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刚才画舫中只是沉寂的话,现在就几乎是死寂了,甚至连空气都瞬间冻住了一般。
——所有人都以为无关紧要的、已经废了的人,突然有一天无意识的露出了锋芒。那种尖锐的锋芒一点不比当时纵横天下时逊色半分,甚至更不引人注目、更可怕。
那人把玩着那把匕首,动作看似散漫,但云梦知道只要自己有异动,那把刀绝对能在眨眼之间捅穿自己的喉咙。四周妙音门和药王谷弟子皆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那妖女手起刀落使虚音仙子身首异处。半晌,陆之维才颤着声音道:
“仙子手下留情……别、别伤我夫人性命,你要什么都行……”
他从来没见过女人打架,刚刚听云梦喊了声螭雨仙子,现在吓得腿都在发软。
邀月从人群中一张张或恐惧或胆怯的面孔上一一掠过去,末了,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
“算了,你不善技击之术,我不欺负你。”
说完,匕首“唰”得一声插回云梦背后的刀鞘,她还待说什么,下一秒——
半空中一道身影如利箭般掠过将少女带起,身法快得令人连是谁都看不清,唯见玄色袍袖在风中翻滚飞舞,继而穿过重重人群与猎场围栏,直向着那幽深树林而去。
***
天元山中树木苍郁,日光透过树影,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点。凉风从树梢间穿入,树影婆娑,秋日午后十分凉爽。
她刚想回头,喉间却猝然一刺,是无锋剑贴上了致命的喉管,迫使她分毫移动不得。
云牧野在身后轻轻地、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谁?”
邀月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开口:“好了,放下无锋,你不想杀我。”
少年握剑的手背青筋突起,却只听身前的红衣女子笑了起来,那黑白分明的、长长的眼尾斜里一瞥,有一丝戏谑与无辜糅杂起来的奇异感。
“少侠,你特意把我掳来这无人的地方,然后才把剑抵在我脖子上,还小心翼翼生怕划破了点皮……”邀月微笑着转过头,因为这个动作,白皙脖颈终于沾上了锋利的巨剑,割出一道血痕,映在了云牧野猝然收缩的瞳孔里,“我是百里邀月,你现在知道了吗?”
他劈手要松剑,却被少女一把攥住定在咽喉间,拉锯中云牧野竟然争夺不开,她就那样轻柔而残忍地微笑着:“我要是你,就直接砍断我的手脚交给你的好堂姐云梦处置。”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的狼狈和愤怒从何而来,直烧得他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口不择言地喝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只是……我……”
——云牧野之前被江弥打成重伤,昏迷了小半个月才恢复过来,谁曾想睁眼第一句话就是问“白姑娘”在哪儿。这下搞得云家所有长辈都恨百里邀月恨得牙痒,语重心长地给这位宝贝讲那“白姑娘”到底是何人。云牧野听说她被掳去魔宫成婚之后大哭了一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月都没出来。这件事的内情所知之人甚少,除了万剑山几位长老和掌门,连云家那些小辈都不清楚,只知道云牧野有个无疾而终的初恋名叫白月。
身为云家世子,他见识过很多美人,但是她们虽然娇,却不贵。她们不会有那样让人想全盘占有、又想高高在上的供奉起来,顶礼膜拜的冲动。
偏偏“白姑娘”,是这样的女子。
即便她是与云家有血海深仇的百里邀月,这一点……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云牧野一瞬间失了所有力气,无锋剑颓然脱手,被她顺势抽走往身后一藏。少女侧颈的伤痕就像碎裂了的白瓷,一滴滴鲜血顺着脖颈线条蜿蜒而下,色调对比惊心动魄,直至没入深深的锁骨。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扑通扑通地跳,良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伤口,疼不疼?”
——少年率直到近乎愚蠢的爱慕,以及小心翼翼的、压抑又热切的姿态,就如同此刻应该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人。
邀月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流血,尾音中透着一丝非常好听的,上挑的笑意:
“嗯,有点疼。”
少女身上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既生出对未知的恐惧,又无法将目光移开。云牧野喉结滚动,忍不住上前将手指抚在她的伤口处渡入法力修复。邀月微微一愣,倒也没有阻止。
从某个角度望去,树荫下两人相对而立,少女略侧过身,但仍然能看出云牧野上半身刻意略向前倾,那简直是个能用耳鬓厮磨来形容的距离。
远处蔚蓝苍穹下鸟雀忽然从林中惊起,铺天盖地飞远了。她正想问问云牧野天星经第一卷练得如何,冷不丁一道声音骤然在他们头顶响起——
“皇后,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有一人站在最高的枝杈上,树枝细如指尖,而杈头仅仅微弯,他整个人似乎凌空而立,唯见黑色衣袍在秋风中扬起,犹如一只高高在上、锁定猎物的鹰隼。和那双冷酷猩红的眼睛截然不同,那人的声音几乎是柔和的,但在昏暗的树影中听起来,反而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微风止息,虫声沉寂,空气仿佛在极度的紧绷中渐渐凝固了。
她听到这个称呼就心知不妙:江弥平常都叫她邀月,开心的时候会喊娘子,“皇后”这种生冷有距离感的称谓……很明显是生气了。
来不及说什么,只见男人突然从树梢尽头抬脚,整个人就像是在虚空中顿了顿,倏而消失——
下一刻,他凭空出现在二人之间,伸手就按在了云牧野的胸膛上!
一股冰冷汹涌如洪水般的法力硬生生打入云牧野胸前大穴,腥甜瞬间涌上他的咽喉,被他咬紧牙关咽了回去,磅礴的力量将他硬生生击飞几丈远。
砰!
云牧野半个身体被活生生嵌入树干,无数皲裂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速延伸,继而整座大树发出了从根部开始摇撼的闷响。他耳中一阵嗡鸣,经脉在恐怖的威压之下半点运转不起来,只能徒劳的动了动手指。
玄衣银甲的魔皇一步步向他走来,俊美的面孔没有一丝波澜,但周身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感觉竟颇似庙堂上居高临下的金身巨像,仿佛只要金刚怒目、反手一压,便足以将脚下众生碾得粉身碎骨,令人下意识地震慑降服。
“喜欢找死,我成全你。”
那声音慢条斯理,尾音却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一字字轻轻地砸在了空气里。死亡仿佛已经张开双翼,罩在他头顶避无可避。刹那后,一道红衣身影忽然挡在了二人之间。
“江弥,放他走,我慢慢跟你解释……”
——第二次了,第二次为了这臭小子,挡在他面前。
如果说方才江弥的脸色只是阴晴不定的话,那么此刻就真的一丝晴都找不到了。他就像是一尊毫无瑕疵而又极度阴郁的雕像,甚至连眉角眼梢的弧度,和长长覆盖下来的睫毛,都无法掩盖眼底令人畏惧的寒意。
“……好,听你的。”
他开口时声音堪称温和,猩红的眼底却有挥之不去的戾气。正当她松了口气将无锋塞回云牧野手中时,少年忽然发出狂躁的低吼,用手死死掐住眉心,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漆黑的眼珠正在逐渐染上血色——
六欲天功!
诡谲的光芒在江弥眼底显现,盯着少年的目光中浮现出不加掩饰的讽刺和嘲弄,仿佛在看着一个因天真无知而坠入深渊的幼童。
“堕魔之后再走吧。”
——成为魔人,叫他陛下,从此不敢肖想他的皇后。
少年手指用力大到青筋凸起,所有神智被铺天盖地的恐惧与憎恶的画面填满,紧接着双膝一软,“啪”地一声跪倒在地!
“停下!”这样下去云牧野一定会堕魔,邀月情急之下扑进江弥的怀里捂住那双血红的眼睛,“江弥,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真的是误会!”
尽管江弥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站姿挺拔犹如绷紧了的弓弦,但压在云牧野身上的幻境已经因为这句话骤然消散了。
“——听见了吗?”男人的语调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扬眉吐气,“还不快滚!”
云牧野踉跄起身,眼睫下目光涣散,脸色几乎就是一张薄而透明的宣纸,唯一带颜色的只有嘴唇,是陷入幻觉时被他自己咬破的。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一言不发地提着无锋走远了。
过程中江弥一动不动,明明以他的修为可以轻易推开她,还是任由她捂着自己的眼睛。邀月看着眼前人无可挑剔的面容,突然心底有些温软,踮脚在他薄唇上轻轻一吻:
“夫君……”
这一吻如同一点火星溅入油锅,紧接着她的手腕便被他擒住,一只大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迫不及待地覆了上去。气息纠缠,空气急剧升温为无形的火焰,炙烤得欲望愈加暴躁而狰狞。
“别、别在这儿……会有人来的……胡闹!”
这天元山里除了云牧野还有其他十六个耳聪目明的修士,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明天一早的仙盟小报就要传遍九州,到时她的脸往哪儿放?!
江弥满不在乎地散去少女结出的灵雾障,急切凶暴的亲吻着她,难以抑制的升起一种想把她就这么一口口吃下去的欲望。瞳孔中的猩红并未褪去,反而因她些许的挣扎和呜咽连眼白都开始微微泛红。
——其实他早已在她目不能及的范围内张开了一层六欲天功的幻境,别说是人,连动物闯入都会一头扎入幻觉中,自动调转方向。
可青年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邀月,他打定主意要让她担惊受怕,就作为刚刚保护云牧野的惩罚。
“方才我已经依你了……”他一边吮吻着她光洁的侧颈,一边将她最后的里衣扯开,声音竟然还有点莫名的委屈,“现在你是不是该听我的了……”
在野外**让某个禽兽格外兴奋,等终于肯放开她时日头已经西斜了。少女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湿润的水珠,不知是泪水、汗水还是……某人的口水。
她整个人埋在他怀中,用他胸前银白的甲胄降低身体的热度,昏昏沉沉地问:“……没人发现吧?”
他脱下外袍将少女整个人裹入怀中打横抱起,随后低头亲了亲她汗涔涔的额角,似乎对自己的小伎俩很得意,眼底溢满了不自觉的温情。
“放心,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