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春作品集:淚與笑

第4章 梁遇春:春醪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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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使生同死是我們的父母——不,我們不這樣說,我們要征服自然——若使生同死是我們的子女,那麽死一定會努著嘴抱怨我們偏心,隻知道“生”不管“死”,一心一意都花在生上麵。真的,不止我們平常時都是想著生。Hazlitt死時候說“好吧!我有過快樂的一生”(“Well. 1’ve had a happy Iife.”)他並沒想死是怎麽一回事。Charlotte Bronte臨終時候還對她的丈夫說:“嗬,我現在是不會死的,我會不會嗎?上帝不至於分開我們,我們是這麽快樂。

”(“Oh!lam not going to die,am I? He will not seperate us,we have bee n so happy.”)這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為什麽我們這麽留戀著生,不肯把死的神秘想一下呢?並且有時就是正在冥想死的偉大,何曾是確實把死的實質拿來咀嚼,無非還是向生方麵著想,看一下死對於生的權威。做官做不大,發財發不多,打戰打敗仗,於是乎歎一口氣說:“千古英雄同一死!”和“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任他生前何等威風赫赫,死後也是一樣的寂寞”。這些話並不是真的對於死有什麽了解,實在是懷著嫉妒,心惦著生,說風涼話,解一解怨氣。在這裏生對死,是借他人之紙筆,發自己之牢騷。死是在那裏給人利用做抓爆栗子的貓腳爪,生卻嘻皮涎臉地站在旁邊受用。讓我翻一段Sir W. Raleigh在《世界史》(The History of the World)裏的話來代表普通人對於死的觀念罷。

“隻有死才能夠使人了解自己,指示給驕傲人看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使他厭惡過去的快樂;他證明富人是個窮光蛋,除壅塞在他口裏的沙礫外,什麽東西對他都沒有意義;當他舉起他的鏡在絕色美人麵前,他們看見承認自己的毛病同腐朽。嗬!能夠動人,公平同有力的死呀,誰也不能勸服的你能夠說服;誰也不敢想做的事,你做了;全世界所諂媚的人,你把他擲在世界以外,看不起他:你曾把人們的一切偉大,驕傲,殘忍,雄心集在一塊,用小小兩個字‘躺在這裏’蓋盡—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