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常見並且在某些時候最明顯的口誤是人們把想要說的話說反了。當然,這裏反映的不是音和相似的效果之間的關係;取而代之,我們可以依據這樣的事實,即相反的詞彼此之間有著較強的概念親緣關係,並且彼此有特別密切的心理聯想。這種情況的實例很多。例如,一位眾議院議長在一次會議開始時說:“先生們,今天已達到法定人數,因此,我宣布散會。”
任何其他熟悉的聯想也可能像相反的情況一樣產生不快的結果,並且可能出現於不適當的場合。如,有一次,在赫爾姆霍茨(Helmholtz)的孩子和工業界領袖及發明家西門子(Siemens)的孩子結婚的宴會上,請著名生理學家杜·博瓦—雷蒙(Du Bois—Reymond)為新婚夫婦祝賀。他的演說詞無疑是漂亮的,但在他結束時卻說:“願西門子和哈爾斯克(Siemens and Halske)百年好合。”原來,Siemens and Halske是一個舊公司的名稱,柏林人全都熟悉它,正像倫敦人都熟悉“Crosse and blackwell”一樣。
因此,在失誤動作的起因中,我們不僅要注意音與音節的相似性之間的關係,而且還要注意語詞聯想的影響。但這還不夠,就一些實例來說,如果我們不將前麵所說過的或想過的語句一並研究,就不可能解釋口誤。我們在此再涉及“後音”的例子,這種例子和梅林格爾所主張的一樣,隻是起源較遠而已。我必須承認從總體上來看,我們對口誤的理解和以往相比並沒有取得很大的進步。
然而,我想通過剛才的探討,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對這些口誤的例子形成一種新的印象,並且進一步考慮這些印象可能是值得的。我們前麵討論的是通常引起口誤的條件,和決定由口誤產生的歪曲種類的影響。但我們至今還沒有注意口誤的結果。如果我們決定研究口誤的結果,便會發現有些口誤本身就有一定的意義。也就是說,口誤的結果本身可被看作是一種有目的的心理過程,是一種有內容和意義的陳述。前麵我們談的更多的是“失誤動作(錯誤動作)”,現在看來似乎這種過失有時也是一種十分正常的動作,隻是它代替了那些為人們所期望或想要實現的動作而已。
在某些例子中,失誤動作具有自身的意義是顯而易見的。下議院議長在議會開始時就宣布閉會,我們可以根據引起失誤動作的情形,認識失誤動作的意義。議長認為開會沒有什麽好結果,還不如早點散會令人高興。所以,我們不難指出這個口誤的含義。又如,讓我們假定,一位女士對另一位讚美說:“我想這頂漂亮的新帽子一定是你自己絞成(aufgepatzt)的。”這裏aufgepatzt是一個不存在的單詞,它代表aufgeputzt(意為“繡成”)。這個口誤隱含的意思很顯然是:“這頂帽子是外行人的作品。”再如,據說某女士以其剛愎著名,她說:“我丈夫請問醫生他應吃什麽食物,但醫生告訴他,他不必有特殊的食品:他可以吃和喝我想要的任何東西。”這個口誤的意義也容易理解。
女士們,先生們,如果弄清楚了並不是隻有很少的口誤和過失的例子通常擁有意義,而是它們大多數都有意義,那麽我們以前從未注意到的失誤動作的意義,便不得不引起人們的興趣,而其他的各點都不得不退居於次要地位。我們應能夠把所有的生理的及心理生理的因素置於一邊,而使自己致力於對失誤動作的意義(即內涵或目的)進行純心理的探索。我們現在可以根據大量的觀察事實來驗證這個期待。
但在執行這個意圖之前,我想要請你們跟我一道沿另一個線索前進。人們常常看到作家利用口誤以及他們的失誤動作作為產生想象效果的工具。這個事實本身必然證明了他把失誤動作(如口誤)看作是有某種意義的。因為他是故意這麽做的。他決不會偶然出現筆誤,而讓這個筆誤成為劇中人物的口誤。他想通過筆誤來表示一種深意,並且我們可以研究其用意是什麽——或許他想表示劇中人正處於分心、疲勞或頭疼狀態。如果作者確實想要用失誤動作來表達意義,我們也不想誇大它的重要性。畢竟,失誤可能實際上是沒有意義的,它隻是精神上的偶發事件,或它隻在極少數情況下具有意義,但作家可以用文藝的技巧賦予過失以意義,以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很自然,我們研究口誤與其求助於語言學家和精神病學者,不如求助於具有創造性的作家。
在席勒所著的《華倫斯坦》(比科洛米尼,第一幕第五場)中可找到這樣一個例子。在前一幕中,少年比科洛米尼伴送華倫斯坦的美麗的女兒到營寨裏,並且充滿**地為和平祈禱,以示對華倫斯坦公爵的擁戴。在他退出後,他的父親奧克塔維奧和朝臣奎斯登貝格不禁大驚。在第五場中有下列一段對話:
奎斯登貝格:天哪!怎麽能容忍這樣呢?
朋友們呀!我們就這樣讓他走嗎?
如此地愚弄——讓他走掉?
不馬上把他叫回來,不要讓他睜眼看這裏。
奧克塔維奧:(從深思中恢複過來)
他現在打開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的東西比我想象得還要多。
奎斯登貝格:你看到了什麽?
奧克塔維奧:那段旅行之路!
奎斯登貝格:但是,為什麽會這樣?是什麽?
奧克塔維奧:
來,過來,朋友,我必須乘機馬上趕上這段不吉利的路,現在我的眼睛已經睜開,我必須使用我的眼睛,來!
(拉著奎斯登貝格)
奎斯登貝格:現在做什麽?我們要去哪兒?
奧克塔維奧:到她那兒。
奎斯登貝格:到……
奧克塔維奧:(馬上糾正自己)到公爵那裏去,我們走。
奧斯塔維奧本來要說“到他那裏去,到公爵那裏去”,但他出現了口誤,由說“到她那裏去”,他至少向我們暴露了他已清楚地認識到了使年輕人對和平充滿熱情的那種影響。
蘭克(1910a)在莎士比亞的劇裏發現了一個給人深刻印象的例子。這個例子來自於《威尼斯商人》一劇中,幸運的求婚者巴薩尼奧在三個首飾盒之間做出選擇的那一場裏。在此,我最好讀一下蘭克的簡短的敘述:
“一個口誤出現在莎士比亞的名劇《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場)中,這個口誤從戲劇性的觀點來看有著絕對精妙的目的,並屬於精明的技巧運用。與弗洛伊德在《華倫斯坦》劇中提請注意的口誤相類似,它表明劇作家對這種過失的機製和意義十分了解,並且假定他們的觀眾也同樣能領會。劇中,珀霞按她父親的意願被迫靠抽簽來選擇丈夫。她靠著好運氣逃脫了所有那些她不歡迎的追求者。最終發現巴薩尼奧是她所喜愛的求婚者。她怕他也選錯了首飾盒。她很想告訴他即使他選錯了,仍然可以博得她的愛情,但因她的誓言她不能說。在這種內心衝突中,詩人使她對她所鍾愛的追求者講道:
我乞求你留下來,哪怕一兩天,
在你冒險之前:因為,選錯了,
我失去了你的陪伴,我要暫時忍受:
總像有什麽在向我訴說(但這不是愛),
我不要失去你……
……我會教你
如何去做出正確的選擇,但這樣我就違背了諾言;
因此我不會這麽做,這樣你可能會失去我;
如果你這樣做了,你會使我有負罪感,
因為我已經背約,詛咒你的眼睛,
它們迷惑著我,要把我分開;
一半是你的,另一半是你的,——
我是說,我自己的,但如果我的也是你的,
就都成了你的了。
她在這裏想給他的隻是一個很微妙的暗示,因為她本應對他隱藏一切,也就是說,就是在他選擇之前,她已全部屬於他了,並且愛他——詩人以其傑出的心理敏感性,用口誤來表示珀霞的情感,並且通過這種藝術手法,他成功地既使巴薩尼奧稍稍安心,又使觀眾耐心等待選擇的結果。
請注意,珀霞在結束時是如何巧妙地將自己口誤中所包含的兩種陳述調和,如何解決它們之間的矛盾,並且最終如何掩飾其錯誤:
“既是我的,那當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屬於你了。”
偶爾也有某個醫學界之外的思想家通過他所說的東西揭示了失誤動作的意義,並預見了我們解釋這些失誤動作的努力。你們都知道,利希騰貝格(G. C. Lichtenberg,1742~1799),是一位滑稽的諷刺家。歌德說:“他在說笑話時,笑話背後就暗藏了一個問題。”有時,這種笑話還可帶來問題的解決。在利希騰貝格的《機智和諷刺的思想》(1853)一書中,我們看到了這一點:“他常將angenommen(假定)讀為Agamenmnon,因為讀荷馬太多了。”這裏我們擁有了誤讀的整個理論。
下一講,我們要看一下我們能否和這些作家一道來研究他們有關失誤動作的觀點。
第3講失誤動作(續)
女士們,先生們:
在上一次演講時,我們討論了失誤動作本身,而沒有涉及它和被幹涉的有意機能的關係;並且我們形成了一種這樣的印象:在一些特殊的例子中,失誤動作似乎表現出它們自己的意義。如果失誤動作有意義這一結論能在更大的範圍上得到證實,那麽這種意義將比探索失誤動作產生的條件更有趣。
讓我們再次對心理過程的“意義”如何理解這個問題達成共識。我們認為意義就是它所借以表達的意向,及其在心理延續中的位置。在我們的大多數研究中,可以用“意圖”或“目的”代替“意義”。那麽在我們認為過失中有意向存在時,它隻是欺人的幻想呢,還是對過失的詩意誇大呢?
我們將繼續以口誤為例。如果我們現在仔細研究這種相當多的觀察事實,我們將發現,在各種實例中失誤動作的意圖、意義都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是存在著把自己所要說的話說反了的例子。如,議會議長在致開幕詞時說:“我宣布散會。”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他的口誤的意義和意圖是他想要閉會。我們想引述的是:“他自己這麽說的。”我們隻需相信他的話。在這一點上請不要表示反對,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以為我們知道他不想閉會,而是想開會,並以為他自己(我們把他看作是終審者)可以證實,他是想開會的。你們忘記了我們已達成共識,我們將開始就過失論過失,而把失誤動作擾亂它們的意圖的關係留待以後討論。所以你們由於逃避正在討論的問題而犯了一個邏輯錯誤——這在英語中叫作“竊取論點”(begging the question)。
在另外的例子中,口誤雖然不表示恰好相反的情況,但一種相反的意義可能產生。如“我不願(geneigt,意為傾向於)評價前任教授的優點”。這裏geneigt並非geeignet(意為配得上)的反麵,但所能公開表達的東西與這句話產生的情境形成鮮明的對照。
還有一些例子,口誤隻是在所要表示的意義之外增加了第二個意義。於是這種句子聽起來像是幾個句子的凝縮。這樣,在那個剛愎的女士說“他可以吃和喝我想要的東西”時,她的言外之意似乎是:“他可以吃和喝他想要的東西,但他想要什麽呢?我就代他要了。”一個口誤往往給予人這種凝縮的印象。例如,一位解剖學教授講解鼻腔的結構。結束時,他問學生是否能理解他講的東西,在得到肯定答複後,他繼續說:“我很難相信,因為即使在一個擁有幾百萬居民的城市裏,充分理解鼻腔的解剖的人,也僅隻一指可數……不,不,我的意思是屈指可數。”這個凝縮詞語自有意義:也就是說,隻有他一個人能真正理解它們。
上述的幾組例子中,失誤動作自身具有較明顯的意義,與此相對照,還有一些例子,它們的意義是不易了解的,並因此直接違背我們的期望。如果某人由於口誤讀錯了某個專有名詞,或亂發一些無意義的音等,這些普通的事件對是否所有的失誤動作都有某種意義的問題似乎提供了一個否定的答案。然而,對這些例子更為仔細地研究顯示,這些曲解是不難理解的,並且,這些看似難以理解的例子和前麵比較容易懂的例子之間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有人問馬的健康狀況,馬的主人回答說:“啊,它可‘慘過’(draut,一個沒有意義的單詞),它可再活一個月[it dauert(持續)another month perhaps]。”當再問他究竟是何意時,他解釋說,他認為這是一件慘事(traurige)。“dauert”和“traurig”合起來形成“慘過”(draut)一詞。
另有一人談及一些他不讚成的事,他接著說:“於是事實‘顯齪’(Vorschwein)了[一個不存在的單詞,代替Vorschein(意為顯露)]……”在回答他人詢問時,他進一步確證說,他認為這些事實很“齷齪”[schweinereien(意為令人惡心的)],“Vorschein”和“Schweinereien”合成產生這個奇怪的字“Vorschwein”。
你們回憶一下那個年輕的男子問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是否他可以“送辱”(begleitdigen)她的例子。我們曾將這個音節分成“侮辱”(beleidige)和“護送”(begleiten),並且我們感到這個解釋已足夠肯定,而不需要任何證實。從這些例子來看,即使是這些更為含糊不清的口誤也可解釋為兩段不同的想要說的話之間的混合或相互“幹擾”。這些失誤之間的不同僅來自於這樣的事實,即在某些時候一個意向完全替代了另一個意向,像說話者把自己的話說反了;在另一些時候,一個意向僅僅隻是歪曲或更改了另一個意向,結果產生的是有意義的或無意義的混合結構。
我們現在似乎已掌握了大量口誤的秘密了。如果我們記住了這種發現,我們將能夠理解另一組我們從前不能領會的口誤。例如,名字歪曲的例子,我們不能假定它通常是兩個相似的不同名字之間競爭的結果。然而,不難猜出這第二個意圖。除口誤之外,名字的歪曲也時常發生;這些歪曲的目的是要貶低某一名字;這是一種普通罵人的方式,有教養的人雖然不想采用,卻也不願放棄,它往往被偽裝成笑話,雖然是很下流的一種笑話。這裏有一個歪曲名字的粗俗的例子,法國總統Poincare的名字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曾被歪曲為“Schweinskarre”(意為“豬樣的”)。因此,很容易假定一些侮辱的意圖表現在口誤之中,並且試圖在歪曲的名字中得到表達。如果這個假定是正確的,則因口誤而造成的滑稽可笑的歪曲也可以有類似的解釋。“諸君,請大家打嗝(aufzustossen),以祝我們首長的健康。”在此,因這個可以引起不快想法的詞,慶祝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擾亂了。因為這些話語具有歪曲和譏諷的意思,所以我們不得不斷定這個口誤似乎想表達這樣一個意思:“你們不要相信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對這個人說粗話!”同樣的解釋適用於把完全無害的詞變為粗俗汙穢的詞的口誤。因此,就出現了用“Apopos”代替“a propos”或用“Eischeissweibchen”代替“Eiweiss—scheibc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