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晚,他们十分忙碌,前脚刚吃完村民众筹的猪肉席面,后脚就要上隔壁渔村里斩妖除魔。
方锦同村民们缔结了良好友情,握住他们的手,依依惜别。
唯有林渊不为所动,先一步跟着阿娇行至村口,等方锦过来。
暮色沉沉,他忽然嗅到了一股子浓烈的妖气,定睛望去,阿娇的裙摆之下,好似伸出了一条颤巍巍的鳞片长尾。
还没等他辨个分明,这一条细小的尾骨就钻入衣中,不见踪迹。
竟能隐蔽妖气至此地步,这女子究竟是谁?
林渊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眸,微微扬唇。
方锦快步追上来,道:“阿渊,你怎的走得这样快!不等等我!”
林渊看着气冲冲的方锦,想同她说阿娇的端倪,可转瞬之间,他想到她此前做的荒唐事,生出一丝报复的私心,没有特意提及。
林渊冷淡道:“是你非要同这些人掰扯,耽误行程。那些人……左右都不会再见面,何必深交。”
方锦眨眨眼,道:“怎会不再见面呢?他们保不准今后都会成为我麾下的善男信女!”
“嗯?”
“嘿嘿嘿,我在哄他们给天凤宫宫主建庙呀!”方锦凑过去,朝林渊挤眉弄眼,“我说了,天凤宫宫主方锦凰女神通广大,普济众生。然而世人不知她神力,没有香火供奉,不好帮人完成夙愿,若是建庙烧香,日日参拜,可镇宅发财!”
“所以,你此前替人摸骨推算命格,是为了香火鼎盛?”林渊语塞。
“当然啦!不然谁有那么多闲心给人推拿筋骨!”
林渊顿了一下,道:“你可知,这是在和观世音、佛陀抢生意?”
方锦轻咳一声:“何必说‘抢’字这么难听?这叫公平竞争……各显神通!”
罢了,随她去吧。林渊懒得再说。
方锦朝前走了半步,忽然回头,犹豫着问:“阿渊,你不会以为我看上村里那些年轻人了吧?”
林渊足下一趔趄。
方锦喃喃:“我这人呢,最讲义气。你说过不喜我对人族同胞下手,我就绝不会寻人族作为爱侣的。绝对不会哦!”
方锦满心以为,这样一番话会教林渊称心如意,他定然欢喜。
岂料她掷地有声,却字字泣血般地敲击在林渊心上,此君一如既往阴晴不定,此时的他语气森然,甚至还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冷漠。
“随你。”
方锦默然。
不知她又哪里惹到林渊了,一时间战战兢兢,私底下嘟囔:人仙六根不净,心性乖戾,真是很难哄呀!
到了阿娇的村子,渔民正在浪潮汹涌的渡口摆瓜果供品。
腥咸的海风袭来,吹得火苗颤动,有种难言的诡异感。
他们见阿娇如期回来,还领来了降妖除魔的道侣,纷纷松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然遭殃的可就是整个村子了。
方锦忽然有点同情阿娇了,毕竟在村民眼中,她不过是个能平息鲛人精怪怒火的祭品罢了。
林渊瞥了一眼方锦,好似能读出她的心声一般,道:“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要替死的可是你。”
方锦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我好歹是凰女,区区鲛人精都斗不过,太折损我仙家颜面了。”
见她这样有自信,林渊也稀得搭理。
确实,精怪再怎样道行高深,也很难打赢天生上等灵根的神明。
这是与生俱来的阶级碾压,谁都不能幸免。
阿娇带他们回了篱笆小院。方锦见院子里晒着的菜干泡在水里,已然潮湿了好几日,还无人将其收入屋中,她不免生疑,问阿娇:“你们晒菜都不收吗?这都被雨淋湿了。”
清贫的人家,不都很珍惜粮食吗?怎可能这样糟蹋。
阿娇有一瞬惊慌,她忙端起竹簸箕,埋怨:“啊,都是我爹忘记收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进屋吧。我置备的一套嫁衣,还不知合不合道姑的身呢!”
确实,若是不合身,明日如何假扮成阿娇,蒙混过关呢?
方锦的注意力马上被红嫁衣吸引过去,天宫之中,用料贵重的鲛纱仙缎数不胜数,这人界的嫁衣还是头一回上她身。
阿娇就着微弱的烛光,将嫁衣捧了来。
她叮嘱了方锦和林渊明日献祭的时辰,自个儿先行去旁的屋子休憩了。
方锦小心翼翼地摸着钿璎珍珠累累的摇冠霞帔,一本正经地问林渊:“这个如何穿?”
林渊扫了一眼,反问:“你不会穿衣吗?”
“平素都有仙使为我更衣,鲜亲自动手。”方锦摸了摸鼻尖,羞赧地道,“你是凡人出身,还在人界活过一世……应当娶过妻,对此物不陌生吧?”
林渊怔忪片刻,沉吟道:“我并未有过妻室,也从未穿过婚衣。”
方锦被他这话震得失语,隔了很久,她才缓缓回过神来:“你……竟是童身?”
“不是。”林渊想起方锦厚颜无耻强迫他的那一回,似是恼羞成怒,语气颇有些重。
方锦判断失误,又呆住了。
她还挺好奇林渊这样的清冷神君也有被爱欲迷得七荤八素的时刻,没忍住,小声问:“你头一回……是和谁呀?”
林渊从来都是喜怒不惊的姿容,头一回露出少许火气。
他冷声道:“你会不会太多事了?”
“我这不是好奇嘛。”方锦羞怯地道,“你我这么相熟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其实……你别看我老到,我也从未亲近过独身神君,不大懂那起子男女之事。”
这话倒是让林渊始料未及。
林渊原以为她那般老练,该是个中老手,谁知晓……
这事聊起来让人怪尴尬的。
林渊垂下眼睫,避开了女子探究的眉眼。
他轻声说:“你既然想穿,我教你便是。无非是衣裳和首饰,穿法大差不差。”
林渊挥了挥衣袖,万千银芒涌向方锦,将她周身衣物换了个遍。
黛色的眉、朱砂的唇、秋波的眼……女子朱唇粉面,妍姿艳质,无一处不精致,勾得人心驰神往。
方锦像是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娇声笑开。
她在林渊跟前旋了旋,裙摆微扬,携来一阵小香风。
方锦眉欢眼笑地问:“阿渊,我好看吗?”
明明她着婚衣的容貌极为惊艳,林渊却偏不如她的愿,助长她嚣张的气焰。
于是,林渊昧着良心,道了句:“一般。”
林渊的话不大顺耳,方锦也没往心里去。
方锦和林渊分榻而眠,一个睡地上,一个睡**。
无疑,她是睡榻上的。
这一点,方锦觉着林渊还是很有君子之风,对他好感剧增。若不是他夜半同她说鬼故事的话,方锦或许会更感激。
他说:“锦锦,你如今这个模样,让我想起了一个民间传说。”
方锦闻言,立马玉体横陈,单手撑头,洗耳恭听:“哦?说来听听?”
林渊微笑,这一笑倾倒众生。他道:“鬼嫁娘。着婚衣入睡者,夜半会有鬼怪来掳人,结为冥婚。”
方锦打了个寒战,她自小便怕面皮丑陋的精怪,故而从不下界玩耍,历劫也是被逼无奈才去的人间。
林渊见状,心觉好笑:“你是神,为何怕鬼?”语气里有浓浓的轻视意味。
方锦皱眉,反唇相讥:“你是人,为何不怕鬼?”
许是她这个问题太刁钻了,惹得林渊哑了声音。
半晌,他自言自语:“我见过比鬼更可怕的事物。”
“什么?”
“睡了。”
方锦嚷了半天,林渊都没动静。一探头,他果然睡过去了。
方锦自讨没趣,悻悻然爬回来,仰面睡了。
待方锦气息平稳,坠入梦乡,幽暗的夜幕中,林渊睁开了眼。他望了一眼榻上戴着步摇珍珠婚冠、着殷红婚服入睡的方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果真不会穿,也不会脱吗?
林渊指尖微动,一道辉光闪过。方锦那头乌黑浓密的青丝从发饰的束缚中得到释放,悉数倾泻下来。
女子长发乌黑油亮,月下泛起辉光。
林渊瞧着眼热,想探指去捻一捻发梢,终是没有动手。
他也睡下了。
只是这一回,他睡了,倒不如不睡的好。
他又梦到了焰火如红莲的人间地狱,他双目泣血,被泡在玄冰池里奄奄一息。
修为高深的妖僧,手执一柄拂尘,朝他走来:“不愧是天生剑脊,你这具躯体居然已经能承受玄冰池的寒毒了!只要再将你历练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取你脊骨锤炼剑器,助我降妖除魔。”
说来可真是讽刺。
降妖除魔为的就是保护凡人,可偏偏所使的法器,是用一个肉眼凡胎的孩子的脊骨锻造的。
他要如何取骨?如何将嶙峋的骨鞭连根拔起?
还不是想杀人……
林渊怒火中烧,奈何年幼的他并不是妖僧的对手,只能隐忍不发。
少时的林渊寄人篱下过着苦日子,帮家中务农做饭,伺候老小。他这样努力讨好家人,却还是被卖到妖僧手中。
只因妖僧给了他的家人十两银子。
家人分明知晓妖僧不是好人,可看在钱的面子上,仍是将他卖了。
林渊落在妖僧手中,受他折辱、受他摧残。
林渊不明白,明明妖僧也是人,为何要杀人;他待家人不薄,他们又为何抛弃他。
人啊,都是道貌岸然之辈……他深深恨着人族!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
林渊施施然睁开眼,却见面前是方锦的脸。她忧心忡忡地凝视他,见他醒来,欢喜地笑:“阿渊,你醒了呀?”
方锦没有绾发,一头如墨长发垂落,触探着林渊鼻尖,好似挠在心尖尖上,叫人发痒。
阴郁的梦散去,他一眼看到方锦明媚的笑颜,即便不待见她,也稍稍有些安慰。
林渊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方锦瞥了瞥窗外,道:“约莫是寅时,还早。你是做噩梦了吗?怎一头冷汗?”
林渊身体疲惫,嗓音沙哑:“无事。”
“我小时候也做噩梦,不过我一被梦吓醒就钻去父亲寝宫。他会给我拍背,哄我入睡。”方锦下意识将手搭在林渊脊骨上,小心地碰了两下,“像这样。”
她天真地说出这番话,不知是真心实意要安抚他,还是有意拉拢,同他交好。
只是那柔若无骨的纤纤五指,触到林渊脊骨时,震得他身形一僵。
林渊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腕骨,冷道:“别动。”
“哦。”方锦朝他温和一笑,“我为了哄你消除梦魇,费了不少心神。你们人族最讲礼尚往来,你也该帮帮我。”
“……说。”林渊扶额。果然,此女不安好心,散布善意是有事相求。
“你知道的,我平素在天凤宫,都有仙使照顾我起居。”方锦绞着手指,两颊泛起红晕,显得十分难为情。
可惜林渊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凉凉地道:“别卖关子。”
“阿渊,我不会绾发。”
“为何你觉得我会?”
“你将我囚禁于咸鸾宫中时,日日都是你为我梳发的。”
往事不堪回首。
林渊无法,只得道:“你坐下,我帮你便是。”
因着今早要替阿娇献祭给鲛人精,林渊给方锦梳了个庄重的婚髻,还悉心为她遮上了红盖头。
摇冠高高耸着,支得红绸盖头张牙舞爪。红布挡不住美人面,露出一张涂抹红脂的樱桃嘴来。方锦在底下感慨:“阿渊,你送我出嫁,也算我半个娘家人了。按照婚嫁流程,我是不是该窝在你怀里哭上一哭?”
林渊十分嫌弃:“少同我沾亲带故。”
方锦老实了,收起扮家家酒的想法。
她被林渊牵着,缓步朝屋外走。
院子门口,是翘首以盼的村民们,以及阿娇。
他们看方锦打扮得有模有样,纷纷松了一口气,目送她去往海边。
村民们不敢上前,生怕鲛人精不分青红皂白,把无辜旁人也卷入海底,故而只远远眺望,满眼关切。
阿娇在后头期期艾艾地道:“道姑……一路小心。”
说完,她生怕被鲛人精瞧个正着,急忙钻回村里,不见了踪迹。
方锦就这么被舍弃了。
方锦心里盘算起降服鲛人精后,该怎么诓骗这些渔民给她建庙。供品不必多贵重,来点新鲜的小鱼小虾就行,很有地方风味。
她想往海里走,岂料林渊不松手。
方锦勉力抽了抽,纳闷地问:“阿渊,你是有什么话没说吗?”
林渊抿唇,道:“无事,你走吧。”
方锦又一次收手,可他还是不放。
这一回,没等方锦问,林渊便开口了:“你真打算去?”
“不过是一只鲛人精嘛!至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了。”方锦拍了拍胸口,向他保证。
“嗯。”
方锦后知后觉回过神来,问:“你是在担心我?”
林渊冷淡至极地答:“那倒不是。只是心生愧疚罢了。”
“愧疚什么?”方锦满心期盼地问。阿渊也真是的,分明怕她有个闪失,却口是心非,不敢说出口。
林渊安静了好一会儿,道:“毕竟鲛兄失身于你,是我出谋划策之故。我对不起他。”
方锦无言。
他把她当成什么厚颜无耻之徒了吗?好好的人,作甚长了这样一张嘴!
方锦咬牙切齿一阵,无牵无挂,纵身跃入海里!
林渊目送方锦潜入海中,心道:鲛人精大抵是没见过这般乐得主动献身的新娘子。
他面上的和善尽数收敛,双指并拢,驱使小白化身为剑气磅礴的妖王剑,随后朝渔村走去。
不过眨眼间,林渊就瞬移至阿娇的院中。
他对着渡渊低语:“可有嗅到血气?”
妖王剑发出“噌”的一声巨响,无数条白色雾霭幻化的影蛇钻入地皮,四下搜索。
不远处亮起绚丽白光,林渊寻过去,只见得地窖内,白骨累累。
一具男尸骨、一具女尸骨,应是阿娇连同她可怜的父亲。
怪道院子里菜干不收,四下狼藉,原是主人家都死了许久,根本无人操持家宅。
林渊蓦地蹙起眉头:“寻人。”
渡渊得令,派遣出更多蛇魂游走。
最终,林渊在深山里寻到了变出蛇尾的阿娇。
无须林渊开口,小白便知主子意思。他立马化作无数把光华璀璨的蛇纹剑,将阿娇困于其中。
阿娇逃脱不得,急忙胆战心惊地跪下求饶:“仙、仙家饶命!”
林渊冷笑:“你既知我是仙,又怎敢来挑衅我?”
阿娇不敢看林渊的眼睛,她汗如雨下,道:“都是河神的命令!是他要我将仙家骗来此处的。他……他从黄大仙口中得知,有一男一女两位仙家下界。河神想要同道姑成亲,因此派小妖出来寻人,还特地将小妖的妖气化去,不让仙家察觉端倪……”
林渊抿唇不语,眸色冰冷。
目标竟是方锦吗?那他此前起了报复心思,对于阿娇的异样,故意瞒而不报,岂不是害了她?
得救人。
林渊再度飞回海潮,却发觉这片海域已经布起结界,分明是有备而来。
他面上一沉,杀气骤现。
林渊多年没动火气,岂料下界竟有此一遭。
他手握妖王剑刃,不过清浅一挥,就硬生生地划开了一道豁口。
上苍有好生之德。
故而,犯他者,送人一程路,早日杀之,早日投胎吧。
02
方锦潜入水下,不过一刻钟,就见到一重高过一重的桂殿兰宫。
虾兵蟹将夹道相迎,正中央站着一名眉清目秀的郎君。想来,他就是阿娇说的那一尾鲛人精。
长相嘛,及不上林渊。
妖界的美男子也不过如此。
方锦意兴阑珊,抬手将掀起的盖头又压回面上。
鲛人精前来迎她:“爱妃,你怎自个儿来了?”
方锦虚与委蛇,同他娇滴滴地道:“心里想你想得紧,没忍住,先一步跳海了。”
“爱妃真是莽撞!”鲛人精媚眼如丝,揽住她的臂膀,把她领入婚房,“罢了,我体恤你的相思之情,不同你计较这个了。咱们如今成亲了,往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要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好些年了。”
方锦被他逗得发笑,玩心四起,道:“混说什么呀!你不是每三年就纳一门小妾吗?说得好似独独等我一人一般!”
“爱妃此言差矣,那些庸脂俗粉怎能及得上你分毫?你是仙,她们可都是凡人呀!”鲛人精这话说得方锦一愣。
算是撕开脸皮了,方锦也不装了。
她扯下红盖头,露出精致的眉眼,一笑百媚生。
随后,方锦变出一根长鞭,执在手中,道:“既知本宫是神女,区区鲛人精为何不下跪求饶?”
方锦在外人面前便抖起来了,一根鸟羽鞭被她挥得虎虎生风。
她不将鲛人精放在眼里,拉了张小杌子落座,上下打量鲛人精的眉眼,“啧啧”叹了两声:“若你模样好一些,本宫大可将你收入房中,可惜了,你长得太阴柔,没半点阳刚气质。本宫惯爱威猛一些的神君。”
鲛人精还是头一回被人质疑容貌不端正,他面上厉色骤现,恶声恶气地道:“爱妃什么意思?我难不成还及不上那个小白脸吗?”
方锦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所说的人是林渊。
没想到旁人都将林渊认成是她的情郎,且还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有意思得紧。
方锦咳嗽一声,道:“论皮囊嘛,你较之他,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她话音刚落,鲛人精立马找补了一句:“可我榻上功夫,却是身经百战历练出来的,怎可能输给那个小白脸?你同我欢好过,自然就知晓我的好处了。”
说完,鲛人精欺身而来。
方锦立马要捏诀应对,岂料她法术全无,连凤凰原形都幻化不了,好似羽翅被水打湿了,泅在海中,无法挣脱。
方锦大惊失色,道:“你做了什么?”
鲛人精媚笑连连:“爱妃,为了困住你,我自然是使了些许小手段,可莫要辜负我的苦心呀!过了今夜,咱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你会明白我的一片真情。”
鲛人精作饿狼扑食状扑了过来。
好在方锦身手矫捷,一下子翻到旁处,没被这厮逮住。
鲛人精同方锦有染的心思深重,他不折不挠地向她袭来,逼得方锦退无可退。
就在她险些被精怪逮住的时刻,她身后贴上一具温热事物。
那人低头,在她耳畔唤了句:“锦锦。”
方锦知晓,这是林渊来了。
不过一道电闪雷鸣之后,鲛人精便被小白死死钉在地砖里不得动弹。
鲛人精惊愕,喃喃:“不可能……这是妖王魂魄所制的结界,你如何闯得进来?”
林渊把方锦拦在身后,缓步行至鲛人精跟前,低语:“既是神明,又怎可能败在妖鬼手下。”
这一句话气势十足。
只是方锦觉得脸有些疼,他这话要把她的脸打肿了。
为了避免尴尬,方锦催促道:“咱们早些完事儿,早些离开吧!”
林渊颔首,并指绕出一团寒芒,抵在鲛人精额间,汲取他体内的妖王魂魄。
鲛人精一直以为是妖王魂魄在滋补他的修为,实则妖王魂魄最为狡诈,是将他作为熔炉,反向疗养自个儿的妖气。
鲛人精那妖魂不断涌入林渊体内,原本眉清目朗的容貌渐渐显露出狰狞的骨相。
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是……”
就在鲛人精快要吐露出某句骇人听闻的话语时,林渊伸手,扼断了他脆弱不堪的脖颈,了结了他的一生。
方锦后知后觉地道:“你完事儿了?”
这话说得,好似林渊对鲛人精做了什么一般。他喉头一哽,好半晌才面色不善地点点头。
方锦哂笑:“真快啊。”
林渊一时语塞。
见他不说话,方锦以为林渊是收妖累了,也不甚在意。
只是片刻后,她福至心灵,质问林渊:“阿渊,有一事还望你能为我解惑。”
“嗯?”
“你能这般及时赶来,是否早就知道鲛人精设下圈套?”方锦一想到自个儿遭鲛人精算计,施展不出仙术,就有一丁点后怕。
林渊没料到她会这样问,犹豫了半晌,微掀唇瓣,答:“算是。”
方锦了然,凄然一笑,即便他知晓她此番可能涉险,也不愿事先提点她吗?亏她还将林渊视为为数不多的知心仙友,林渊这次的行径真教她寒心。
“虽说你不将我当女子,但也不必故意纵我落入陷阱吧?我原以为,我能同你混熟的……”她话里话外有几分自苦的怅然。
本来还想说什么,最终,方锦什么都没说。
她收敛笑容,淡淡地道了句:“罢了,也是我仙术不济,这才被鲛人精算计。多谢神君今日救命之恩,待回天界后,我必会重谢。”
她是生了一点点火气的,故而唤林渊“神君”,同他拉开距离。
倒不是怪罪林渊来迟,而是觉得有那么一丝心凉。她都打算不计前嫌,同林渊好生相处了,岂料自己拿他当朋友,林渊却背后捅她一刀。
这一刀钝钝的,小心挑开了皮肉,令人疼得很。
偏偏方锦脸上一丁点情绪都不能暴露。
可她不禁又想,自己的伤怀来得好没道理,她同林渊非亲非故,实则也就是这几日关系亲近些。
他厌恶她,因此不提点她,不救她,人之常情。
她哪儿来的脸怪罪他。
方锦有一丁点茫然,她想到了父亲。
幼年时期,凤君曾把梳着双环髻的小方锦搂到膝上,劝她:“要好生修炼仙术,你强大了,才不会受人欺辱。”
方锦正是贪玩调皮的年纪,哪里能听得进去凤君的话,闻言便在凤君怀里赖成一摊烂泥,娇嗔:“不是还有父亲在吗?”
凤君原本阴郁的眉眼顷刻间软化,他把小方锦抱在怀中,手搭在她头顶揉了又揉,笑道:“是,父亲怎会让你涉险。”
方锦深信父亲的话,他这般厉害、这般强盛,一定能永世陪在她身边。
可惜,百年后,方锦没等来征战凯旋的父亲,而是等到了他仙逝的遗体。明明她还是稚嫩凰鸟,明明还该被父亲架在肩上玩闹,她却已经担起了天凤宫一宫之主的重担。
神仙怎么可能会死呢?方锦想不明白,也不愿想明白。
她浑浑噩噩地操办完父亲的葬礼,一声都没有哭。
仙葬的每一个步骤都妥帖得没有出差池。方锦想,父亲看了会欣慰的,会夸赞的,会揉着她的发,说:“锦锦好乖。”
那时的方锦举着天凤宫的令,号召家臣们重新认主。她脊背挺得笔直,如松如柏,嵬嵬立于殿中。
她其实好怕,但是她憋着一口气,不愿让人同情。
凤凰一族只剩下她了,她不想让其他仙族笑话,这是父亲的尊严。
方锦做得很好,她沉着冷静,处置好了大大小小的事。她圆滑乖巧,寻了帝君做倚仗,三界内无人敢欺她。
瞧啊,她不是一直很厉害吗?
她一直支着一层画皮存活,一直没心没肺地当她的天凤宫宫主。
人人羡她无忧无虑,唯有她自己才知晓,她也是有心事的。她其实好想父亲,想受委屈的时候有人能给她撑腰,能纵她掉一星半点的眼泪。
所以,当林渊救她的时候,她真的很感激。
这世上,除了父亲,没有人会这样罩着她。
林渊好似一束光,即便她不承认,也知道她是被他温暖过的。
方锦本想敞开心扉,她又多了一个可以交心的好友了。不再是贪慕她凤凰神族的权力与血脉的酒肉朋友,而是真正能交付后背的善心人。
岂料,林渊也背叛了她。
他是讨厌她的。
方锦微微牵起嘴角,惨兮兮一笑,嘟囔:“也没事啦,是我自作多情。”
这一夜,方锦没有回林渊身边,而是溜到了附近的镇子上。
毕竟是她先闹了脾气,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街上四处都是叫卖夜食的小贩。
方锦走走停停,最后挑了几斤猪口条、猪头卤肉当赔罪礼,打算回去的时候分给林渊吃,同他言归于好。
她忌惮某人的强大仙术,即便往后不再当朋友,面子情还是要维持的。
今夜,林渊还是在阿娇的院子里入住。他原以为方锦气消了就会回来,岂料月上中天,她都没有出现。
她抛下他独自离去寻妖王魂魄了吗?可没他的庇护,等闲仙家遇上妖王魂魄,还不是要束手就擒。
林渊疲乏地倚在榻上小憩。
不知为何,他近日特别容易入梦。
他又梦到了从前的事,又是那个狞笑的妖僧。
林渊浸没入玄冰池已有四十八日,再过一日,他便会成为剑脊的养分,被它蚕食。
他的双眸被猩红的血覆盖,瞧不清面前的事物。
他的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了,疼痛、冰冷的感触都变得迟钝,像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妖僧狂喜,执着匕首上前一步。
他把刀刃刺入林渊的后颈,任鲜血四溅,不顾林渊的悲号。
幼小的林渊咬着牙,低语:“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
妖僧笑出声,道:“你已是存骨刃的器物,如何杀我?不过你这股子怨气来得好,骨刃戾气缭绕,威力更显。”
他得意极了,冷眼旁观这一幕人间惨剧。
林渊恨人族,恨不得屠尽人族。
就在他意识涣散的一瞬间,忽然一袭白衣蹁跹而至,是个仙姿玉色的貌美女子。
她手执一根鸟羽长鞭,猛然朝妖僧抽去。不过华光一闪,那妖僧便被拍飞至墙根,没了意识。
女子解开林渊身上束缚,把他背在肩上,带离此地。
林渊再次苏醒时,眼睛上覆了纱布。他记得那女人一直在等他苏醒,或许是以为他没瞧见她的模样,她放心地把药塞在他怀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她给他包扎眼伤的手法有些拙劣,林渊视线虽有些模糊,但不妨碍他看清了对方的眉眼。
那女子,分明是方锦啊。
03
这一次,林渊是被方锦喊醒的。
方锦抱着一大油纸包荤食,坐在他的床榻前。见林渊醒来,方锦欢喜地笑:“你醒了?”
林渊皱了皱眉,不言语。
方锦以为他也心有怨气,结巴了好一会儿,道:“阿渊,今日凶了你,是我的过错,看在这猪头肉的份上,你别同我计较。”
说完,她把肉食塞到林渊掌心,险些把人烫着。
林渊不动声色地挪开肉食,淡淡道:“今日之事,是我理亏在先。论道歉,该是我开口。”
他不喜方锦这凡事都愿委曲求全,一心粉饰太平的做派。
于是,林渊皱了皱眉心,说:“生气便是生气,缘何要同我道歉。你……往后该坦**些。”
他能瞧出方锦的心事,能知晓她一直在伪装。
方锦一怔,心头涌起几分感动。
“那……我能借你怀抱哭一哭吗?”方锦绞着手指,羞赧地道,“自打我父亲去世后,我便再没哭过了。”
林渊没想到她是顺杆子往上爬的主,当即冷下脸:“为何选我?”
林渊又忽然想起梦里挥舞鸟羽鞭子的神女,他承过她的情。于是,他长叹一声,张开双臂,接纳她:“罢了,随你。”
方锦小心翼翼地伏在他膝盖上,把脸闷在布料里头,好久都没开腔。
旁的女子落泪,惹人垂怜,偏偏她趴在人的膝头上,直挺挺的,像一具浮尸。
莫嫌,莫嫌。
林渊想起方锦说,她父君会抚她脊背安慰。
他犹豫半晌,终是伸出手,轻轻搭在她嶙峋的脊骨,拍了拍。
方锦嘟囔:“阿渊,你看着,真像我长辈。”
闻言,林渊手指一僵:“你认真的?”
方锦洒了几点泪水,已然恢复了心绪。她抬头,朝他笑:“嗯!你身上很有我爹爹的气质。”
林渊沉下脸,冷笑道:“呵,那你在人间历劫时同我行**,总不是因为这个吧?”
“……嗯?”方锦一呆,顷刻间,她如杂草般,风中凌乱。
方锦当初便觉得林渊和她的仇来得莫名,现在他这话……总不至于是她强行与他发生了关系以后,又始乱终弃吧?
皎皎月光倾泻入林渊的眼眸,将他照得赫赫堂皇。
他是无上圣洁的天界男神,她则是卑鄙无耻的阴险女子。
在此君面前,方锦心虚得不行,简直要寻一道地缝钻进去。方锦往床榻的阴暗角落缩了又缩,小声地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她想不认?
林渊嗤笑一声,冷厉眉眼扫至人身上,低喃:“锦锦,你是怕我讹你吗?”
什么样的人会用身家清白来骗人?
方锦讪讪一笑:“我怎可能怀疑阿渊呢?只是没验过身,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不好认的。”
林渊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还想验?”
许是那日,她给林渊留下的印象太过粗暴,导致他很抵触此事。方锦一想到她曾这样得罪过林渊,心里头就一阵愧怍。
她长叹一口气,上前拍了拍林渊的手,温柔地道:“罢了,这事既因我而起,我会负责的。阿渊,我向你保证,往后广纳后宫,你定然是正房娘娘,旁的阿猫阿狗绝对越不过你。”
林渊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抽地回了手,淡淡道:“有我一个不够,你还想再多娶几房神君吗?”
“开枝散叶的家族重担压在我身上,实在推诿不得。”方锦从床榻上站起来,双手负于身后,语重心长地道,“我不可辜负族人的期望,阿渊,你要体谅我,不可拈酸吃醋的。”
“呵。”林渊冷冷一笑,“可惜,本君肚量实在不如何。若见着了其他可欺的神君,会如何下手,我可说不好。”
他这话说得森然,很有要大开杀戒的架势。方锦被他吓得一踉跄,在被褥上踩滑了,一下跌坐枕上。
她愁眉苦脸,只觉得家中供奉了这样一尊妒夫,恐怕再想寻旁的乐子,举步维艰。
这一夜,方锦梦到了无数次林渊成为她正宫夫君的情形。
她不敢把情郎带回天凤宫中,只得金屋藏娇留在外头,待日后一亲芳泽。
某日她在外寻欢作乐,一手搂一个情郎,还没等成事,林渊便杀入她房中,执着剑,要取她狗命。
后半夜,方锦都是在跪墙根哭诉的过程中度过的。导致她一睡醒,便握住了林渊的指尖,颤颤巍巍地许诺:“你放心,我会待你好的。”
林渊闻言,略一颔首,继而十分嫌弃地甩开了她的手。
林渊说,妖王魂魄一共消散了五枚,昨日从鲛人精身上收复回一枚来,接下来就得继续朝前行路,找寻其他魂魄踪迹。
方锦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满脑子都是摆脱林渊的计策。
这厮将贞洁看得太要紧,这样不好。
古往今来,**,都是浮生大梦一场,全凭心意。方锦还曾听说过一则轶事,说是一对神族夫妻,误打误撞寻了同一个神君作为情感倾诉的友人。夜里,夫妻俩各说各的仙侣缺点,还是这位“宅心仁厚”的情人在其中调剂,说和的。总之,几人关系之和睦,教外人艳羡不已。
许是林渊人族出身,被礼制荼毒了多年,因此对于天界的男女关系不甚明了。
而且据方锦所知,三界之中有一个寻欢作乐的黑市,不少修真者、妖精、神仙会藏匿身份,在其中醉生梦死。无人在意他们来自何处,有何目的,只要看对眼了,寻一场欢好便是。
林渊许是遇见的女子不够多,很有操守。
方锦想同他和平共处,故而想帮他改一改眼界问题,带他见见世面。她特地同土地公打听到黑市所在位置,坦**撒谎,将林渊骗到此处。
黑市的老板很有眼力见儿,一见他们样貌便知两人身份不俗,主动问:“姑娘,公子,两位是想寻什么样的情人?”
“情人?”林渊听得这个词,面色不善地睥向方锦,“你不是说领我来寻魂魄吗?这店家又是什么意思?”
方锦打哈哈,悄声道:“莫要打草惊蛇,这黑市里头的精怪繁多,咱们总要逐一瞧过去才知底细。”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林渊也不再争辩,默许了她的行径。
方锦挥了挥衣袖,道:“把你店中的上等货色统统带上来,咱们一个个瞧过去。”
说完,方锦大手笔地拍下一枚昂贵仙石。
店老板哪里见过这样水头滋润的仙石,当即见钱眼开,哄着:“好好,两位雅间请,咱家这就喊他们来。”
方锦是真心想来相看美人的,置办了一整桌的茶水糕点,兴致勃勃地等着人进门。而林渊则像是个陪跑的,只点了一壶清茶,闭目养神。
门扇微动,刮来一阵小香风,数个缓带轻裘的美男子悠然而入。
他们上前,一个个围绕方锦,争强斗胜,谄媚邀功。
方锦眉头一挑,拍了拍桌子,道:“怎么都是男的呢?姑娘呢?”
众人一愣,他们没想到方锦口味竟这般重,彼此间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一批飘然若仙的美人儿进来。
这下如了方锦的心,她称意多了,转头望向林渊,问:“阿渊可有喜欢的?”
林渊轻描淡写地睥她一眼,道:“没有。”
“再换再换。”方锦知晓林渊眼光之挑剔,只能一个个撞运气了。
一轮又一轮筛人,即便林渊再迟钝,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原是给他挑爱侣呢。
林渊烦了方锦的行径,随意点了一个姑娘道:“就她吧。”
见林渊点头了,方锦喜不自胜,当即便喊人推着两人入旁的厢房细细交流。
他有了可心人,她的心事便了结了一大半,也该自个儿好生享受一番了。于是,方锦抻着手臂,懒洋洋地道:“你们这儿可有什么头牌郎君?给我屋里头送一个来尝尝鲜。”
她说完,便被下人搀着入了旁的寝房等待美男子服侍。
这儿的床榻太舒适,炉子里还燃着若有似无的香烟,方锦嗅着嗅着,打起盹来。
半睡半醒间,她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是有人来了。
许是那个即将服侍她的郎君。
方锦想着,若是他伺候得好,抬他一个位分,也是无伤大雅之事。
她听得那人行至床榻间,薄凉的指尖微搭上她的脖颈,清清润润,好似蛇芯子一般,挠得人发痒。
郎君好大胆,没她吩咐就敢强行动手。
她喜欢。
方锦睁开眼,正要好生同人调情,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此人沈腰潘鬓,清丽俊逸非常,就是这张脸同林渊十足相像。
他靠近她,慢条斯理地低语:“锦锦,你看我像不像与你同行的那个林渊神君?由我来服侍你,好也不好?”
你不就是吗?
这厮不去同小姑娘亲近,来找她作甚?
方锦悟了,林渊是个痴情种,盯上她便见不得其他女子了。
可见,女子长得太貌美也不行,在世上存活,光是这姿容就难有敌手呀!
方锦讪讪一笑,道:“阿渊,你这玩笑开得不错。”
林渊冷冷睥她一眼,眸中全是如霜雪般冰凉的神色。他显然是动了怒火的,周身仙气原本该是稳当平缓,现如今却压迫感十足,伴随着汹涌澎湃的暗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方锦袭来。
霎时,林渊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欺身靠近方锦,居高临下地凝视她。
方锦还以为林渊要同她干架,岂料他只是肃然地道了句:“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嗯?”方锦不明就里地望着他,“你何出此言?”
林渊抿唇,良久不语。
他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鼻息也滚烫,星星点点落在她颊侧。方锦觉得这厮别扭得厉害,有什么话都藏着掖着不说。她刚要追问,却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是飞禽走兽奔走的响动,还有精怪一边跑,一边通风报信:“天界的刑狱司派天将来清剿黑市了,他们还想抓人示众,大家伙儿快逃啊!”
方锦闻言,不由得一愣。
这刑狱司的威名她是听说过的,凡是帝君要执行什么律法,必让刑狱司的仙家出马。那是帝君麾下的一批“走狗”,对上他们,谁说软话、求情讨饶,都没有用。刑狱司的神仙最是铁面无私,此前不少天界同僚设宴想请人登门套近乎,但没一个赴宴的。
如今,他们奉命来抓嫖客吗?
肯定会闹个鸡飞狗跳。
方锦笑了,本想出门看乐子,忽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踅身问林渊:“若是我出去凑热闹,同刑狱司的人说,我只是路过,他们信吗?”
林渊沉默一瞬,艰涩地道:“锦锦,莫要太天真了。”
言下之意就是——人都在厢房里了,说没嫖,骗鬼呢。
方锦丧气地坐回太师圈椅上,低声骂道:“千百年来,黑市都开得好好的,怎么说整顿就整顿?还要抓客人示众以儆效尤?”
林渊轻咳了一声:“许是想整顿黑市里的不雅男女关系。”
“嘁,都老皇历了,现在要搞这个,早干吗去了?”方锦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哪个瘪三提的点子……要被我知道,回天界的时候抄他老家!”
“锦锦,不可动粗。”
“你袒护他?”
“我没有。”
“那你帮他说话?”
林渊淡淡地道:“我不过是自保。”
方锦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贱兮兮地问:“难不成,你就是这事的始作俑者?”
林渊抿唇:“只是捎带提过一句。”
方锦更雀跃了,她起了坏心思,一把攀在门板上:“要是让刑狱司的人见到你在这儿,保不准会卖咱俩薄面,放我们一条生路。”
什么薄面,方锦不过是想看林渊出丑。
提出要清剿暗门子黑市的林渊神君,居然就是谢馆秦楼里的一个熟客,这让人怎么想?多劲爆呀!
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已然按捺不住了。
岂料,还没等方锦拉开门,林渊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冷声制止:“你以为能算计我,可事实上,不过是害了你自己。”
“这话怎么说呢?”
“我们是下界赎罪的,不四下寻妖王魂魄,却在黑市里眠花宿柳,你觉得帝君不会生气吗?”
林渊一语惊醒梦中人,方锦慌了,急忙按住门板:“阿渊说得在理,切莫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快开门,天界刑狱司来查验身份了。”
“怎么办?”方锦慌张地问。
林渊并指念咒,召唤出沉睡多时的小白,道:“你释放出蛇魂,引得屋外人往别处去。”
小白知晓林渊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翻了个白眼,吐着芯子,从林渊手上游下来。
不过一瞬息,小白便潜出屋外,释放出无穷无尽的妖气,招摇至极,几乎满身都写着“我乃大妖怪,贱得慌,来抓我呀”。
刑狱司的人果然被小白浓郁的妖气所吸引,立马追上:“这是什么气息?快跟上瞧瞧!”
屋外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我们走。”林渊催促方锦翻窗离开。
方锦问:“那小白呢?不管他了吗?”
林渊沉寂一刻,道:“为主牺牲,他死得其所。”
方锦终于明白人心的险恶之处了。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法子,若小白一去不复返,她会多给他烧些纸钱的。
待方锦和林渊逃出黑市,已是月上中天。
约莫过了三四个时辰,小白气喘吁吁地寻到他们,破口大骂:“你们就这样抛下我了?”
方锦可怜小白,难得大发善心地夸赞他:“这不是知道你乃上古妖王剑,妖力非凡吗?不过一群天界小喽啰,如何能为难你呢?”
小白被方锦这番话捧得飘飘欲仙,咳嗽一声,道:“那是。吾出马,战无不胜,怎可能被一群天将刁难。想当年,我主子带我杀上妖山,以一己之力破天界万军……”
他自顾自地吹牛,还没等话说完,就被方锦打断了:“等会儿,你主子?是指阿渊吗?”
方锦话音刚落,林渊就朝前迈了一步,风轻云淡地踩住了小白的脖颈,叫他噤声。
那脚力之大,直接将地面踩出了一个深坑,像极了要毁尸灭迹,小白没了声息,直挺挺地歪倒在地上。
林渊扫了小白一眼,淡定地道:“不,他说的是前主子,也就是妖王。”
方锦恍然大悟,笑道:“我说呢!想来是小白太思念旧主,嘴瓢了,说出这样的话。阿渊,他这般恋旧可不好,你要好生管管,免得他叛变,对你不利。”
“我省得。”林渊漠然地道,“若他再敢乱说话,我定会将他熔了,铸个夜壶来使。”
小白昏死不过一瞬,一刻钟不理他,他又恢复原样了。
他这一回差点被主子碾碎了内核,自然知晓嘴巴要严的道理。
小白懊恼地游回林渊腕上,闷闷不乐地当了几日哑巴。
好在方锦心细,察觉他的伤心心绪,递给他一块烤猪蹄膀吃,他才慢悠悠活过来。
这样一比,方锦是要比林渊体贴。
小白啃着猪蹄,吃得满嘴流油,道:“吾辈不能白吃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吾乃法力强盛的妖王剑,定能满足你的愿望。”
方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便问:“既如此,那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向往御剑飞行已久,你……能借我骑上一骑不?”
“吾若是拒绝呢?”
方锦微笑:“我昨晚给阿渊画了不少夜壶的款式,借你剑身打造,必是美轮美奂。”
他就知道,这么有夫妻相的两人,怎可能一个是黑一个是白,不过是林渊坏在明面上,而这小娘皮是憋在心里蔫儿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