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打扰了一些刚刚鼓出的黄色花蕾,花蕾有点生气,在水中来回晃动,留下片片涟漪。小溪就这样欢快地流动着,一会儿激起许多泡沫,一会儿在花与影间兴奋地欢歌。
小溪的必经之路横堵着一棵树。春天来了,那棵树上竟然露出了新绿。小溪并不气馁,很快在树的下面找到了新的通道,便匆匆地流过,一路水影颤抖,小声潺潺。
一些顽皮的小草从水下探出了头,伫立在小溪中,频频向那颤动的影子致意,传递着溪流的新消息。
路途中有什么阻塞,尽管出现吧!有障碍,才有生活;倘若没有那些障碍,那么奔流的溪流也就失去了活力,最终只能死气沉沉地流进大海,就像稀里糊涂的生命从那毫无生机的躯体里离去。
到了一块宽阔的洼地,小溪大大方方地将那里注满了水,然后继续上路了。那些水将在池塘里开始新的生活。
一丛被冬雪压弯了的大灌木将许多枝条垂到了小溪中,远远看去,它就像一只雾蒙蒙的大蜘蛛,在水面上轻轻摇晃自己的细腿。
云杉和白杨的种子在随着溪水流浪。
小溪在树林中流淌的过程,是一个充满艰辛的搏斗过程,而时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创造出来的。搏斗一直在持续,各种丰富多彩的生活和我的新意识不断涌现。
是的,如果小溪在前进的过程中没有遇到障碍,那么它转瞬就溜走了,生活和时间也就没有意义……
小溪竭尽所能地应对每一次搏斗,溪中的每一股水流像一块块肌肉那样扭动着。有一点小溪从未怀疑过的,那就是它早晚终将到达大海,拥抱那个自由的怀抱。而这个“早晚”,就是时间,就是生活。
一股股水流在河岸的约束下前进,而且不停地彼此呼唤着,诉说“早晚”。“早晚”之声奔腾着,昼夜不息。当最后一滴水还在流动,当春天的小溪依然在流淌,那么这种“早晚会流进大海”的信念就不会改变。
一个原本有一大块冰的岸边,在冰全随水流走后,露出了一个圆形的水湾。一只小狗鱼随大水来到了这里,如今困在那儿无法脱身。
沿着小溪走,突然来到一个宁静的地方,侧耳倾听,你会听到灰雀的低鸣,你会听到苍头燕雀碰到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有时,两股或者更多股小溪会汇聚到一起,全力冲击着堤岸。而岸上的百年云杉伸出粗大的根,年复一年加固着陡岸。
多么惬意哦:我坐在树根上休息,聆听着岸边水流发出的呼唤声。它们依然不紧不慢,始终坚持着“早晚会流到大海”的信念。
溪水流经小白杨树林时,几乎形成了一个湖的模样,然后全部汇集到一起,从一个一米高的悬崖上垂直落下去。站在老远处,就能听到哗哗的水声。然而在那边的小湖上,却是静悄悄的,偶尔泛起一点涟漪。水流将许多小白杨树冲歪了,似乎想带它们一起走,可是白杨树的根留住了它们。
小溪令我流连忘返。然而待的时间一长,我反而有些乏味。
我沿着林中的一条小路行走,路上长着低低的、绿得刺眼的青草,路的两边两条整齐的车辙里,早已注满了水。
在那棵最年轻的白杨树上,幼芽吐青,芽上的油脂弥散着清香,闪闪发光,但是整个森林依然光秃秃的,还没有换上新装。今年曾经有一只杜鹃飞到过这里,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春天还像贫家女,没什么装扮,只有草莓、白头翁和报春花刚刚绽放。我早早地来到了采伐地,希望能有所收获。我每年都这样做,如今已是第十二个年头。灌木丛、树木甚至树墩子,这里的一切我都非常熟悉。这里是一片荒凉的采伐遗地,可是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大花园:我抚爱过每一棵灌木,抚爱过每一棵小松树和小云杉。它们如同我亲手栽种的一样,都变成了我的,在我的花园中。
我从我的“花园”回到了小溪边,结果发现了一件林中大事:一棵巨大的老云杉,在溪水的冲刷下倒掉了。它的树根断掉了,所有的球果都落了下来,巨大的身躯躺在了小溪中。小溪依然在流动,冲刷着它的每一个枝条、树根,而且彼此还说着“早晚……”
小溪流过茂密的森林,来到了空地上,晴朗的阳光照得水面闪闪发亮。第一朵小黄花从水中蹿了出来,不知从哪里漂来了一片蜂房似的青蛙卵,已经很成熟了,透过透明的外表,已经可以看到黑黑的蝌蚪了。在这片水面上,还有许多小苍蝇,几乎像跳蚤那么小,它们贴着水面飞一会儿就会落下。它们是从哪里飞来的呢?我不知道。它们的生命是那么的短暂,似乎在一飞一落间就会消失。一只水生甲虫在平静的水面上打转,身上的盔甲亮晶晶的。一只蜂在胡乱飞蹿,水面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只鲜艳的黑星黄粉蝶在水面上翩翩起舞,和平静的水面非常协调。小水湾的周围长满了花草,柳树也开出了新花,像是落满了黄色小虫子。
小溪不知怎的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溪水朝着一边流去,而另一半溪水则朝着另一边流去,也许在为了“早晚”而搏斗的过程中,溪水内部产生了分歧,它们为了更早地到达大海,各自坚持自己的方向流去了。它们分开了,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大孤岛,然后又兴奋地汇合在一起。这次尝试让它们明白了,对水来说,条条道路通大海。
美景让我目不暇接,而“早晚”之声更是萦绕不绝,各种树脂散发出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多么美妙的情景啊!还有什么比它更好呢?我再也不需要四处寻找了。我找了一根树根坐下,倚着树干休息,不时仰望那温暖的太阳。我朝思暮想的时刻悄然而至,像是特意停下来等我。我原是大地上的最后一名,却最先看到百花争春的世界。
我的小溪终于流入了大海。
花 河
曾经那些春水流过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美丽的花河。
走在这美丽的草地上,我的心中无比畅快。一个想法出现在我脑海中:“现在看来,浑浊的春水的流动果然是有价值的啊!”
春日细雨
旭日东升,又悄然藏起来了。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给植物增添了生机,如同爱情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光彩。
大地回春,树木渐青。春雨无声,浸饱了饱含树脂的幼芽,轻拂着树皮,看它们暗换新装。此情此景,会让你触景生情:春雨之于植物,如同爱情之于我们。温暖的水——爱情——给了大树根部温存,将它们洗干净,于是,爱情——水——水的获得者大树,轰然倒掉了,成为一座横在水面上的桥梁。而雨——爱情——依然在不断地冲刷着暴露的根部。正是因为有了这爱情,大树虽然倒掉了,却依然滋润着许多幼芽的开放,散发出阵阵树脂的清香。今年春天,大树会像所有的树一样开花,滋润着别的生物……
水和爱情
无论是人还是昆虫,但凡动物,最合心意的都是爱情;对于植物而言,最和心意的莫过于水。植物所渴望的水,有的从天而降,有的在地面上,正如我们的爱情也有天上和尘世之分……
透明的新装
一棵白桦倒下了,我坐在上面休息,心怀惋惜。望着不远处的一棵大稠李,我却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突然间又吃惊地发现它的存在:我好像觉得,就在我看着稠李的时候,它换上了一身透明的新装。
是啊,周围的树木以及灌木还灰蒙蒙的,没有来得及换新装,稠李却已经变成了绿色。在稠李后面,是一片白森森的小白桦树。然而当我站起来,想同绿色的稠李告别时,那些小白桦似乎从我的眼前消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也许……也许就是稠李在我休息的时候换上了透明的新装……
松 树
在我的想法中,有些松树如果能够永远存在该有多么好啊!我想把它们据为己有,让我可以永远欣赏它、爱抚它。“永远存在”和“据为己有”,这不正是艺术家们的共同追求吗?正是在这种信念下,莎士比亚创作了卷卷著作,果戈理为后世留下了泼留希金等众多形象。
一口牛奶
家人将一盘牛奶放在了拉达(普里什文家的狗)的嘴边,它却扭过脸去毫不理睬。家人于是向我抱怨。
“拉达,”我说,“该吃东西啦!”
它抬头看看我,摇了摇尾巴,我抚摸了它一下。这番亲热让它的眼中有了些许活力。
“快吃吧,拉达。”我一边说,一边将碟子挪到了它的面前。
它低下头,伸出舌头舔舐牛奶。由此可见,我的亲热让它变得活泼起来。而且,也许正是这几口牛奶,发挥了神奇的作用。世界上的爱,不正是这样的一口牛奶吗?
女房东
提起安娜·达妮洛夫娜,那可真是一位贤妻良母。她有四个小孩,而且还在铁路售票处当清洁工,可家里的两个房间却总收拾得非常条理。让我们想想以前的生活吧,村子里到处都是牲畜的粪便;一堆孩子在街上胡乱跑,鼻涕拖得长长的,几乎无人照顾;还有成天醉醺醺,靠着老婆生活的酒鬼……相比之下,这儿简直是人间的天堂!然而当我同安娜·达妮洛芙娜讲的时候,她的脸上却是一副忧愁的表情。她告诉我,她很想家,她想要立刻回家,哪怕丢掉这里的一切。“那您呢,瓦西里·扎哈罗维奇?”我面带询问地朝着她的丈夫说,“您想不想回到农村的老家呢?”
“不,”他说道,“我哪里都不想去。”
原来,他的老家是萨马蜡边区,1920年时,一场饥荒席卷了那里,他的家人都饿死了,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他在很小时便给村里的一个老家伙干活,可是走的时候连一个子儿都没拿到。他带着安娜·达妮洛芙娜来到了造船厂,成为工人。
“您为什么不想回去呢?”我问他。
他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然后腼腆地说:
“这里就是我的故乡啊!”
迟到的春天
花开花落都有次序,铃兰花先开,然后才是野蔷薇。但也有例外,有时铃兰花已经凋谢了一个月了,可是在某个黑暗的森林深处,依然有一朵铃兰花在独自绽放,散发出傲人的清香。虽然,这种事情偶尔发生一次,但是人有时也是这样的。在某个寂静的地方,在人间的某个偏僻的角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人。在众人看来,他“活过时了”,于是不理睬他。然而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他走了出来,而且带着一身的光彩。
母 菊
多么令人兴奋啊!我在森林的草地上发现了一株母菊,它是“爱不爱我”,也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然而这次邂逅依然让我激动。也许,森林中的花木是为有心人开放的吧!就拿这第一株开放的母菊来说吧,当它看到身边有人路过时,心里动了起来:“爱不爱我呢?”“他没有看到我,就要这样走过去了,——他并不爱我,他只爱自己。也许,他看到我了?……啊,这是多么高兴啊,他爱我!只要他爱我,其他还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爱我,说不定会把我摘走呢。”
爱 情
爱情是什么?我们已经无法从这个老艺术家的生活中看到一点踪迹了。他将所有的心血,包括爱情,全部献给了艺术。他的幻影围绕着他,诗的轻纱笼罩着他,因此童心一直保留在他身上。他有时忧心忡忡、失魂落魄,有时又欣喜若狂、如痴如醉,这都是生活带给他的感受,而且令他感到满足。也许不久之后,他将离开人世,然而即使到那时,他依然会认为大地上的生活就是他所感受到的那样。
然而有一次,一个女人出现在他身边。他对着她,而不是他的幻影轻声说道:“我爱你。”
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然而在叶芹草看来,艺术家应该有一种特殊的、不平凡的表达方式。于是她问道:
“我爱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艺术家回答道,“假如我仅有一片面包,那么我一定会留给你吃;如果你生病了,我会寸步不离地陪在你身边;如果需要为你工作,那么我将毫不吝惜地用尽所有力气……”
他还说了许多话,不过和人们平常所说的并没有两样。
叶芹草的期盼落空了。
“给最后一块面包,照顾病人,用力干活,”她重复着,“这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呢?大家还不都是这样……”
“我就是愿意这样,”艺术家回答说,“和所有人一样,这是我所期盼的。我想告诉你,让我感到幸福的,并不是自己多么的与众不同,而是我同所有好人是一样的。”
树 根
太阳尚未上山,月亮却晃晃悠悠地西坠。相比昨天,明月落下的位置远多了,水面上居然都没有倒影。
太阳时而如君王临空雄视,时而如少女羞藏云后,让你错觉,要下雨啦。左等右等,一滴雨也没落下,天气反而更加暖和了。
虽然昨日气温较高,但是河上新结的冰却未融尽,沿岸留下两条透明的冰带,宛若两条白色的装饰物,装扮河的两岸。欢快的河水不时拨动着薄冰,发出了如同石子落在上面的声音,远远听去,你可能会认为这里有一大群鸟儿鸣叫掠过呢。
水面上残留的几处薄冰如同夏日的品藻,一只红嘴鸥从那儿游过,轻巧地将冰划破。可是从孩子手中幸运逃脱的野鼠,快速从冰面上跑过去了,居然一点都没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