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山農場上,要打最後一垛麥子了。三月的黎明,一片混沌模糊,東方地平線,無跡可辨。朦朧的曙光,映襯出高高的麥垛,呈圓梯形,孤零零聳立在麥場,在這寒冷的冬天,飽經風吹雨滌。
伊茨·休特和苔絲走到打麥現場,聽到沙沙有聲,知道已經有人先來了。稍後,天色微明,麥垛頂上現出兩個男人身影,正七手八腳忙著“揭垛頂兒”,所謂“揭垛頂兒”就是先拆掉麥垛的草頂子,以便往下扔麥捆。農場主格勞畢盤算著盡量一天把麥子打完,非要工人早早來到現場;伊茨和苔絲,還有其他女工,穿著淺褐色圍裙,站在那兒看“揭垛頂兒”,凍得直打哆嗦。靠近麥垛草簷子下麵,停放著一個“紅色暴君”,天色暗淡,還看不太清楚,這就是女工前來伺候的那個東西——一個木頭架子,上麵裝著皮帶和輪子——脫粒機,這家夥兒一發動起來,女工的肌肉和神經也就一並跟著繃緊,沒點兒耐力,根本堅持不下去。
脫粒機不遠處,還有個東西,模糊朦朧,看不太清。這東西顏色漆黑,嘶嘶作響,似乎蓄積著巨大能量。高大的煙囪矗立在一棵白蠟樹旁邊,冒出滾滾熱氣,用不著天光大亮就可以看出,這就是引擎,這個小小世界的原動力。引擎旁邊站著一個黑影,身形高大,滿身煤灰,一身汙垢,昏昏呆呆,一動不動;那個黑影立在一堆煤旁邊,正是燒引擎的工人;他神態孤獨,顏色奇特,仿佛剛從托菲特垃圾焚化場出來,誤闖入這片環境清朗的淨地;這兒麥穗金黃、土地灰白、空氣清新,他的出現與此地格格不入,一時間驚擾了當地鄉民。
此人表裏如一,外貌打扮契合心之所念。他身處農田,卻不事耕作,隻是燃煤生火;農田上的人心裏裝的滿是莊稼、天氣、霜露與日照,而他隻管帶著他的機器,輾轉於農場之中,奔波於郡縣之間;那時,蒸汽脫粒機在威塞克斯一帶還是巡回作業。他操著北方口音,說起話來怪怪的;他言語不多,想著自己的心事,雙眼隻顧盯著自己那套鐵家夥兒,對周圍一切,置若罔聞,毫不在意。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和當地人搭腔,仿佛他背井離鄉,為生活所迫才流浪至此,來伺候他這件冥府王器。一條長長的皮帶,連接著引擎驅動輪與麥垛下紅色的脫粒機,這是他和農事之間唯一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