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春作品集:淚與笑

第7章 梁遇春:春醪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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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念文學的人虛榮心特別重,那個學曆史的人不說人類思想行動不管古今中外全屬曆史範圍;那個研究哲學的學生不睥睨地說在人生根本問題未解決以前,宇宙神秘還是個大謎時節,一切思想行動都找不到根據。法科學生說人是政治動物;想做醫生的說,生命是人最重要東西;最不愛丟文的體育家也忽然引起拉丁說健全的思想存在健全的身體裏。中國是農業國家這句老話是學農業的人的招牌,然而工業學校出身者又在旁微笑著說“現在是工業世界”。學地質的說沒有地球,安有我們。數學家說遠些把Protagoras抬出說數是宇宙的本質,講近些引起羅素數理哲學。就是溫良恭儉讓的國學先生們也說要讀書必先識字,要識字就非跑到什麽《說文》戴東原書裏去過活不可:與世無涉,誌於青雲的天文學者嘖嘖讚美宇宙的偉大,可憐地球的微小,人世上各種物事自然是不肯去看的。孔德排起學術進化表來,把他所創設的社會學放在最高地位。拉提琴的人說音樂是人類精神的最高表現。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這塊精神世界的地盤你爭我奪,誰也睜著眼睛說“請看今日之域中,究是淮家之天下。”然而對這種事也用不著悲觀。風流文雅的王子不是在幾千年前說過“文人相輕,自古已然”。可惜這種文力統一的夢始終不能實現,恐怕是永久不能實現。所以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罷。若使有學文學的夥計們說這是長他人意氣,滅自己威風,則隻有負荊謝罪,一個辦法;或者拉一個死鬼來挨罵。在Conrad自己認為最顯露地表現出他性格的書,《人生與文學》(Notes on Life and letters)裏,他說:“文學的創造不過是人類動作的一部分,若使文學家不完全承認別的更顯明的動作的地位,他的著作是沒有價值的。這個條件,文學家,——特別在年青時節——很常忘記,而傾向於將文學創造算做比人類一切別的創作的東西都高明。一大堆詩文有時固然可以發出神聖的光芒,但是在人類各種努力的總和中占不得什麽特別重要的位置。”Conrad雖然是個對於文學有狂熱的人,因為他是水手出身,沒有進過文學講堂,所以說話還保存些老舟子的直爽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