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秋》簡體版序
小說在何處發生?
可別再為小說下定義了,我想說的隻是:在什麽情境之下,小說吸引我們的那種神采,忽然之間就出現了呢?
小說在何處發生?答案言人人殊,我的隻有一句話:不期然而然。小說在不期然而然處發生。
比方說:我們當然不會以為《琵琶行》是小說,當然也就不會以為這首長詩運用了小說之筆而構成;然而,是這樣的嗎?我們就從這裏說起。
就在寫作《一葉秋》的那年夏天,我大量閱讀曆代筆記小說材料。目的倒不是為了《一葉秋》的寫作,而是要尋找和古典詩歌可以相互發明印證的掌故。其中自然也包括每一代身為後世讀者的老古人對於前賢作品的墾掘所歸納出來的吉光片羽,往往言簡意賅,發人深省。其中有一則記載,帶給我極大的、讀小說甚至寫小說的興味。
南宋初年的洪邁(1123-1202)是《容齋隨筆》的作者,《四庫提要》稱道這一部隨筆:“南宋說部當以此為首。”洪邁另外還著有文言小說《夷堅誌》四百二十卷,為宋代誌怪小說之大成。而《隨筆》中有關詩歌的內容,後人曾輯為《容齋詩話》。
《容齋詩話·卷三》有如下兩則記載,我們先看稍晚的一則:
白樂天《琵琶行》一篇,讀者但羨其風致,敬其詞章,至形於樂府,詠歌之不足,遂以謂真為長安故倡所作,予竊疑之。唐之法網,雖於此為寬,然樂天嚐居禁密,且謫官未久,必不肯乘夜入獨處婦人船中,相從飲酒,至於極彈絲之樂,中夕方去。豈不虞商人者他日議其後乎?樂天之意,直欲攄寫天涯淪落之恨耳。
洪邁的疑慮看似拘縶於風教,論者或疑其不免泥於宋人之迂闊。然而他的立論是有道理的。即使從一個已經作嫁的倡女的角度言之,於丈夫出門經商的時候,調撥宮商,登舟售藝,果若不為生計,難道是為了挑情?設使轉軸撥弦的目的自為風月而已,則江州司馬又如何能以天涯淪落之語相勸而自寬呢?幸而,洪邁還有另外一則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