰发誓,绝不会做不利于我们的事,不说不利于我们的话,从现在开始直到永远。’
“‘我以这些发誓,’我答道,‘只要你们不会威胁城堡。’
“‘那么我的同伴和我发誓,我们将会公平地把这份珠宝分成四份,你将会得到这珠宝的四分之一。’
“‘但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呀。’我说道。
“‘不是的。多斯特·爱克巴必须分得他的那一份。在我们等他的时候,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告诉你。请你站在门那边,马霍米特·辛格,当他们来的时候通知我们。事情是这么样的,先生,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欧洲人是遵守誓言的人,我们可以相信你。如果你是一个习惯说谎的印度人,无论你怎样向任何的一个神用你的假誓言发誓,你的血也会沾染到我的刀上,你的尸体会被扔进河里。但是我们锡克教的人信任英国人,英国人也信任我们,那就言归正传,听我来说吧。
“‘在我们的印度北部有一个王侯,虽然他的领土很小,但财产却很丰富。一大部分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另一部分则是他自己弄来的。他把财产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而且他喜欢把它们都储藏起来,而不是花掉。当战乱开始以后,他既是狮子的朋友,又做老虎的朋友,也就是说在英国人和印度人之间周旋。不久这个王侯听说白人惨遭屠杀,一边附和着叛军对付白人,一边又在为自己寻找退路。作为一个考虑周全的人,他想出了一个计划,无论怎样,始终会有一半的财产得以保全。他把所有的金银都放在了宫中的保险柜里;而宝石和上等的珍珠则另放在一个铁箱子里,让他最忠实的仆人扮成商人的随从,带着它们来到了阿格拉城堡,隐藏起来。因此,如果叛军胜利的话,他们就将拥有这些金银钱币;但是如果白人获胜了,金钱就会失去,不过还有钻石珠宝在手里。他照这样划分了财产以后就加入了叛党,因为在他的边界上有着很强大的叛军力量。您想想,先生,他的财产是不是应当属于忠贞不渝的那些人呢?
“‘这个伪装成商人的人化名叫阿麦特,他现在就在阿格拉城内。他打算潜入城堡并想得到那些珠宝。他的伙伴是我的同盟兄弟多斯特·阿克勃尔,他知道他的秘密。多斯特·阿克勃尔已经和我们约定今晚把他从城堡门带进来,根据他的要求他选择了我们把守的这个门。一会儿他们就要来了,我和马霍米特·辛格在这里等着。这个地方十分幽静,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阿麦特这个商人了,而王侯的珠宝就要被我们几个人分了。关于这个计划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先生?’
“在伍斯特尔郡,一个人的生命被看得极为伟大和神圣,但是,当战火和鲜血围绕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大不相同的。你有可能很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个商人阿麦特是生还是死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当提到那批珠宝时我动心了。我想如果我能将这笔财富带回老家,当乡亲们看到我这个从来没有好名声的人带着满口袋的金币回来,会怎样地瞪大眼睛看我。因此,我下定了决心。但是爱勃德勒·卡恩还以为我在犹豫,又对我紧逼了一句:
“‘请您再考虑一下,先生,’他说,‘如果这个人被指挥官捉到的话,一定会被绞死或是开枪打死,然后他的珠宝将归政府,那样的话谁也得不到一个卢比。这些珠宝足够使我们每一个人都变成很富有的人。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事情的,我们在这里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您看还有比这个打算更好的吗?请您再说一下,先生,您是否愿意和我们合作,还是我们必须把您当作我们的敌人?’
“‘我的心灵与你们同在。’我说。
“‘那太好了,’他说,把我的枪还给了我,‘我们现在相信你,因为你的誓言和我们的一样,永远不会更改。我们现在耐心等待我的盟弟和那个商人。’
“‘那么,你的盟弟知道你的计划吗?’我问道。
“‘这个计划就是他策划出来的。我们现在回到门口去,陪着马霍米特·辛格一同站岗去吧。’
“那雨仍然不停地下着,因为那时正是雨季的开始。棕色浓密的云彩飘浮在天空中,一箭之隔都很难看清楚对方是谁。深深的护城河躺在我们的门前,但是这河里的水有些地方几乎都干涸了,很容易就能走过来。很奇怪,我会和两个锡克教的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前来送死的人。
“突然,我的眼睛被护城河对岸的一点时隐时现的灯光吸引住了,一会儿它在堤前消失,不久又重新闪现,并向我们的方向缓缓走来。
“‘就是他们!’我叫道。
“‘你要像平时那样盘问他,先生,’爱勃德勒轻轻地说道,‘但是不要吓唬他。然后把他交给我们,我们自有办法。请您待在这里守卫。你把灯预先准备好了,我们必须确定他就是那个人。’
“那灯光在一闪一闪地向前移动,时而停下时而前进,直到我看见有两个黑影到了护城河的对岸。我等他们下到河底,从积水中爬上岸来到了门口,我才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谁?’
“‘是朋友。’一个人应声答道。我用我的灯照了照他们。前面的人是个锡克教徒,黑黑的胡须几乎长过了腰带。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高的人。另外的一个人是个胖得溜圆的家伙,带着一个黄色的大包头,手里还拿着一个用披肩包裹着的东西。他害怕得全身在颤抖,**的手好像是得了疟疾一样。他那两只闪闪发亮的小眼睛忍不住地东张西望,就像是一只冒着生命危险出入洞口的老鼠。想到要杀死这样一个人我不禁有些不忍心,但是一想到珠宝,我的心就如同铁石一样地坚硬。他看见我是个白人,不禁欣喜地朝我跑了过来。
“‘请保护我,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请你保护我这个不幸的商人阿麦特吧。我从拉吉普塔纳来阿格拉碉堡避难。我曾经被抢劫、鞭打和虐待,因为过去我是你们的朋友。在这个幸运的夜里,我和我那可怜的财产又得到了安全,真是感谢主的保佑啊。’
‘你的包里是什么?’我问道。
“‘一个铁箱子,’他答道,‘里边有一两件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是是我们家的祖传,我舍不得扔掉它。我不是个乞丐,如果您的长官能允许我住在这里的话,我一定会对您,年轻的先生,多少给一些酬劳的。’
“我不敢再和他说下去了。我越是看他那张惊魂未定的小胖脸,就越是不忍心就这么冷血地把他杀死。倒不如干脆早点把他结果了算了。
“‘把他押到总部去。’我命令道。那两个印度兵就一左一右紧紧地夹住他进了黑黑的门道,高个子跟在后面。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一个被死亡重重包围着的人。我拿着灯留在了大门外。
“我能够听见他们穿过寂静的走廊时的脚步声。突然,脚步声停止了,随即传来的是打斗的声音,还混杂着重重的喘气声。一会儿,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一个人快步如飞向我这边跑来。我把灯伸向走廊里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小胖子,他的脸上满是鲜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追在他后面的那个大个子锡克教徒就像是一只猛虎,手里拿着刀在胸前晃动着。我从来没见过像这个商人跑得那么快的人。大个子眼看就追不上了,我知道,如果他一旦从我这里跑到门外,他就能活命了。我有些怜悯这个人了,但是转念一想到他的珠宝,我又坚定了信念,硬起心肠来。当他跑到我跟前时,我就用我的步枪向他的**横扫过去,他如同一只被射中的兔子,一连滚了两个跟头。还没等他站起来,那个锡克教徒就冲了上去,在他的肋上插了两刀。他没有一声呻吟,也没有抽搐,就躺在地上不动了。我自己想,可能是他在摔倒的时候扭断了脖子就已经死了。你们看,先生们,我恪守了我的誓言。我完完全全地把这件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你们了,就如同它是刚刚发生的一样,不管它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说到这儿他停下了,伸出戴着手铐的手,去拿福尔摩斯为他调制的加水威士忌。就我而言,我承认我能够想象得到这个人有多么凶残,而不仅仅是他所做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冷血,但是从他所叙述的这个故事来看,他却是那样地心不在焉。无论将来对他的惩罚会是什么样的,他从我这里是不会得到同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都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对这个故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是他们的脸上也显示出了同样厌恶的表情。斯莫尔也许已经看出来了,因为当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声音和动作有了一种抗拒的感觉。
“毫无疑问,整件事情是糟糕透了,”他说道,“我很愿意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处在我这个位置,会宁愿被割破喉咙而拒绝分享他的那些珠宝。另一方面,当他一进入那城堡时,我和他之间必须死掉一个就成了事实。如果他跑出了城堡,整件事就会败露,我就要受到军事法庭的判决而被一枪打死;因为,在那样的时刻,人们是不会对你宽大的。”
“请继续往下讲你的故事。”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
“当然,爱勃德勒·卡恩、多斯特·爱克巴和我把他的尸体抬了进去。他是一个相当重的家伙,别看他是那么矮小。马霍米特·辛格则留在门外把守着。我们把他抬进了这几个锡克教徒事先准备好的地方。这个地方距离城堡门有一段距离,一个弯曲的走廊把我们引进了一间空空的大厅。这里的砖墙都已经破碎不堪了,地板上有一个坑,可以当成天然的墓穴,所以我们就把商人阿麦特的尸体放在了坑里,然后用碎砖把他掩埋好。事情办妥后,我们就都回去看珠宝了。
“这个铁箱子还放在阿麦特第一次被击打的地方。箱子也就是现在打开放在桌子上的这个。箱子的钥匙用丝绳系在盖上的雕花提手上。我们打开了箱子,我手中的灯将箱内的珠宝照得闪闪发亮。这些珠宝就如同我童年在波舒尔时在故事里读过的和我当时所想象的一模一样。我们盯着这些令人目眩的珠宝,瞠目结舌。当我们大饱眼福了之后,就开始动手给珠宝列了一张清单。这个箱子中有143颗上等钻石,我相信还包括一颗叫作‘大摩格尔’的钻石,据说这是现今已发现的世界上第二大钻石。还有97块精美的翡翠,170块红宝石,其中有些比较小。另外,还有40块红水晶,210块蓝宝石,61块玛瑙,还有许多的绿宝石、镐玛瑙、猫眼石、土耳其玉,以及那时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其他宝石,但是后来我就渐渐地熟悉了它们。除此以外,还有300多颗上等的珍珠,其中有12颗珍珠是镶在一个金项链上的。顺便说一下,当从庞帝凯瑞别墅拿回宝箱的时候,我做了清点,除了缺少这个项链,其余的都还在。
“我们清点过这些珠宝后,又把它们放回了箱子,拿到门外给马霍米特·辛格看了一遍。然后我们又郑重地重新发誓:我们要团结一致严守这个秘密。我们决定把珠宝先隐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直到整个大环境恢复和平后再来平均分配它们。当时要是把赃物分了是没什么用处的,因为珠宝的价值都很昂贵,如果在我们身上被发现了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且在城堡当中我们没有私人的住所,也没有可以隐藏它们的地方。因此我们把箱子拿到了埋着尸体的那间屋子里,从最完整的一面墙上拆下了几块较结实的砖来,我们挖了一个洞,把箱子放了进去。第二天我画了四张地图,每个人各一张,分别在地图的下面都签上了我们四个人的名字作为标记。我们发誓,从此以后我们每一个人的举动都代表四个人的利益,所以不能有人私吞珠宝。这就是我们的誓言,我把我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上,我从来没有违反过这个誓言。
“好啦,我想至于印度兵变的结果如何,也用不着我再来告诉你们几位先生了。在威尔逊占领了德里,考林爵士收复了拉克瑙以后,叛乱就被瓦解了。新的军队纷纷驻扎进来,纳诺·萨希布逃到了国外。一个快速部队在格雷瑟德上校的带领下包围了阿格拉,把叛军赶出了那里。和平的氛围似乎在全国各地慢慢恢复了起来。我们四个人也开始憧憬即将到来的和平时刻,那时我们就可以分享我们的战利品了。但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们的希望完全破灭了,因为我们以谋杀阿麦特的罪名全都被逮捕了。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那王侯信任阿麦特,才把珠宝交到了他的手里。但是东方人的疑心很大,那王侯又派了一个更信任的仆人跟在第一个人的后面,暗查阿麦特的行动。这第二个仆人从来没有让阿麦特逃出自己的视线,就像阿麦特的影子一样跟着他。那天晚上他也在后面跟着阿麦特,眼看着他走进了城堡门。当然他认为阿麦特会在城堡内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珠宝妥当放好,然后第二天进入堡内去查看,但是他找不到阿麦特的踪迹。他认为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便和守卫的班长谈了,班长又向司令官做了报告。因此,没过多久一次彻底的搜查开始了,尸体被发现了。在我们还自以为安全的时候,我们四个全部以谋杀的罪名被捕了,因为我们有三个人是当晚的守卫者,其余一人是和被害者一起来的。在审讯当中没有人提到那珠宝,因为那个王侯已经被免职并且被驱逐出了印度。所以没有人对珠宝有直接的兴趣。但是这起谋杀被查了个水落石出,并且判定我们四个人与此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三个印度人被判为终身奴役,而我被判了死刑,后来我的判决得到了减刑,就和他们一样了。
“我们发觉自己处在一个相当奇怪的位置。我们四个人都被绑住了腿,想要再次恢复自由应该是机会很渺茫了。但是我们四个人仍然保守着这个秘密,只要我们能够得到珠宝,每个人都能成为富翁。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明明知道那些珠宝就放在外面,但是还不得不吃着粗粮,喝着冷水,忍受狱卒的拳打脚踢和凌辱。这简直快叫我发疯了,不过我还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我仍然尽我所能忍受着这一切,等待着时机。
“最终,这时机似乎是真的来了。我由阿格拉被转押到马德拉斯,又从那里被转到了安达曼群岛的布雷尔岛。那岛上只有很少的白人囚犯,从一开始我就表现得很不错,不久我就发现自己享有了特权。我在哈里厄特山麓的好望城里有了一间自己居住的小茅屋,十分自在。这是一个幽静安谧,但却蔓延着可怕的热病的地方,并且在空旷的地区有着不少食人的野人部落,他们一有机会就会向我们射出毒刺。在那里我们整天忙于开荒、挖沟和种植洋芋,只有在晚上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此外,我还学会了为外科医生调配药品,也就零零散散地了解了一些医药知识。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逃生的机会,但是这里离任何一个大陆都有几百英里之遥,在附近的海面上几乎没有什么风。所以,想要从这里逃走真是难上加难。
“有个外科医生叫萨莫顿,他是一个活泼而喜欢运动的小伙子,其他的年轻军官也喜欢每天晚上到他的屋子里去玩纸牌。我用来配药的外科手术室和他的客厅只有一墙之隔,还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通着。每当我感到寂寞的时候,我就会把手术室里的灯熄灭了,然后站在窗前,我可以听得到他们的谈话,也能看见他们玩牌。我自己本来也喜好玩牌,在旁边看着他们玩也很过瘾。那里经常有肖尔托少校、摩斯坦上尉和布罗姆利·布朗中尉,他们是指挥本土军队的,还有就是医生本人。此外还有两三个官方的监狱长,看得出这几个官员都是狡猾的玩牌老手,他们的赌技都很精湛。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就很热闹。
“不久就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每次赌钱的时候总是军官们输,而监狱长们总是赢。其实我并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公正,但事实就是这样的。这些监狱长们自从来到了安达曼群岛,终日无所事事,就天天拿玩牌来消磨时光,时间长了自然技术也就精湛了。而这些军官们本身技术就不好,所以只要一赌肯定就得输,于是他们就越来越着急,总是把赌注下得很大。一夜一夜地过去后,军官们都变得一天比一天穷,可是他们输得越多越玩得兴起。其中以肖尔托少校输得最多。最初他还是用钱币钞票来赌,可没有多久他就只好用期票代替了。他有时稍微赢一点儿,胆子一大,随后就比以前输得更多了。从早到晚他的脸就好像是黑云密布,愁眉不展的,不断借酒消愁。
“一天晚上他输得比往日更多了。当他和摩斯坦上尉赌博回来经过我这里时,我正在茅屋里乘凉。他们两个人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整日形影不离的。这位少校正在抱怨他输了很多。
“‘一切都完了,摩斯坦,’当他经过我的茅屋门口时和上尉说道,‘我可能要辞职了,我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了。’
“‘别说废话,老兄!’上尉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也曾经有过比你更糟糕的情况呢,但是……’这些是我听到的全部,可是,这已经够让我动脑筋的了。
“两天以后,肖尔托少校正在沙滩上散步的时候,我就趁机过去和他说话。
“‘我想向您请教一下,少校。’我说道。
“‘当然,斯莫尔,怎么了?’他问,并拿出了他嘴里的雪茄。
“‘我想问您,先生,’我说,‘如果我有一些埋藏的珠宝,我应该交给谁比较合适呢?我知道一批价值50万英镑的珠宝的埋藏地点;我自己不能使用它们,我想最好还是把它们上交给有关当局,也许他们会缩短我的刑期呢。’
“‘50万英镑,斯莫尔?’他屏住呼吸,两眼死死地盯着我,看我是否是在说真话。
“‘的确是的,先生,全是珠宝。它们就放在某个地方。可是这个宝藏的真实主人是一个在逃犯,他不能得到这些珠宝,所以它属于任何捷足先登的人。’
“‘应当上交给政府,斯莫尔,’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交给政府。’他有些不肯定的口气并不坚定,而我心里已经清楚,他已跳进了我的陷阱里。
“您想想,先生,我应该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总督吗?’我平静地问道。
“‘这个,这个,你先不要忙,否则你会后悔的。那就让我来听听整个事情的经过吧。斯莫尔,请你告诉我实情吧。’
“我把全部故事都告诉了他,只是做了点小小的改变,以至于他无法确认珠宝的地点。当我说完了以后,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沉思了很久。我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在**,这说明他的心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可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斯莫尔,’他最后说道,‘你就不要再对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了,没多久我就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办的。’
“两个晚上过去了,他和他的朋友摩斯坦上尉在深夜里拿着灯来到了我的小屋里。
“‘我想让摩斯坦上尉亲自来听你讲那个故事,斯莫尔。’他说道。
“我就按照我以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是真的吗,啊?’肖尔托说,‘值得为此行动吗?’
“摩斯坦上尉点头表示同意。
“‘你看,斯莫尔,’肖尔托说,‘我和我的朋友已经研究过了,我们认为这个秘密是属于你个人的,政府是管不着的。毕竟只有你有权处理自己的私事。现在的问题是,你想要多少作为代价呢?假如我们能够达成共识,我们也许会同意帮你办理此事。’他在说话时尽力表现出冷静和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中却闪出了兴奋和贪婪的光。
“我故作镇静,而心里也是同样激动,我说,‘先生们,说到代价嘛,以我的处境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我希望你们帮助我和我的三个朋友得到自由。然后才能加入你们的行列。我会以五分之一的珠宝作为对你们两人的报答。’
“‘哼!’他哼道,‘五分之一,没什么吸引力了!’
“‘每个人能得到有五万英镑呢。’我说。
“‘可是我们怎么让你们恢复自由呢?你们知道,你们的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个并不难,’我回答,‘我已再三考虑了每个细节。唯一的困难就是我们逃离时没有一条合用的船和足以维持航程的干粮。在加尔各答或马德拉斯,有的是合用的小快艇和双桅快艇。只要你们搞到一条船,我们在夜里上到船上,就能把我们送到印度海岸的任何一个地方,你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就好办啦。’他说。
“‘少一个也不行,’我答道,‘我们已经发过誓,四个人生死不渝。’
“‘摩斯坦,你看,’他说,‘斯莫尔是个讲信用的人,他不会辜负朋友的,我们可以相互信任。’
“‘真是一笔肮脏的交易,’摩斯坦回答,‘不过像你说的那样,这笔钱可真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呢。’
“‘好吧,斯莫尔,’少校说,‘我想我们只好表示同意了,但我们要先试一试你的话真实与否。你告诉我藏宝箱的地方,当定期轮船来的时候,我会请假到印度去调查一番的。’
“‘先别忙,’他越是着急,我就越发冷静。我说,‘我必须先征得我那三个伙伴的同意。我告诉过您,必须是四个人都同意,而不是一个人。’
“‘岂有此理!’他插言道,‘我们的协议和那三个黑鬼有什么关系?’
“‘黑的蓝的无关紧要,’我说,‘我和他们有过约定,必须一致同意才能进行。’
“在第二次见面时,马霍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卡恩和多斯特·爱克巴全都来了。经过再三协商,最后我们做出了安排。我们把阿格拉碉堡的藏宝图分别交给了两个军官,那图上标有藏宝的那面墙。肖尔托少校将去印度调查这件事。他如果找到了那个宝箱,他不能把它拿走,而必须派一只小快艇到罗特兰德岛来接我们逃走。同时,肖尔托少校要返回军营,然后摩斯坦上尉请假到阿格拉与我们会合。我们将在那里平分珠宝,肖尔托少校的那一份由摩斯坦上尉代领。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以能想到和说得出的誓言,用最庄重的方式约定的。我们保证共同遵守,永不反悔。我在灯下用了一个通宵的工夫画了两张藏宝地图,每张图下面签上了四个名字:马霍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卡恩,多斯特·爱克巴和我自己。
“先生们,我的冗长的故事恐怕让你们厌倦了吧?我知道,我的朋友琼斯先生一定急于把我送到拘留所才会安心。我尽量简短地讲。肖尔托这个坏蛋跑到印度就再没回来。不久,摩斯坦上尉把一张从印度返回英国的邮船的旅客名单给我看了,当中就有肖尔托的名字。他的伯父死后留给他一大笔遗产,因此他离开了军队。然而,他居然卑鄙地欺骗了五个人。很快,摩斯坦就去了阿格拉,像我们预料的那样,珠宝果然已经没有了。这个恶棍没有履行我们向他出卖秘密的诺言,竟将珠宝全部独吞了。从那时起,我只为了报仇活着。我日夜想着这件事儿。愤恨令我走火入魔,顾不得法律或绞刑架了。我要逃走,去追寻肖尔托的踪迹,用我的手掐断他的咽喉。这是我唯一的夙愿。在我心中,甚至阿格拉珠宝与杀死肖尔托的念头比起来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这一生曾有过不少的志愿,没有哪个不能实现。但是,这等待时机的几年却让我难以忍受。我对你们讲过,我掌握了一点医药知识。一天,囚犯们从树林中带回来一个安达曼群岛的小孩,他因为病重而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等死。此刻萨莫顿医生因发高烧而躺在**。我把他抱在手上,虽然知道野人像蛇一样狠毒,我还是照顾了他两个月,直到他能走路。我们之间有了感情,他很少再回树林,终日与我为伴。我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些土话,他也更加喜欢我了。
“他是一个熟练的船夫,名叫汤格。他有一只又大又宽敞的独木船。自从我发现他忠于我,并且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以后,我终于有机会逃走了。我把这个计划告诉他,让他在某个夜晚把船划到一个无人守卫的码头来接我。我还让他准备几罐淡水,以及许多洋芋、椰子和马铃薯。
“小汤格忠诚可靠,你找不到像他这样忠实的同伴。那天晚上,他果真把他的船划到了码头。然而,实在不巧,一个阿富汗族卫兵正在码头上站岗。这个卑鄙的家伙一向喜欢欺负我,我发誓要报复他。现在机会来了,上帝故意把他送到我的手边,在我临走时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他背对着我站在岸上,卡宾枪背在肩上。我想找一块石头砸碎他的脑袋,可是未能如愿。
“突然,一个奇妙的想法闪现在我的脑海,我有了一件得心应手的武器。我在黑暗中坐下,把木腿解下拿在手里,用单腿猛跳了三步,蹿到他的跟前。他把卡宾枪背在肩上,我用木腿奋力向他打去,他的前额骨被打碎了。你们可以看到,我木腿上的那条裂纹就是打他时留下的。因为我没有保持住平衡,我们俩一起摔倒了;我爬起来时,我发现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上了船,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远离了海岸。汤格把他的全部财产、他的武器和神像全都带到了船上。在他的物品中,还有一支竹制的长矛和几条安达曼椰子树叶编的席子。用这些东西我做成了船帆。我们听天由命地在海上漂泊了整整10天。第11天,我们被一只从新加坡开往吉大的满载马来亚朝圣者的商船救起。这群人都很古怪,可是汤格和我不久就融入了他们中间。他们的习惯很好:他们会让你独自待着,从不问你的来历。
“好吧,如果我把和我的小伙伴的全部冒险经历都告诉你们,你会烦透的,那要到明天早上了。我们在世界各地到处漂泊,就是没有回伦敦。可是,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报仇。夜里做梦我会梦见肖尔托。在梦中我杀了他不止一百次。我们终于在三四年前才回到了英国。我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肖尔托的住处。于是,我设法调查他是否真的得到了那些珠宝,或是否那些珠宝还在他的手里。我和那个愿意帮助我的人成了朋友。我不会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因为我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我不久就得知了珠宝还在他手里。之后,我尝试了许多报仇的方法,可是他非常狡猾,除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印度仆人外,总是有两个拳击手在他左右。
“可是有一天,我得到他病重将死的消息。我立刻跑到他家的花园,我不甘心他就这样死了。我扒着玻璃往屋里看,他就躺在**,一边站着一个儿子。当时我本想冲进去对付他们三个,但就在那时,我看见他的下巴已经垂下去了,我知道他已咽气了。就在那天夜里,我偷偷进了他的屋子,我搜查了他的文件,想从中找到他藏宝地点的记录。然而,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所以我只能痛苦和愤怒地离开。这时我想到,我应该留下一些标记,以便倘若日后看见我的三个印度同伙可以告诉他们我曾为他们报了仇。所以,我就胡乱写下了和图上相同的四个签名,别在了他的胸前。在他进入坟墓之前,受过他掠夺和欺骗的人不给他点颜色,也未免太便宜了他。
“从那时开始,我在集市或其他类似的地方,依靠把可怜的汤格当作吃人的黑野人展览来维持生活。他能吃生肉,会跳野人的战斗舞蹈,所以我们收工后总能收入满满一帽子的便士。我仍然留意着庞帝凯瑞别墅的消息。几年来,他们还在那里找寻珠宝,但并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最后,我们期盼了很久的消息终于听到了,珠宝已被发现,就在巴塞洛缪·肖尔托的化学实验室的屋顶内。我立刻前去察看地形,可我这木腿是个累赘,使我无法从外面爬上去。然而,我后来听说屋顶有个活板门,又掌握了肖尔托先生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我预感我能利用汤格搞定这件事。我带着他去了那里,用一条长绳系在汤格的腰上。他的攀登本领像猫一样,很快就从屋顶进去了。可是,倒霉的巴塞洛缪·肖尔托还在屋里,结果被杀了。汤格自以为杀了他是聪明之举。当我顺着绳子爬进屋时,我看见他正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屋里手舞足蹈。直到我愤怒地用绳子抽他,诅咒他是个小吸血鬼的时候,他才异常惊慌。我拿到了宝箱,用绳子把宝箱放了下去,然后我也顺着绳子溜下去了。我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写着四签名的纸条,表示珠宝终于回到它原来的主人手中。然后,汤格把绳子收上去,关好窗户,从原路爬了出来。
“我认为我已把要说的都说出来了。我听一个船夫说,史密斯的那只‘北极之光’号是一只快船,因此我想,它是我们逃走的便利工具。我租了老史密斯的船,并说如果能把我们安全送到大船上,还会给他一大笔钱。当然,他可能怀疑这件事非同寻常,可是他不知道我们的秘密。所有这些都是真话。先生们,我说的话并不是为了取悦你们,何况你们也没有给我任何的优待。但我想,说出真相就是对我最好的辩护,我还要让每个人知道肖尔托少校是如何欺骗了我,对他儿子的死,我是多么清白。”
“非常有意思,”福尔摩斯道,“这个极其有趣的案子确实有了一个合适的结局。你所说的后面一部分中,除了我不知道那根绳子是你带来的之外,其余的情形都与我的推测吻合。另外,我原以为汤格丢失了所有的毒刺,可是他最后在船上又向我们射出了一支。”
“先生,他的毒刺的确都丢了,可是在他的吹管里还剩下一支。”
“啊,当然,”福尔摩斯说,“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要问的吗?”囚犯殷勤地问。
“我想没什么事儿了,谢谢你。”我的伙伴答道。
“好啦,福尔摩斯,”阿瑟尔尼·琼斯说,“你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我们都知道您是侦破犯罪的内行,可是我有我的职责,今天为了您和您的朋友,我已经做得相当大度了。只有把给我们讲故事的人锁进监狱里,我才会感到放心。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呢,楼下也还有两个警察。我衷心感谢你们二位的协助。当然,开庭的时候还要请你们来作证。祝你们晚安。”
“二位先生,晚安。”乔纳森·斯莫尔也说道。
“斯莫尔,你先走吧,”出了屋门后,机警的琼斯说道,“不管你在安达曼群岛怎样处置那位先生的,我还是得特别小心,防止你用木腿打我。”
“这就是我们这台小戏的终场了,”我和福尔摩斯沉默地抽着烟坐了一会儿,我说,“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学习你的工作方法的机会了。摩斯坦小姐已欣然接受了我的求婚。”
“我已猜到了,”他说,“可我不能向你表示祝贺。”
“是你对我所选的对象不满意吗?”我问道。
“一点儿也不,我觉得她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可爱的一个女子了。她对做我们这类工作的人非常有用。她在这方面是颇有天赋的,这从她保存那张阿格拉宝藏的位置图和她父亲的那些文件就可以证明。然而,爱情是一种情感的事情,无论怎样,它与我认为最重要的冷静思考是有些对立的。所以,我绝不会结婚,以免我的判断发生偏差。”
“我相信,”我笑道,“我这次的判断还是经得住考验的。你看上去很疲倦。”
“是的,我也感觉到了。一个星期我也恢复不了体力。”
“奇怪的是,”我问,“为什么我认为很懒散的人也会表现出非常充沛的精力呢?”
他答道:“没错,我是一个天生懒惰随便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家伙。我时常想起老歌德的那句诗:上帝把你塑造成一个人形,只是给你体面,却没有气质。
“顺便说一句,在上诺伍德案子里,我怀疑在庞帝凯瑞别墅里还有一个内线。他不可能是别人,就是那个男管家莱尔·莱奥。这实际上得算是琼斯的大网里捞到的个人功劳了。”
“分摊得不太公平,”我说,“整个案子都是由你一手操办的,我却从中得到了妻子,琼斯得到了荣誉,留给你的还有什么呢?”
“我嘛,”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我还有那个古柯碱瓶子呢。”说着,他的手已伸向那个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