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临,克莱尔坐立不安,索性走出门外,来到苍茫的暮色里,而那征服了他的苔丝,则早回了寝室。
晚上和白天一样地闷热。大太阳虽然落山了,但除了草地上,还是没有凉快的地方。道路、庭院中的小径,房屋前墙,还有围墙,都热得像壁炉一样,而且还把正午的热浪,反射到夜行人的脸上。
他坐在奶牛场庭院东侧栅栏门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莫名其妙。今天白天,他的感情的确压倒了他的理智。
自从三个小时前那突如其来的拥抱,这对小情侣就一直没再碰面。她好像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惊恐万状。而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从未有过,来的不容思索,完全是鬼使神差所致。这使他心神不宁,他本就是那种忧虑多思、瞻前顾后的脾性。到现在他还不大清楚他们彼此之间真正的关系,也不知道,今后在第三者面前,两人应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彼此。
安吉儿来到这个奶牛场当学徒,本想在这儿短暂停留,这也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不久就过去了,很快就忘掉了。他来到这里,就像到了一个隐蔽的洞室,可以从里面冷静地观察外面的花花世界,并且同沃尔特·惠特曼一起欢呼——
你们这群男男女女,身着惯常服饰,
在我眼里,是多么的古怪稀奇!
同时心里盘算着,再以新的姿态重新返回那个世俗世界。可是你看,那迷人的光景已经在这里展现。那曾经引人入胜、妙趣横生的世界,如今却变成一幕索然无味的哑剧;而这儿,表面暗淡沉闷,缺少**,现在却像火山一样,猛然喷出空前的新异景象,这番景象,他之前在别处从未体验欣赏。
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庭院中每个房间里,人们安歇时发出的每一种细小微弱的声音,克莱尔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座奶牛场,破旧简陋,不值一提,他纯粹是迫不得已才暂时寄居于此,也就从来没有重视它,更没觉得它在这片景致里有什么意义,值得让人流连忘返。但现在又是怎样一番模样呢?那些年深日久、长满青苔的山墙,都倾诉衷肠——“莫走,我的情郎!”窗含笑,门挽留,常春藤也因为曾是暗中同谋,而今变得绯红娇羞。这都是因为屋内藏佳人,她魔法无边,穿墙入室,直冲云天,燃起**烈焰,心潮剧烈搏动。这万能的人儿究竟是谁?是一个挤奶的姑娘!
这个偏僻幽静、鲜为人知的奶牛场里的生活,对安吉儿来说,变得如此重要,这确实让人惊讶不已。新生之爱,固然是部分缘由,却不尽然。克莱尔和众多人士都明白,生命的伟大与藐小并不在于它对客观外界影响的大小,而在于主观个体对外界的阅历与体悟。一个性情敏感的农人,与一个厚颜迟钝的国王相比,还是那个农人过得更丰富、更广阔、更多姿神奇、激动人心。以此看来,此处的生活,也同别处的生活一样,意义非凡,多姿多彩。
尽管克莱尔不顾世俗,反对正统,有许多缺点、许多毛病,但他却是个有良知的人。苔丝也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是随便玩弄之后就可以任意丢弃的,而是过着珍奇宝贵的生活——这种生活,无论是忍受苦难,还是享用欢乐,对她来讲,也像那最伟大人物的生活一样广阔无边、诗意无限。苔丝的天地,尽在她自己的感知;世间万物,皆因她的存在而存在。对苔丝而言,她于某年某月某日诞出之时,便是混沌初开,寰宇形成之日。
他已经闯入了这个感知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无情的造物主赐给苔丝的唯一生存机会——她的一切,这是她所有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那么,他怎能把她看得不如自己金贵重要呢?怎能把她当作一件漂亮的小玩偶,把她戏弄把玩于股掌,而后再厌倦抛弃呢?怎能不以最严肃、最认真的态度对待他在她身上唤起的感情呢?——她看起来沉静内敛,实则**热烈、敏感多情。因此他又怎能忍心去折磨她,让她痛苦呢?
要是还像过去那样,天天见面,那已开启的爱恋,必然向前发展。两人的关系既是这样亲密,那见面就意味着温存缠绵,血肉之躯又怎能抗拒?这种趋势要发展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他也说不定,于是他决定,目前先避开两人共同参与的工作。现在疏远,伤害还不会太大。
但是不再同她接近的决定,执行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他的脉搏每跳动一次,都把他向她推进一步。
他想要离开这儿,去看一下他的家人,还可以探探他们对此事的口风。还有不到五个月,他在这儿学习的期限就要到了,再到其他农场学几个月,他就学会了全部农业知识,可以独立创办经营了。一个农场主不该娶个贤内助吗?农场主的内助,是客厅内摆设的蜡像,还是个懂庄稼活儿的女人?沉默即是默许,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到家里走一趟。
一天早晨,大家在泰波塞斯奶牛场坐下来吃早饭时,有位姑娘说,那天他连克莱尔先生的人影都没见着。
“啊,不错,”奶牛场主库瑞克说,“克莱尔先生回爱敏斯特看望父母去了,得待些日子才回来。”
餐桌旁坐着四位爱意绵绵的姑娘,闻听此言,早晨的太阳,在她们眼里刹那间变得暗淡无光,鸟儿的歌唱,也变得沉闷不堪。但没有一位在言谈与体态上表露出一丝惆怅茫然。
“他在这儿跟我学习的时间,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奶牛场主冷静沉着,镇定自若,却不知,他这份冷静就是残酷。他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他已经着手考虑到其他地方继续学习的计划了。”
“他在这儿还要住多久?”伊茨·休特问,满怀忧郁、黯然神伤的姑娘中间也只有她还敢相信,自己说话的声音,不会背叛,不会泄露自己的情感。
其他姑娘等待农场主回答,仿佛她们的生命,全部悬于他将要给出的答案。莱蒂张着嘴,盯着桌布,玛丽安脸颊又热又红,苔丝心里怦怦直跳,两眼望着窗外草地。
“哎呀,那我得查一下备忘录,确切日子,我也记不准了。”库瑞克回答,同样语气冷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让人无法忍受,“即便这样,日子也会有些变动。一时半会儿,他准走不了,他还得待在这儿,见习见习干草院里产崽、生小牛的事呢。我觉得,不到年底,他走不了。”
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只剩下大约四个月了。四个月,痛苦围困的快乐,四个月,折磨人的狂喜极乐。四个月以后,便是那无以言表的漫漫黑夜。
而此时此刻,安吉儿已经离开他们,来到十英里开外了,他正骑马沿着一条狭长的篱路,朝爱敏斯特他父亲的牧师公馆走着。马上挂着个篮子,里面塞满了库瑞克太太准备的一些黑香肠和一瓶蜂蜜酒,以示对他父母的友好与尊敬。白色的篱路在他面前延伸,他两眼盯着路面,无心观赏途中的风景,而是暗自盘算着来年。他爱苔丝,可他该不该娶她呢?他敢不敢娶她?他母亲和两个哥哥会说什么呢?结婚几年后,他自己又会怎么想呢?那就要看这份暂时的情感之下埋藏的那颗忠贞坚强,志同道合的种子,是否能生根发芽,抑或那只不过是迷恋她的美貌而生出的一种肉欲的贪恋,根本没有生死不渝的土壤与基石。
走着走着,父亲所在的那个四面环山的小镇,用红色石头建造的都铎王朝时期的教堂塔楼及牧师公馆附近的一片树林终于得以展现,于是他催马朝那个熟知的门口走去。进家门以前,他朝教堂方向瞥了一眼,看见有一群女孩子站在教堂的法衣室门口,年龄在十二到十六岁之间,显然是在那里等什么人。不一会儿,那人果然来了,来人看样子比那些女学生年长一点,戴一顶宽边软帽,穿一件浆洗得笔挺的细棉布长裙,手里拿着几本书。
克莱尔与她很熟。他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看到他了。她本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孩子,可他却还是希望她没有看见他,这样就不用上前与她打招呼了。他极不愿与她打招呼,所以就认定她没看见自己。那个年轻姑娘叫梅茜·昌特,是父亲的老邻居、老朋友的独生女儿。他父母暗自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会娶了她。她精通反律法主义,对《圣经》教义了如指掌,现在显然是来讲课的。但克莱尔的心,却又飞回到瓦尔谷中,那一群**热烈、浸泡在酷暑中,却又热情似火的异教徒那里了。想起了她们那玫瑰色双颊上的美人斑——那只不过是不小心沾在脸上的一小块牛粪,他还特别想起了她们当中最热情奔放、最情深意浓的那一位。
克莱尔这次回爱敏斯特本是出于一时冲动,事先也没写信告知父母,原打算在早餐时分到家,那时父母还没出门去处理教区事务,也就能见到他们了。但他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些,到家时,一家人已经坐下来用早餐了。一见他进来,一桌子人都跳起来欢迎他。父亲、母亲、哥哥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已是邻近郡里一个镇上的助理牧师,正好请了不到两个礼拜的假回家;另一个哥哥,卡斯伯特,也是一位牧师,还是一位古典学者,母校剑桥大学一个学院的院长、董事,现在放暑假,回家消夏。母亲头戴一顶软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父亲还是老样子,貌如其人,热心、诚恳、敬仰上帝,只是有些憔悴,年纪在六十五岁上下,苍白的脸上已爬满了思想与意志的印迹。他们头顶的墙上挂着姐姐的画像,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比安吉儿大十六岁,嫁给了一个传教牧师,跟着到非洲去了。
在最近二十年里,老克莱尔先生这样的牧师几乎从现代生活中消失了。他是从威克利夫、胡斯、路德、加尔文一脉相传的真正嫡派,是福音教派里的福音教徒,一个劝人信教、教人从善的传教士。他像耶稣门徒一样,生活俭朴,思想单纯,在未谙世事的年轻时候,对深奥的存在问题就拿定了主意,并且一朝认定、笃信终生。同时代的人,还有与他同一宗派的人,都认为他思想极端;同时,那些极力反对他的人,看到他那样执着如一,看到他力排众议,坚守原则所表现出的非凡毅力,也不得不表示尊敬佩服。他爱塔尔苏斯的保罗,喜欢圣约翰,痛恨圣詹姆斯,极尽所能,对提摩西、提多、腓利门,则感情复杂、爱恨交织。
按照他的理解,《圣经·新约全书》与其说是记载基督的圣典,不如说是宣扬保罗的史书——与其说是劝说人,不如说是麻醉人。他对宿命论深信不疑,几乎成了邪癖,更甚是消极到放弃一切的一门哲学,与叔本华和莱奥帕尔迪的哲学思想同出一源。他对教规与礼拜规程不屑一顾,却又坚信宗教条例,并且自认为在这类问题上始终如一——从某方面说,他的确做到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这个人,很诚恳。
近来,他儿子克莱尔在瓦尔谷里,亲近自然,遍赏群芳,整日审美赏景,陶情冶性,周旋于一群丰盈水灵、鲜美娇嫩的女孩子之间,尽享灵肉感观之乐,过着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的异教生活。这要是让他查访出来,以他的脾性,一定会格外恼怒,心生憎恶,毫不留情。有一次,由于一时的烦恼,克莱尔失口在父亲面前说,假使现代文明的宗教,起源于希腊而不是巴勒斯坦,那对我们人类结果一定要好得多。此话原本出于无心,他父亲一听却悲痛哀伤,他根本想不通,这种说法连千分之一的道理都没有,更不用说有一半,或是百分百的道理了。之后,他就此事严肃地训诫了克莱尔好些日子,不过,他那个人心地慈善,不会长久记恨,一见儿子回来,便笑容满面,起身相迎,那份笑容,真诚甜蜜,天真得像个孩子。
安吉儿坐下来,有了回到家的感觉。但总觉得,和大家坐在一起,少了几分家庭成员的感觉,不再像从前那样默契和谐了。每次他回到家都意识到这种分歧,但自从上次回到牧师公馆待了几天后,他觉得这种分歧越发明显,这种生活与以往比起来更加陌生了,家里这种超验玄奥的追求与志愿,仍旧基于地球为中心的观点,即上天之至为天堂,下地之极乃地狱,这在他们心目中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在克莱尔看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近来他满眼都是情趣无限的生活,满心都是**四射的搏动,没有什么信仰教条加以矫揉造作、歪意曲解、束缚牵掣。此番人生性情之真趣,纵使大智大慧,仅能对其稍加导引调节,信仰教条欲对其强施掌控压制,定会枉费心机,无果而终。
他父母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巨大差异,现在的他与原先的他逐渐判若两人。他们,尤其是两个哥哥,所注意的,只是克莱尔在行为举止方面的差异。他的一举一动越来越像个农民;两腿乱伸乱抖,挤眉弄眼,喜怒哀乐旋即现于色;眼睛传达的意思,跟上甚至超过了嘴巴表达的意思。读书人的风度几乎消失殆尽,客厅里年轻人的举止**然无存。一本正经的人会说他毫无教养,假装正经的人会说他粗俗无礼。而这一切都是他在泰波塞斯整日与那些林间仙女、溪畔情郎同吃同住、耳濡目染的结果。
早饭后,他与两个哥哥一起出门散步,两个哥哥都是非福音教徒,受过良好教育,品行端正,性格中规中矩,他们都是在教育机**一年年生产出来的无可挑剔的标准模范人物。他们两人都有些近视,社会上时兴戴系带子的单片眼镜时,他们就戴系带子的单片眼镜;社会上时兴戴双片眼镜时,他们就戴双片眼镜;社会上时兴戴有腿的眼镜,他们就戴有腿的眼镜,从不考虑眼睛的特殊需要。有人崇拜华兹华斯,他们就把华兹华斯的袖珍诗集带在身上;有人贬低雪莱,他们就把雪莱的诗集束之高阁,任由灰丝蒙满卷轴。有人称赞柯勒乔的画《神圣之家》,他们也跟着称赞;有人诋毁柯勒乔而赞扬委拉斯贵兹,他们也紧跟在后面人云亦云,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
两个哥哥觉察到安吉儿越来越不合社会礼俗,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两个哥哥在心境格局上越来越狭隘。在他看来,菲利克斯满脑子都是教会,卡斯伯特心目中全是学院。对菲利克斯来说,教区会议和主教视察就是主弹簧,为世界发展提供主要动力;对卡斯伯特来说,世界发展的主要动力则是剑桥。他俩都坦言,在文明社会里,还有千千万万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他们既不属于大学,也不属于教会;对他们只需克制容忍,任其自生自灭,根本无须顾及理会,更谈不上尊重敬佩。
他们两个都细心孝顺,定期回家看望父母。菲利克斯,是在神学发展变迁中,近现代衍生出的新枝,但是与父亲比起来,却少了几分牺牲奉献,多了一些自私自利。对和他相反的意见,他不会像他父亲那样,觉得那种意见对其持有者有害,就不能容忍,但是若遇到反对意见对他的说教有半点儿侮慢,他可就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容易宽恕别人。相比而言,卡斯伯特思想更开放一些、气量更宽宏一些,不过他更精明圆滑,但却少了许多勇气。
他们沿着山坡走着,安吉儿先前的感觉又在心中浮现——和自己相比,无论他们具有什么优势,他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世界,也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生活。也许,他们和众多人士一样,整天说教不休,却很少观察生活。他们和同事一起在风平浪静的潮流中随波逐流,对在潮流之外起作用的各种复杂力量,谁也没有充分的认识。他们谁也看不出局部真理同普遍真理之间有什么区别;局限在教会和学术的视野中,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内心世界所说的和外部世界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看,你现在满脑子竟是搞农业了,别的什么也不想了,是不是,我亲爱的弟弟?”菲利克斯一脸的悲伤和严肃,透过眼镜,眺望着远方的田野,在说完了其他事情之后,开始劝解弟弟,“那么,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不过我还是恳请你,一定要努力,尽可能不要放弃了道德理想。当然,农业生产就是意味着外表的粗俗,但是无论怎样,高尚的思想与俭朴的生活,并非格格不入啊!”
“那是自然!”安吉儿说,“我班门弄斧,用你们的话说,这不是在一千九百年以前就有人证明了吗?菲利克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可能放弃高尚思想与道德理想呢?”
“啊,你写的信,与我们谈话的口气,都显露出——我猜想——这只是猜想——你的领悟能力正在减退,学业也有点把握不了了。你没觉出来吗,卡斯伯特?”
“听着,菲利克斯,”安吉儿冷冷地说,“你知道,咱们兄弟相处得很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互不相扰。不过要说到领悟力,我倒觉得,你作为一个踌躇满志的教条主义者,最好不要对我的事说三道四,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他们转身下山,回家吃午饭,午饭没有固定的时间,父母什么时候结束上午在教区的事务,就什么时候吃饭。克莱尔先生和克莱尔太太甘于奉献,工作忘我,下午的来访者方便与否,是他们最后才考虑的问题;但是在这件事上,三个儿子却意见一致,希望父母多少能接受一点儿现代观念。
他们走得肚子饿了,尤其是克莱尔,他现在是户外干活儿的人,习惯了在奶牛场主粗糙简陋的饭桌上吃那些价廉味美的“不花钱宴席”。到家一看,两位老人谁也没回来,直到几个儿子等得快不耐烦了,他们才走进门来。两位老人克己忘我,一心只顾劝说他们教区上几个生病的教民,要好好吃饭,要把他们继续囚禁在肉体的牢狱里——这种说法未免有些自相矛盾,自己吃饭的事情,倒忘得一干二净。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几样简单朴素的冷食,摆在他们面前。安吉儿转身去找库瑞克太太送给他的黑香肠,他已经吩咐,要按照在奶牛场烤香肠的方法,好好地烤一下,希望父母能像他一样,好好品尝品尝这种加了浓郁香料的美味香肠。
“啊!你是在找黑香肠吧,我亲爱的孩子,”母亲问,“不过,我想,你听完我解释后,不会在乎吃饭没有黑香肠了吧?我想,你父亲和我都不在乎。教区上有一个教民,得了震颤性谵妄病,不能挣钱养家糊口了。我和你父亲商量,把库瑞克太太好心好意送来的礼物,送给他的几个孩子,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你父亲同意了,所以我们就把香肠送人了。”
“当然不在乎啦。”安吉儿快活地回答,回头去找蜂蜜酒。
“我尝了尝,那蜂蜜酒的酒精含量太高,”母亲接着说,“不适合做饮料,不过要是有急诊,用来救急,倒是能与朗姆酒、白兰地一样有效。所以,我把它收进药柜里去了。”
“我们吃饭从来不喝烈酒,这是规矩。”父亲补充说。
“这叫我怎么回复库瑞克太太呢?”安吉儿问。
“当然是实话实说。”父亲答。
“我宁愿告诉她,咱们非常喜欢她的蜂蜜酒和黑香肠。她那个人,友善和气,有说有笑,我一回去,她保准马上问我。”
“咱们没吃也没喝,你可不能那么说。”克莱尔先生说,语气毫不含糊。
“好——不那么说。不过那种蜂蜜酒,够劲儿,倒是值得慢慢品鉴一番!”
“你说什么?”卡斯伯特和菲利克斯一齐问。
“哦——这是泰波塞斯的说法。”安吉儿脸上一红,回答道。他觉得,父母的做法无可厚非,可这么不近人情,实为不妥,也就没再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