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道歉
“真正让我难过的是,原来,丁峻明在她心里这么重要。”
——谢泽阳的日记
谢泽阳送完作文纸回到教室时,班主任徐老师在讲台前叫住了他。
“我听说暑假有个中学生软笔书法大赛,你是不是报名参加了?”徐老师问他,又嘱咐道,“我听说奖金挺高的,一等奖能有一万块钱左右,最低的三等奖也能有几千块钱。你听着点儿广播通知,明天别忘了把作品带过来,交到广播指定的地点。”
“好,谢谢老师。”他说。
次日清早,他把写完的书法作品放在了广播要求的书画室门外的桌子上,回班级时恰好路过十六班,下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
“你看见沈冰清了吗?她又没交数学作业。”十六班的数学课代表站在教室门口,问一个正要往外走的同学说,“还有丁峻明。”
“沈冰清我不知道,丁峻明好像和十五班那个体育生出去了,看着像要打架。”
“丁峻明打架?”
“在哪在哪?我要去看!”
“……男厕所。我想起来了!刚刚沈冰清好像去找他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道。
谢泽阳转过头,注意到男厕所门外,丁峻明正和一个男生纠缠在一起。场面激烈混乱,两人从男厕所缠打到书画室门口,男生朝丁峻明胸前狠狠踹了一脚,丁峻明后退几步,猛地撞上了身后书画室门外的桌子。
谢泽阳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书法作品掉落在了地上,值日生刚拖完地,纸面浸染了大片的水渍,纸上的字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他皱了皱眉,见男生依旧不依不饶,挥出拳头对着丁峻明脸上砸了过去。丁峻明避闪不及,他正想赶过去制止,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丁峻明身前。
“你干嘛?”丁峻明急了,吼道,“快闪开!”
“沈冰清!”谢泽阳立刻高喊她的名字,气喘吁吁跑了过去。
“主任来了!”他急喘着气说。
男生挥拳的动作僵住,转过了头,沈冰清也偏过头,怔怔望向他。
谢泽阳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什么都没说,把掉落在地上的宣纸捡了起来。
墨迹被尽数晕染开,雪白的宣纸被染上刺目的污垢,整幅字被毁了个彻底。他捏紧了宣纸,眼前却反复重演着刚刚她冲过来挡在丁峻明身前的那一幕。
比白纸上的污渍更加刺目,直直刺进他的心里,滋生出密密麻麻的痛意。
在走廊巡视的主任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立刻急匆匆赶了过来,看了眼谢泽阳手中的宣纸,问他:“这是你准备参加书法比赛的作品?”
“只能重新再写一幅了。”主任摇头叹了口气,抬头问,“谁弄的?”
丁峻明舌尖抵了下渗血的唇角,正要开口承认,却被沈冰清抢了先。
“主任。”她把丁峻明挡在身后,“是我弄脏的。”
“和丁峻明没关系。”她说。
“沈冰清,又是你!从开学到现在,你数数自己惹了多少祸了?”
“这次我必须得找你家长过来!”
“谢泽阳,你想怎么解决?”
“没事,主任。”他说,“她……他们不是故意的。”
“您别找家长了。”
沈冰清立刻举手表态:“主任!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真的!”
“您就别找我家长了,求您了!”
“不行,我今天必须找你家长过来!”主任态度坚决。
“主任。”谢泽阳再次开口,声音很低,分辨不出情绪,“今天这件事就算了吧。”
“您就别找家长了。”他说,“求您了。”
主任一愣,顿了片刻说:“行,既然你不追究,那这事儿就先算了。”
“你们仨!回去一人写一份检讨,把今天发生的情况交代清楚!”
“记住啊,沈冰清!这几天我重点观察你的表现!”临走前,主任警告沈冰清道。
“你们几个!都好好反省!放学前把检讨交到教导处!”
主任说完便背着手离开,谢泽阳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谢泽阳!”她在他身后喊他,“对不起!”
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继续走回了教室。
他回到教室里,站在黑板前准备写今天的课表,无意间听见身后两个正在值日的女生边擦讲台边小声聊天。
“听说十六班的沈冰清把班长参加书法比赛的作品给弄脏了。”
“不是她,我亲眼看到是丁峻明。”
“啊?那她怎么跟主任说是她啊?”
“那当然了,人俩什么关系……你绝对猜不到!早上丁峻明和方振铭打架,沈冰清还冲过去挡在丁峻明前面呢!”
“天呐!你再详细说说!太激动了,我好想听……”
谢泽阳定定望着眼前的黑板,捏着粉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了白。他的一颗心仿佛浮在水面上,被两人的对话重重向下拉扯,一点点没入了水底。
早自主练习开始前,徐老师走进教室,喊他道:“谢泽阳,你过来一下。”
“语文老师把东西落在这儿了,你给她送过去。”
“她现在应该在十六班。”
“好。”谢泽阳接过徐老师递给他的教学参考书。
他来到十六班门口,看到林老师正站在讲台发语文晨考卷。
“沈冰清?”林絮突然开口。
“在!”沈冰清立刻起身。
“这是你的发绳吧?我刚刚在走廊阳台上捡到的。”
“是!谢谢老师!”
沈冰清上前去取发绳,嘴角抿着笑说:“老师……”
林絮:“嗯?”
“老师你真好看!”
“老师我爱你!”
“比心!”她不停用手指向林老师比心,赖在讲台前不肯离开。
“沈冰清。”后门传来了十六班班主任的声音。
沈冰清后背一僵,讪讪转过了身,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来,给我也比个心。”班主任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语气凉悠悠的,“我要个比语文老师的更大的。”
“比不出来你就在前面站着吧。”
沈冰清心一横,抬起头张开了双臂,用夸张的动作在头顶比了个大爱心,一边比着,一边憋不住笑了。
全班同学一起笑了起来。
谢泽阳不禁也弯起了唇角,紧接着,他看到沈冰清悻悻回到了座位上,丁峻明凑到她身边贱兮兮地说:“咱们以后不干这丢人事儿了,行不?”
沈冰清伸手要打丁峻明,却被他扯住了手腕。丁峻明力气不大,却偏偏让她挣脱不开。她又急又气,他却不肯松手,只是看着她笑,直到班主任将眼锋扫了过来,他才终于松开了她,伸手在她头上胡**了一把。
谢泽阳唇角的笑意凝住,好像只要再稍稍往上一扯,便会牵扯出心里一阵难忍的刺痛。
沈冰清转回身,把桌上的卷子往旁边一扔,开始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用三角板切橡皮玩儿。
班主任走过来,一把抢走她手里的三角板和橡皮:“不想考试,就去办公室外面给我数卷子去!”
“一个班五十五张。”
“去吧!”
“好嘞!”沈冰清眉梢一挑,迅速从座位上起身,临走前还得意地朝丁峻明吹了声口哨。
“沈冰清和丁峻明,这俩人最不省心!你得费点心了。”班主任走到讲台前对林絮说,“尤其他俩那个字写得……写个数学符号我都认不出来。”
“谢泽阳?什么事?”注意到他一直站在门口,班主任问他道。
“老师您好,林老师把书落在我们班了。”他走上前,把教学参考书递给了林絮。
“好。”林絮接过他手里的参考书,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老师。”他答道。
班主任瞧了他一眼,接着对林絮说:“这孩子是市中考状元,早上我在走廊里看见他写的毛笔字了,写得可真漂亮,都快赶上书法家写的了。”
“他文采也好,听徐姐说,中考作文得了满分!再看看我们班这个,和人家的差距得有多大!”班主任的视线挪到了还站在门口的沈冰清身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班主任厉声问她。
沈冰清没说话,转身走出了教室。
第十四章原谅
“沈清清,我原谅你了。”
——谢泽阳的日记
周末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谢泽阳独自挎着书包往车站走,恰巧路过一个小超市,走进去打算买瓶水喝。
“你俩差不多得了,帮忙看个店,把店里的东西快吃空了,合适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妹妹!咱得让光光明白一个道理——什么叫‘家贼难防’!”
“……”
收银台附近一个临时搭起的圆桌前,三个人正边吃火锅边聊天。
“本来我都说服我爸了,结果要不是她和光光非要来这破学校,谁跟着来这儿受罪?借读费贵得要死。”丁峻明愁眉苦脸地向程勇抱怨。
“你要是肯好好学习,再贵十倍的借读费你爸都能给你出。”沈冰清悠悠说道,“心疼钱还不知道努力。”
丁峻明拆她的台:“欸,你先别说我,你先看看你自己。”
“费那么大劲儿转学就是为了来这儿,结果不还是和我一样,到现在作业一个字都没写吗?”他眨着眼睛问她。
“要不是……”沈冰清气急辩解,“要不是为了你俩,我能非要来吗?”
“别!我可不背这个锅,光光肯定也不背。”
“你来了之后整天和江萌黏一起,只要有江萌在,你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舍给我。”
“谁让我一找萌萌你就来烦我!”
“我……”丁峻明无话可说,转头看向程勇,“程勇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你每天就知道找江萌,你找过我一次吗?”
“我再警告你一遍,对我家萌萌好点儿!”沈冰清咬着筷子,凶巴巴地警告他,“再让我发现你欺负她一次,你就完了!”
“不是,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丁峻明一脸冤枉,看见沈冰清愈发凌厉的眼神,无奈妥协说,“行,我保证永远不可能欺负她!对她嘎嘎好!行了吧?”
沈冰清这才收回目光,补充了一句:“还有许澄光。”
“你俩知不知道他有多无耻?”
“?”
“他说他懂手语,让萌萌雇他当翻译。”她说。
程勇震惊:“我就想知道当这个翻译能挣多少钱?你要这么说,我觉得我也能学学手语。”
“他让萌萌每天借他抄语文作业。”
“???”
“无耻!”
“太无耻了!”两人义愤填膺附和道。
“哟,这不是市中考状元吗?状元来我们小店买水?真是蓬荜生辉……”丁峻明见他拿了瓶矿泉水来结账,瞬间变了脸色,阴阳怪气道。
丁峻明话音未落,沈冰清突然被呛了一下,剧烈咳了起来。丁峻明连忙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又把手边的一杯温水递给了她。
“你慢点吃!真是服了,有人和你抢吗!”丁峻明皱眉喊道。
“你太客气了,阳哥。”程勇说,“就一瓶水的钱,光光不可能要,不用给了。”
谢泽阳把两张一元纸币放在收银台上,淡声道:“收下吧。”
他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听见沈冰清在身后喊他的名字,脚步一颤。
“谢阳……谢泽阳!”
“你那幅字……我不知道你要用它参加比赛。”
“你还来得及重写一幅吗?”
“来不及的话,我把奖金转给你吧!”
“不用了。”他说。
“不行,这本来就是我的错,我转给你!”
“怎么成你的错了?这不是我的错吗?”丁峻明打断她,“要转也是我给他转。”
沈冰清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谢泽阳心里却漫开了酸涩。
她一直在护着丁峻明。
丁峻明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
或许,是比“之一”更为重要的存在。
“我欠的是一句道歉,不是钱。”他没什么表情地开口,目光落到了丁峻明身上,“还是你觉得,所有问题都能靠钱解决?”
“谢泽阳你没完了是吧!”丁峻明恼火,“你那幅字确实是我弄脏的,多少钱我赔!还是你想怎么解决?打一架吗?”
“老丁!”程勇拦住他,劝道,“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他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超市。
周一放学后,谢泽阳照例负责检查各班的值日情况,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走廊里,两个刚值完日的女生闲聊着从他身侧走过。
“沈冰清写了一天的毛笔字了,写一张被没收一张,太惨了……”
“咱老班已经撕了她三张了……”
“结果最后一节自习上,她居然又掏出一张开始写……”
“不是吧?她真打算重写一幅交上去,还谢泽阳的奖金啊?就她那个字,可能评得上奖吗?”
“不然这么办?说白了还是为了帮丁峻明呗。”
“那丁峻明自己怎么不写?”
“他?他那个字还不如沈冰清的呢……”
两个女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感慨道:“要强的清清和她那不争气的竹马小明……”
刚好路过十六班的后门,谢泽阳闻言脚步顿住,侧头从半开的门缝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沈冰清。
室外风大,教室的窗户敞开着,他注意她轻轻哼了一声,肩膀缩了缩,桌上的宣纸被风吹散了一地。
他眸光微沉,推门走了进去。他来到她身侧,伸手将窗户关严,又将她垂落在椅子上的校服外套捡了起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弯腰去捡地面上的纸,看到了纸上的内容,指尖颤了颤。
废弃的宣纸上用毛笔画着一个大头娃娃表情包:不开心。
另一张宣纸上画着另一个表情包:一个大头娃娃在暴打另一个大头娃娃。
幼稚鬼。
谢泽阳腹诽,唇角没忍住弯了弯,忽然看见她眉心皱了皱,嘴里嘟哝着一句话。
“我的字太丑了,怎么写都写不好。”
“谢阳阳……”
“对不起……”
少女额前的一缕碎发垂落在颊上,谢泽阳抬手轻轻帮她拨开,指尖停驻了许久,才回过神收回。
他看到她皱起的眉心终于稍稍舒展。
她不会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怪她,甚至都并没有怪丁峻明。
他之所以和她置气,摆出一副得理不让、咄咄逼人的面孔,不过是因为她对丁峻明毫无保留的在意和保护。
他希望她能也在意他一点,甚至贪心地想要去和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丁峻明比一比。
可没资格就是没资格。
他拿她没有办法。
他把散落一地的宣纸全部收在手上,注视着少女恬静安稳的睡颜,在心里默默对她说,沈清清,我原谅你了。
第十五章腿伤
“你不会知道,其实我有多希望,你是来给我送药的。”
——谢泽阳的日记
他去校外的小卖部重新买了一沓宣纸,打算再写一幅毛笔字上交参赛。深夜里,他把一幅字写完装进手提袋,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上显示出一条匿名短信。
“拿一万块钱来酒吧后门,不然直接去你家敲门。”
他眼里透出冷意,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了一个妈妈塞给他用来防身的“小型电棒”,将它装进外套口袋,随后拿起手机走出了宿舍。
“钱带了吗?”追债的男人站在酒吧后门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他。
他走上前,神色淡然道:“没带。”
“父债子还,你要是还不了也简单,我现在去你家,问问你妈能不能还。”
“还得了。我下周就给你。”他说。
男人嗤笑一声:“行,那我就再信你一次。乖弟弟。”
“不过今天既然来都来了,不留下点儿什么,是不是不太够意思?”
“我看你这手机不错……”男人伸手去抢他的手机,他侧身一躲,男人扑了个空,眯了眯眼,脸上尽是戾气。
男人抡起拳头,他瞄准机会,钳制住男人的双臂,膝盖顶上男人的腹部。男人吃痛吸气,从身上摸出把刀,猛然向他冲来,他避闪不及,险些从台阶上跌落,迅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电棒,抵在了男人身前。
“我报警了。”他另一只手高举着手机说。
此时酒吧发生了打架事件,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男人咬咬牙,瞪了他一眼后转身跑开。
他挣扎着从台阶上起身,右腿膝盖处却疼得动不了,估计是骨折了。有路人经过注意到他,将他送去了医院。
第二天学校举办开学典礼,并安排了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他向徐老师打电话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请了一天的假。
隔天清晨,他单手拄着拐走进教室,看到自己桌面上堆满了药、零食和写满字的便利贴,呆呆愣住。
没过一会儿,许澄光和程勇手里拿着水杯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腿怎么摔的?这么不小心。”许澄光问他。
程勇也紧跟着问:“是啊阳哥,好点了没?”
“没事,好多了。”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桌面问他俩,“这什么情况?”
“你昨天不是没在开学典礼上发言吗?好多女生知道你把腿伤了,给你送温暖来了!”程勇摇头感叹,“那场面真是……相当壮观!果然长得帅加上全市第一就跟开外挂一样,羡慕不起啊,羡慕不起。”
“不过说到昨天这个开学典礼……”程勇咧着嘴凑到他面前,“阳哥,你不知道昨天光光因为这个事儿,都经历了啥……”
“昨天你不是临时请假了吗?然后主任就让他替你做新生代表发言。”
“再然后吧,他没稿。写发言稿这个事儿也属实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就在他犯愁的时候,十六班的语文课代表,江萌,人家正好去办公室给林老师送作文。结果他就把江萌写的作文给打劫了。”
“就是林老师之前布置的,让咱们写新生入学感受的那篇。”
“结果他读一句卡一句,里面好多字不认识,笑死了哈哈哈。”
“光光,我必须要和你说啊,你一定不必自卑,就她引用的那些课外古诗文里面的字,一般人都不认识,你真不是文盲……”
许澄光踹了一脚他的椅子腿儿。
“看吧!还恼羞成怒了!”程勇依旧伏在椅背上笑个不停。
谢泽阳也露出了一丝笑意,突然听见门口有人朝教室里喊了一句:“许澄光!十六班的沈冰清找你!”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头,向教室门口望了过去。沈冰清手里拿着一瓶药站在门口,正在朝他们的座位张望。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他下意识低下了头。
许澄光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教室门口问:“找我什么事儿?”
“……沈冰清。”见她魂不守舍,还在往教室里看,根本不看他,许澄光无奈问道,“你看看我行不行?”
“你真是来找我的吗?”
沈冰清终于回神:“那个……小明手受伤了,你不是有小药箱吗?我来给他拿个药。”
“我看到了,不就划个口吗?我给他创可贴了。”
“创可贴不行!得包扎!”沈冰清说。
“啥?”
见她堵在门口不肯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许澄光只好妥协:“行,包扎。”
“药箱在我桌箱里呢,你自己去拿。”他说,又问,“对了,江萌在不在教室?我找她有事。”
沈冰清目光警觉,盯着他问:“你找萌萌什么事?”
“管这么宽。秘密,就不告诉你。”许澄光说完就往门外走。
“反正你要是敢欺负她,你就完了!”沈冰清冲他喊道。
许澄光回了她一句:“你要是再不去拿药的话,你的小明伤口该愈合了!”
沈冰清来到许澄光的座位上,从他的桌箱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箱,打开盖子,垂着头翻找起来。
程勇津津有味看着她的动作,眉梢一挑:“清姐对小明可真是……慈母般的关爱啊。”
“那当然,我们俩是坚不可摧的母子情。”沈冰清说。
“就没想过往别的方向发展发展?毕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程勇话没说完,被她开口打断,“没想过,想不了。”
她抬头看向程勇,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呢……就只希望他能快点长大,找个对象,然后和他对象一起孝敬我。”
“噗——”程勇被逗乐了,“行吧,母子情也挺让人羡慕。”
“你说说你们,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拥有这么多爱呢?”程勇托着腮,表情哀怨,“你看我们阳哥,伤了腿,有多少人给他送药!”
“满满一大桌子!还有什么爱心小零食、小纸条啊……啧啧,我给你念一张小纸条啊——希望你早日康复,虽然这次开学典礼没能跟你一起主持,但我很期待下次的艺术节,可以和你成为搭档……”
“欸?你手里一直拿着的是啥?带过来的好吃的吗?”程勇问沈冰清。
“是好吃的,吃不吃?想吃给你。”她晃了晃手里的云南白药。
“咦——赶紧拿走,阳哥桌上这一堆就够熏人的了,你又拿来个一模一样的!”
“你这也是给阳哥送的啊?”
程勇话音刚落,谢泽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然而紧接着,他看到她往自己的桌上瞥了一眼,语气淡淡道:“不是,是还给光光的。”
第十六章发绳
“今天,我给她绑头发了。”
——谢泽阳的日记
开学典礼结束不久,国庆假期开始前,学校的“校园艺术节”活动拉开了帷幕。
每个年级需要负责不同类型的节目,高一年级负责的节目是诗朗诵比赛。听说诗朗诵比赛由林老师带领参赛,学校要求所有参加演出的师生必须统一服装,并特地为他们购置了一批符合朗诵主题的“民国学生装”。
听说市教育局的领导也会来观看这次艺术节表演,德育主任在广播中重点强调,除了有节目的同学可以穿演出服以外,其他同学必须全部穿校服。这周刚好轮到谢泽阳值周,主任叮嘱他提前检查好每个班级的校服情况,务必保证每名同学在领导到来之前都能把校服穿好。
这天早上,他从家里穿好了一身“民国长衫”,又套上校服外套来到了学校。他刚走进教室,发现室内竟然一片狼藉。符昕雅的桌子翻倒在地上,桌箱里的书本和日用品零零碎碎洒了一地。
他将视线移到自己的座位,看到江萌坐在那里,许澄光正神情专注地往她的手腕上喷药。他走过去,听见许澄光说了一句:“老谢,借用一下座位,你先坐旁边。”
“阳哥,你错过了一场相当激烈的大战。”程勇凑到他身边,压低嗓音道,“符昕雅今天早上找了好几个混混在学校附近堵江萌,那几个人还带刀了。要不是咱们林老师及时出现给挡了一下,刀就划在江萌脸上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江萌喜欢夏亮宇,就十四班的那个艺术生,符昕雅一直在追的那个。”
“江萌给他写的日记,被符昕雅发现了,然后她就开始气急败坏。”
“看见符昕雅的桌子了吗?光光给踹翻的。”
“林老师没事吧?”他问。
“没事。”程勇说,“手心被刀划了一道,已经上药包扎了。”
“你说光光和沈冰清不愧是一家人,俩人脾气都挺暴啊。刚才沈冰清也过来了,直接冲符昕雅来的。好家伙,上来就把人给拽走了,听说是去女厕所单挑了。”
“班长!我在女厕所门口捡到件校服,担心是咱班同学的,就给拿回来了!今天不是有领导来检查吗?你一会儿快问问咱班有没有人丢校服!”一个男生跑过来说。
“咦——这校服是经历了啥?”程勇看着男生手里的校服,一脸嫌弃地说,“这是刚从下水道里捞出来的吗?咋脏成这样了?”
“这肯定不能是咱班同学的……”
男生突然道:“班长,上面有个标记!QQ,前面好像还有个S,看不太清……”
谢泽阳一把扯过校服,冷着脸飞快跑出了教室。
程勇和男生愣在原地:“他咋了?”
“不懂,”程勇不解挠头,“SQQ,谁啊?”
谢泽阳飞奔到女厕所门口,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洗手台上扔着一个橘色的发绳,他把它捡了起来,呼吸不稳,思绪也突然乱了。
她会去哪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反应是担心她被带去了教导处,于是几步爬上了楼梯,在路过年级办公室的时候,下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脚步顿住。
办公室里,沈冰清正站在林老师的办公桌前和她说话。
“老师,您别批作业了。手心出汗写字多疼啊。”
“没事。”
“我还这样考过试呢。”林絮笑了。
“啊?那您上次是因为什么划伤手啊……”
林絮沉默片刻,笑了笑,没有回答。
“老师,我给您吹吹吧!不知道隔着纱布吹管不管用,我试试!”
“真没事……”林絮抬手去揉她的头,问,“萌萌怎么样了?”
“手腕上有点伤,光光给她上药呢。”
“没去找校医?”
“光光比校医厉害!我表舅……也就是光光的爸爸,以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医生,他从小就跟着表舅学医,治点小伤不是问题!”
“他还会治伤?”林絮惊讶问。
“老师,除了语文他啥都会,你说气不气人!”沈冰清语气夸张,拱火说道。
林絮无奈笑了,说:“你快回去吧。回去收拾一下,把头发扎好,一会儿该出发去礼堂了。”
“好吧,不过在我走之前,我要把您的红笔全带走。”
林絮一怔,噗嗤笑了,拍了拍她的肩:“好,我先不批了,歇一会儿再批。”
“快回去吧!”
谢泽阳还站在办公室门口,和正从里面出来的沈冰清迎面撞上。
“怎么?知道我和你们班同学打架,这么一大早就跑来告状了?班长大人?”她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调侃道。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淡黄色T恤,头上的发绳被扯掉了,蓬松浓密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衬得她小巧精致的脸颊更加白皙素净。
谢泽阳唇线绷直,一言不发,将她浑身上下完整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还好,应该没有受伤。
他这才松了口气,一直握成拳渗出汗的手掌终于缓缓松开。
“赶紧回班!领导和主任一起从楼上下来了!要检查仪容仪表和校服!”他们身后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谢泽阳眼疾手快,一把拽起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身后的楼梯间里。
“喂!你干嘛!谢泽阳!”
他食指抵在唇畔,示意她不要说话。
“你……”沈冰清喃喃道,“你把我的校服还给我吧。”
她伸手去拿他手里残破不堪的校服:“谢谢。”
他却没肯给她,而是将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先穿我的。”他说。
沈冰清怔了一瞬,看着他问:“你就这么怕我给学校丢脸吗?”
“不愧是值周负责人,真负责。”她垂头瞧了眼自己穿在身上的宽大校服,低声说道。
谢泽阳没说话,习惯性地抬起手,将她校服领口处没拉紧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初一那年,每次她拉链拉不好,他都会顺手帮她拉紧。
名义上,他说自己是在规范她的仪容仪表。
实际上,他不过是怕她会因为冷风吹进领口而着了凉。
沈冰清眼睫颤了颤,而后仰起头,闷闷说了一句:“我的发绳,你也给我吧。”
“我绑下一头发,谢谢。”她紧接着说。
谢泽阳把发绳递给她,看她接过发绳,手臂刚抬起来,突然皱眉咬了下唇。
“怎么了?”他问。
“这儿疼?”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右臂里侧的一处地方,“刚才打架弄的?”
“嗯,刚才符昕雅扯着我胳膊扭了一下。”
“不抬起来不疼,刚刚抬起来才发现有点儿疼。”她说。
他凝视着她的手臂,唇角紧抿,半晌叹了口气说:“那别抬了。”
他说着,接过她手里的橘色发绳,抬脚走到了她身后。
他将她颈后的发丝拢了起来,用五指轻轻捋顺,然后将发绳绕了两圈,在高处绑了个马尾,又将发辫拧成一股,缠绕起来,盘成了一个丸子头。
他的记忆突然被拉回到初三那年的除夕夜,他放完鞭炮走进家门,看到妈妈正站在灶台前绑丸子头。
“这么绑起来好看吗?”妈妈问他。
“好看。”他说。
“沈冰清也经常绑丸子头。”他禁不住和妈妈提起她,“但她的丸子头没有这么利落,总有碎发垂下来,看着有点乱。当时我们班同学还以为她是为了有凌乱美,故意这么绑的。”
“结果后来,她偷偷告诉我说,其实是因为她不会梳头,更别提绑头发。”
妈妈笑了。
“那你跟我学学,等下次再见到她,你教教她怎么绑。”妈妈说。
那时的他,跟妈妈学会了怎么绑丸子头,却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他静静注视着为她绑好的头发,不知注视了多久。他手上的动作早已停下,双臂却忘了放下来。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此刻咚咚的心跳声,在狭小静谧的空间里,如同汹涌的海浪愈演愈烈。
“好了。”他放下手臂,淡声说道。
她没说话,也没动,依旧仰着头,很久后才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她说话时带着闷重的鼻音,他走到她身前,注意到她眼尾泛红,眼里微微湿润。
“怎么了?”他惊讶问道。
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含糊解释说:“没事,就……胳膊……忽然有点疼。”
“领导和主任应该已经走了。”她仓促抹了下眼睛,转身走向教室,“我去找光光给我看看……不行就去找校医。”
“好。”他跟上她的脚步说。
艺术节表演很快开始,礼堂里,谢泽阳和许澄光一起坐在观众席的一角。
“我给她看了,没什么大问题,贴上膏药养几天就能好,不用担心。”许澄光说。
“嗯。”谢泽阳答道,“谢了。”
“应该的,你和我道什么谢。”许澄光淡淡道。
空气陷入凝滞,他察觉到今天许澄光似乎兴致不高,一直没怎么说话,神情格外烦躁,目光一直紧盯着同一个方向。
谢泽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第二排中间座位上江萌的背影。
“你怎么了?”他问许澄光。
“烦。”
“烦什么?”
“说不明白。”顿了片刻,许澄光再次开口,问他,“你觉得,夏亮宇这个人怎么样?”
谢泽阳笑了,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也觉得江萌喜欢他?”
“你觉得,江萌日记里写的‘X’,是夏亮宇?”
许澄光像受了委屈,说话的声音有点闷:“我上次无意间听见江萌跟沈冰清说,她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而且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
“她考来咱们学校,也是因为那个人。”
“夏亮宇不也是从你们县考来的吗?而且他和江萌还是小学同学。”
谢泽阳淡声说:“我觉得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许澄光突然转过头看他,“‘X’,……难道是你吗?”
谢泽阳哭笑不得,问他:“为什么是我?万一是你呢?”
许澄光眼皮一耷:“我才认识她多久……”
他喃喃自语着,谢泽阳唇角翘了翘,没有再说话。
他恍惚回忆起中考前的那一天,江萌和他在教室里聊天时对他说过的话。
“比如某一刻,你遇见了一个人,他带你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那一刻起,你发现,你的人生忽然有了焕然一新的光彩。”
“哪怕后来你见不到他,甚至他不记得你了,也没有关系。”
“因为你相信,在两个世界的交接点,你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第十七章欢送会
“我看到她骑车载一个男生回家。他们穿了同款的运动鞋。”
——谢泽阳的日记
国庆假期一过,十月底便迎来了期中考试。期中考试结束当晚,徐老师跟同学们说,林老师下周就要回北京了,明天开始会由新的语文老师来给他们上语文课。
晚自习下课,谢泽阳收到了许澄光给他发来的微信消息,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为林老师组织一场欢送会。
他带着电脑去超市找许澄光,跟他一起通宵设计了欢送会的整个流程,写好了主持稿,并通知同学们提前准备好明天想要送给林老师的礼物。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渐明。他们简单吃了早饭,然后提前来到了教室进行准备工作。在征得徐老师的同意后,他把连夜做好的PPT拷进教室的多媒体电脑里,许澄光则去了办公室请林老师过来。
林絮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全班同学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大家都坐好,保持安静!”许澄光在讲台前主持,“因为林老师马上回北京了,今天我们一起来为林老师举办一场欢送会,祝愿林老师能够在未来的求学和工作之路上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许澄光话音刚落,同学们汹涌澎湃的掌声再次响彻了教室。
“首先,我来给大家播放一段视频。”许澄光说完,打开了电脑桌面上的服务器,在“元旦晚会”文件夹里点开了一个视频。
“大家好,我是实验中学2012级毕业生叶风,现在在复旦大学读研三。今天受徐老师的邀请,来给咱们一班的同学讲一讲学习方法。”
叶风学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频里,教室里立刻沸腾,同学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林絮站在讲台一侧,此时正专注地注视着屏幕,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其实我吧,真的不会什么学习方法。”视频里的叶风学长挠头笑了,同学们也跟着笑了。林絮睫毛颤动,同样露出了笑容。
“要不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不过不是我的故事,是你们的一个学姐,她的故事。”
许澄光突然暂停了视频,卖关子问:“现在是提问环节,请问这个学姐是谁?知道的同学请举手!”
“林老师!”同学们齐声回答,有男生小声说了一句“林妹妹”。
“回答正确!现在请大家接着往下看。”许澄光按下了视频播放键。
“她曾经送给我一句话,这句话陪伴了我很多年,给了我很大的动力,所以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们。”
“To win the world,去赢过这个世界。”
“如果对自己当下所处的这个世界不满意的的话,就自己去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用它来打败现在的世界。”
“我说完了,谢谢大家。”
视频播放完毕,同学们却仍然沉浸其中,坐姿端正,仰着头静静注视着大屏幕。
直到有人带头鼓起了掌,大家才纷纷回神,情不自禁地拍手鼓掌。
讲台前的许澄光接着开口:“播放这个视频,是希望大家能够记住叶风学长送给我们的这句话。希望我们可以像林老师和叶风学长一样,去做真正想做的事,去追求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用自己创造的世界,来打败现在的世界。”
“下面我宣布,欢送会正式开始!”
“大家踊跃发言,有什么想对老师说的话,可以直接站起来说。”
“老师!”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我想抱抱!”
林絮含着眼泪笑了,走到她的座位前,伸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师我也要抱!”
“我也要抱!”
“老师,我也要!”
“别抢别抢!注意秩序!一个一个来!”许澄光急忙喊道。
“老师,我想跟您道个歉。有一次您让我改语文卷子,我忘改了,就骗您说卷子丢了。”
“后来您重新拿了一张让我做,重新给我批了一遍。我不知道您当时手受伤了,是缠着纱布给我们批的卷,老师,对不起!”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说,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老师还有我!我不应该抄语文作业。”又一个男生站起来说道。
“老师还有我!我不应该在语文自习课上睡觉……”
“老师,我们会想您的!”
“老师,您有时间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
“老师,我们爱您!”
同学们陆续从座位上起身,一个接一个地表达着自己的愧疚和感恩之情。林絮认真听着,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接过附近同学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谢泽阳心中酸涩,看见许澄光走回讲台,开始宣布下一个环节。
“接下来是诗朗诵环节,所有同学起立!”
同学们整齐划一地迅速起身站好。
“大家一起来看大屏幕上的这首诗。这首诗是由我们的班长,也是我们的语文课代表——谢泽阳同学写的。”
“老谢!你来带读!”许澄光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上讲台,带头道:“师恩如山,一二!”
“师恩如山,铭记于心……”
一首诗朗诵完毕,同学们没有坐下,而是一起向林老师再次鞠躬,齐声喊道:“老师,您辛苦了!我们爱您!”
林絮泪眼模糊,哽咽着对他们说:“谢谢你们,我也很爱你们。大家快坐下吧!”
“老师,您来说几句吧。”他把讲台的位置让给林絮。
“非常感谢大家,我真的……特别感动。从开学初拿着名单认识你们开始,到半个学期结束,只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却让我对你们每个人都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想跟大家说,你们每个人都是最独特的星星,都会焕发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光芒。所以希望你们可以继续努力,去迎接未来属于你们自己的最璀璨的人生。”
“好,我说完了。”林絮对许澄光说。
“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同学们接连回应道。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最后一个环节,合影和赠送礼物。”许澄光来到电脑前,将大屏幕的背景调成了一张图片,图片上写着一行英文——“To win the world.”
大家争先恐后地挤到黑板前和林老师一起合影,又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放到了讲台上。
“谢泽阳,许澄光!”徐老师从教室后排走过来,“你们俩帮林老师把这些礼物送到办公室去。”
“好嘞!”许澄光抱起礼物,跟他一起答应道。
他们来到年级办公室,注意到林絮的桌上已经堆放了不少礼物。
“这些应该都是十六班送的,我看见沈冰清的了。”许澄光说,“这张贺卡是她昨天熬到后半夜做完的,还有这个水晶球,她昨天下晚自习之后,把附近开门的礼品店跑了个遍,才终于找到一个让她满意的。你看上面的齐刘海小女孩,像不像咱林老师?”
谢泽阳目光停留在这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上,浅浅“嗯”了一声。
放学路上,他走出校门,一眼就注意到沈冰清正坐在学校对面公交车站的座椅上,靠着站牌迷迷糊糊打着瞌睡。他忽然想起许澄光说,昨晚她几乎一夜没睡。
手机从她手里滑落到了地上,他正想走过去帮她捡,却看到一个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出现在她身前,伸手很大力气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你干嘛!”沈冰清被他弄醒,不耐烦地抬头问。
“你手机掉了。”男生垂眸示意,却并没有帮她把手机捡起来。
沈冰清没理他,弯下腰去捡手机。谢泽阳视线跟着下移,注意到沈冰清和这个男生穿着一双一模一样的运动鞋,很像情侣款。
“一起回家呗?”男生问她。
“一起不了,不顺路。”沈冰清面无表情地拒绝。
“我刚刚打球把脚崴了,不能走路了。那我喊我妈来接我吧。”男生说。
沈冰清顿了片刻,问他:“你车呢?”
男生指了指一辆停在路边的单车。
“走吧,我载你。”沈冰清站起身说。
车子很大,男生个头又高,她踩着脚踏板,骑得格外吃力,向前行驶的路线歪歪扭扭。
“沈冰清!你要是把我摔了,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闭嘴吧你。”沈冰清没好气道。
“沈冰清,你说你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我?”男生又问。
“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话,我现在就把你摔了。”
谢泽阳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看到男生脸上扬起了笑意,伸直胳膊举起手机对她说:“你要是敢摔我,我马上录视频当证据!发给我妈看!”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跟着他们的脚步也无意识地越来越快。两双同款的白球鞋不断刺痛着他的眼睛,他指甲嵌进掌心里,心底涌上一阵痛意。
他和他们并不顺路,也本不想去看他们,却还是担心她本来就骑得不稳,昨晚又没睡觉,万一真摔倒了怎么办。他就这样一路跟随他们的方向,看到她在半路把男生放了下来,又看到她在小区楼下停下车,背影没入楼道中,才终于转身离开。
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今天的欢送会上,视频里的叶风学长送给他们的那句话。
用自己创造的世界,来打败现在的世界。
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够摆脱束缚住他的那些枷锁,克服内心深处的自卑,拥有足够的底气站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吗?
她会等他到那一天吗?
秋日萧索,他望着眼前不断飘落的树叶,觉得自己似乎永远找不到答案。
第十八章球赛
“她说,她这个人,向来一视同仁。”
——谢泽阳的日记
高一下学期开学,学校举办了一场高一年级的春季篮球赛。
第一场比赛是高一(一)班对高一(十六)班,地点定在了操场里侧的篮球场。比赛开始前,篮球场外挤满了前来观赛的同学。哨声一响,比赛激烈展开,球场内外一片沸腾,呼喊声此起彼伏,气氛紧张热烈。
谢泽阳上场没多久,听见不远处两个看球的男生正站在一起闲聊。
“这场估计打得没什么意思,十六班少了个主力。丁峻明说他心情不好,打不了。”
“为啥啊?”
“昨天我和他跟几个职高的哥们在市体育馆打球,然后他突然得知,他女神跟别人在一起了。”
“他女神?谁啊?”
“沈冰清。”
“不是吧?他女神是沈冰清?”
“不过沈冰清喜欢谁啊?是不是职高那个吴……阳哥!”男生话没说完,拧眉冲球场上急声喊道。
谢泽阳正运着球,被两人的对话夺走了注意,无意识晃了神。十六班一个队员突然从他身后用力一撞,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右腿膝盖重重砸在了水泥地上,撕裂般的疼痛袭来,他的额头瞬间冷汗淋漓。
“没事吧!”班上正在观赛的同学们纷纷涌上前扶起他,大家义愤填膺,集体朝撞人的男生吼道,“打球就打球,你撞人干嘛?”
程勇焦急问他:“流血了阳哥!能站吗?用不用我找校医过来?”
“没事……”他眯着眼,头顶的烈日晃得他一阵眩晕,膝盖上刺目的血迹在他眼前无尽流淌,铺天盖地的血红将他紧紧包裹住,化成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越发感到憋闷窒息。
突然,一道橘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久违的那声:“谢阳阳!”
是幻觉吗?
重逢半年来,她一次都没再这样叫过他。
再说了,她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既然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来管他的闲事。
可他却分明清楚听见眼前的人正在用让他熟悉的嗓音焦急对他说:“谢阳阳,你快把眼睛闭上!”
“别怕,没事的……”
他闭眼照做,眼皮刚刚合上,昔日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现在他的脑海中。
“谢阳阳,你快看!现在你眼前有一个超大的水晶城堡,城堡周围有好多鲜花,城堡里住着一个超级漂亮的公主!”
“这个公主的眼睛好大好大,皮肤白白的,穿着超级好看的公主裙……”
“你猜猜看!这个公主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公主的名字叫——沈、冰、清!”
他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稳,胸口的憋闷和腿上的疼痛竟然也减轻了许多。
“沈冰清,你来干嘛!”单艺迪突然气势汹汹地冲上前,“你们班的人撞我们班长,你还好意思过来!”
“有毛病吧你!都说了我们班不是故意的!”十六班一个男生喊道。
“得了吧!”
四周的争吵声不绝于耳,视线模糊中,谢泽阳浑身使不上力,突然注意到单艺迪动手将沈冰清推到了地上。
“你离他远点!假惺惺!”单艺迪对她吼道。
“我怎么假了?”他看见她挣扎着起身,手腕却被单艺迪钳制住,纠缠之中,她再次跌了一跤。
耳畔轰鸣声阵阵,他牙关紧咬,使出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单艺迪!”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低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别动她!”
“都别吵了!”体育老师闻声赶来,“来两个人,送他去医务室!”
医务室里,送他过来的两个男生回去继续参加比赛了。校医处理完伤口后,他独自起身往医务室门外走,刚推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单艺迪。
“你上完药了?没事吧?”她问。
谢泽阳没说话,单艺迪几步上前,挡住了他的路:“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你推沈冰清干嘛?”他冷声问道。
单艺迪一愣:“你……”
谢泽阳抬眼直视她,表情淡漠至极,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你喜欢她吧,谢泽阳。”单艺迪突然扯了扯唇角说。
“以前你护着她,是因为她是你们班的。现在我和你一个班,你还护着她!”
“我承认她是长得挺漂亮的,但她那种没脑子又不学无术的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喜欢的?”
“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喜欢的这个职高的,和她才是一路人。”
“而且无论是丁峻明,许澄光,江萌,还是他们班任何其他人,哪个对她来说不比你更重要?”
“她有哪一次站在你这边过?”
“和你无关。”他淡声说,“去给她道歉。”
“不可能。”单艺迪红着眼拒绝。
“行,那你跟我去找主任,让他来解决。”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拽着她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谢泽阳!”单艺迪被他扯得手腕生疼,费力挣开他的手,吼道,“我去给她道歉!行了吧!”
他没再说什么,松开她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刚刚单艺迪说过的那些话依旧回**在他的耳畔,像一根根针一样刺进他的心里。其实有时候,他也会在心里问自己,谢泽阳,哪个人对她来说,不比你更重要?
她喜欢谁,愿意跟谁走在一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听到她有了喜欢的人,你便立刻慌了神,这才摔伤了腿?
你把一颗心送了出去,对方却根本不想要,如果你不及时将它收回来,那它又该被放在哪里呢?
可一颗已经被送出去的心,还收得回来吗?
好像早就收不回来了。
膝盖上的伤口依旧剧烈疼着,他走得艰难,却还是忍不住绕了远路,从侧门走进了教学楼,在路过十六班门口时停下脚步,朝里面看了一眼。
“我都说了这个不粘,容易开。”丁峻明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往她手上贴着创可贴,“有防水的不用,非得用这个,无语死了,谁看你手上贴没贴兔子啊?”
给她贴完后,丁峻明把撕下来的包装纸扔进垃圾袋,没好气道:“下午别写字了,不然出汗疼死你。”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男生打球,谢泽阳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泽阳受伤和你有关系吗?你往上凑个什么劲儿?”
“一天天就知道瞎凑热闹。”
丁峻明脸色不佳,一直在教训她,沈冰清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真和他在一起了?”丁峻明突然开口问。
“啥?”沈冰清一愣。
“吴皓,你吴阿姨的儿子。”他烦躁补充道。
“没有……”
“我和他根本没关系。”她说。
“那他到处说你和他谈了?”丁峻明咬牙切齿,“行,等放学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她开口阻止,“你别去了。”
“沈冰清。”
谢泽阳还站在门口,发现单艺迪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后走进了教室。
丁峻明抬眼看到单艺迪,立刻沉下脸:“你又想干嘛?”
“再敢动她一下,你可以试试。”他挡在沈冰清身前,语气不善道。
“我是来道歉的。”单艺迪说,“今天是我一时冲动,我不应该推你。对不起。”
“没事,”沈冰清耸肩,“反正你胳膊也被我挠破了,咱俩扯平。”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沈冰清接着说,“当时我跑过去,是因为我关心同学。”
“在我眼里,你们班的任何同学,和我们班的任何同学都是一样的。所以看到你们班同学受伤,我也一样会去帮忙。”
沈冰清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这个人向来一视同仁,从不拉帮结派。”
“我和你不一样。”
“还不走吗?”沈冰清朝门口瞥了一眼,“你们班同学在门口等你。”
谢泽阳猝不及防对上她投来的目光,眉心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她已经把目光收了回去。
一视同仁。
他轻扯了下唇角,像是自嘲。
她对每个人都好,一视同仁,对江萌、许澄光和丁峻明会更好一些,因为他们和她感情更深,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
曾经他因为嫉妒丁峻明而自卑吃醋,现在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就算丁峻明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也依旧比不过丁峻明。
他不是她重要的朋友,而是让她可以一视同仁对待的“你们班任何同学”。
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意,他瘸着腿转身离开,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谢泽阳,你别再执着了。
你应该把心思放回到学习上,去做那些于自己而言更加重要的事。
别再执着于不喜欢你的人了。
第十九章心痛
“我今天对她发脾气了,因为生她的气。但其实我更生自己的气。”
“沈清清,对不起。”
——谢泽阳的日记
时间在忙碌中被按下加速键,高二上学期,学习强度拉紧,各类学科竞赛也开始变得频繁。
中学生单科竞赛初赛结束后,学校开展了一场以“梦想”为主题的团日活动,并在教学楼大厅设置了展板,让同学们在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高考目标学校,粘贴在展板上。
高二(一)班和高二(十六)班共用一个展板,谢泽阳和许澄光拿着笔来到走廊大厅的时候,两个班的同学差不多都已经粘贴完毕。遥遥地,谢泽阳看见沈冰清正拉着江萌从十六班门口走过来。
“就剩两张了。”程勇举着手里的粉色心形便利贴,看了他们四个人一眼,“要不你们把它撕开吧,一人半张,一会儿俩人贴一起?”
“好。”他接过仅剩的两张便利贴,在中间对折,沿着折痕撕开,给每个人分了半张。
他在便利贴上写下了“清华大学谢泽阳”两行字,正想找许澄光把便利贴拼好粘在展板上,就看见许澄光将他的半张贴纸啪地拍在了江萌便利贴的旁边,两人的半张贴纸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爱心。
沈冰清写完也刚好看到这一幕,瞬间急了:“你贴我们班干嘛?”
“大家都一起贴的,哪有什么你们班我们班的。”许澄光撇嘴。
“我不管!我要和萌萌贴一起,你赶紧把你的拿走!”沈冰清伸手要去揭他的便利贴,被他一把捂住,“不行!我不揭!”
“你和我们班长贴一起呗。”许澄光说。
沈冰清不再吭声,默默走到他的身侧。
“给我吧。”他说。
“谢谢。”沈冰清把手里的便利贴递给了他,转身拉着江萌走回了教室。
谢泽阳站在展板前,把他和沈冰清的便利贴拼在一起贴了上去,看到沈冰清的便利贴上,写着“北京电影学院沈冰清”两行字。
他的心脏倏地一颤。
“她一直想考北影,说以后要当大明星。”许澄光站在他旁边开口,“江萌我俩也想去北京,这么一看,到时候咱们四个可以一起去。”
谢泽阳目光定格在他和沈冰清拼在一起的便利贴上,心中滋味酸涩,唇角却微不可知地弯了弯。
原来哪怕当下形同陌路,他还是在心里期待着一个能和她一起的未来。
未来会到来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多么希望,这个未来能够快一点到来。
临近期末,中学生单科竞赛入围决赛的名单公布。入围决赛的同学将要去北京参加决赛前的集训活动。
高二一班入围决赛的有三个人,分别是谢泽阳,许澄光和程勇。学校安排他们下周从学校出发,一起乘坐大巴车去北京。沈冰清需要代表学校合唱队去北京参加一个唱歌比赛,比赛时间刚好也在下周。
音乐老师让她和他们同乘一辆车,徐老师得知后特意把谢泽阳叫到办公室叮嘱,说他性格沉稳,也更心细,让他照顾好同去的几个同学。
周末下午,谢泽阳挎着书包从书店回学校,恰巧看见程勇从街角的奶茶店走了出来。
“阳哥!一起走啊!”程勇乐颠颠跑到他面前,两只手揣进兜里,跺了跺脚说,“咱化学老师也太变态了!虽说马上期末了,也不至于这么冷的天还把咱们弄到学校来练实验吧……”
“真羡慕别人能有一个快乐玩耍的周末。”程勇耷着脑袋抱怨,忽然抬头看到了什么,扯着他的袖子喊了一声,“阳哥,你快看!前面那个是不是沈冰清?”
“就职高门口那个!穿橘黄色羽绒服的女生!”
谢泽阳怔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扎着丸子头,穿着橘色面包服的沈冰清。天气寒冷,她戴着一双棉手套,肩膀微微缩着,下巴埋在米白色围巾里,只留下一双雪亮亮的眼睛,看样子像在等人。
“沈冰清!”程勇大声喊她,朝她挥了挥手。
“等谁呢?这么冷的天儿还在这儿等?”程勇眨眨眼问。
沈冰清避开眼神:“不告诉你。”
“妹妹,听哥一句劝,吴皓这人真不行,混子一个,你离他远点儿。”程勇语气认真道。
沈冰清没说话。
“别等了,妹妹!跟阳哥我俩去做实验,去不去?或者给你买个奶茶,你跟我俩去实验室上自习去!”
沈冰清忽然转开视线,朝他看了过来。他下意识偏了下头,躲避开她的目光。
“不去了。”顿了片刻后,沈冰清冷冷开口,“你们学霸的世界,我没有任何兴趣参与。”
“沈冰清你……”
“我今天非要把你带过去上自习!”程勇边说边拉她的袖子,回头冲他喊,“阳哥,快来给我搭把手!”
“算了。”他对程勇说,“咱们走吧。”
见他没什么帮忙的意愿,程勇无奈松开手,追上他的脚步,和他一起离开。
快要走到实验室的时候,谢泽阳感觉自己的眼皮一直在跳。他没多想,在实验室门口放下书包,走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之前做完实验的学生没有及时清理实验用具,试管里还残留着溶液。他把溶液倒进垃圾桶,走到洗手台前洗试管,莫名恍惚了一下,手里的试管突然滑落,洗手池里满是崩裂的碎片,他匆忙伸手去捡。
“你听说了吗?沈冰清为了帮职高那个男的打架,被扎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刚被救护车拉走……”
“天呐!就是职高的那个……他叫什么来着……吴皓!是吴皓吧!”
“是他!不过我上次明明听沈冰清说,她不喜欢他……”
“肯定是她不承认!谁不喜欢一个人还能帮他打架……”
玻璃碎片毫无察觉刺破他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一点点滴落在洗手池里,将纯白的洗手池染上了浓稠的血色。
谢泽阳眼前一片空白,密密麻麻的噪点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心脏猛地传来绞痛,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缺氧窒息。
他双手紧紧撑住洗手台,目光却渐渐涣散,恍惚间,他仿佛在无尽的血色中看到了一个橘色的身影。
包裹住这片身影的,是汩汩流淌的血,和铺天盖地的红。
明明刚刚,程勇说要带她过来一起上自习的……
刚刚程勇让他搭把手,说一定要把她带来上自习……
可他却对程勇说,算了。
如果他带她过来,她就不会受伤了。
如果他带她过来……
他为什么不肯带她过来……
他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揉搓、捏碎。他没办法继续再想下去,手上的力量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谢泽阳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
“你行不行啊?老谢!知道自己晕血还不注意点儿!”许澄光坐在病床旁,皱眉问他道。
“沈冰清呢?”他焦急问。
“沈冰清?”
“她没事,但遭了点罪,缝了几针。”
“她麻药不耐受,缝针的时候哭天喊地的。丁峻明我俩在旁边,本来想骂她,看她疼成那样,根本开不了口。”
谢泽阳听他说着,挣扎着要起身。
“欸,你干嘛?”许澄光按住他问。
“我去看看。”他说。
“她真没事,你自己还没好利索呢!”许澄光无奈劝道,最终妥协说,“行,我跟你过去。”
沈冰清所在的病房外,谢泽阳刚走近门口,就听到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还是烫!”
“这回呢,祖宗?”丁峻明给她换了杯水。
“太冰了。”沈冰清说,“算了,勉强将就喝吧。”
丁峻明突然抬起手,沈冰清条件反射似的一躲,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试一下体温,你躲什么啊!”他吼道。
她缩了缩脖子:“我以为你要打我。”
“你要不是病号,我真想打你。”
“你敢!”
“是谁跟我说的?说不用我去找他,说自己能解决?”
“你就这么解决的,是吧?连小命都不要了,真行!真厉害!”丁峻明喋喋不休地挖苦她,又拉着脸问,“真就这么喜欢他?”
沈冰清突然垂下头,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想喜欢了。”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在喃喃自语,“喜欢一个人,太累了。”
“怎么不进去?”许澄光在一旁问他,“你不是特意来看她的吗?”
“不进了。”
“你进去陪她吧,我回去了。”
“你自己能行吗?”许澄光问。
他淡淡道:“没事。”
谢泽阳转身往自己的病房走,中途被护士喊到办公室补填了一下个人信息。等他回到病房门口时,看见沈冰清正穿着病号服独自坐在门外走廊的座椅上。
视线相对的瞬间,她从座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清了清嗓子:“咳……”
“好巧啊,谢泽阳,在这儿遇见你。”
“我听说你做实验把手给划伤了,还晕血昏倒了。不是我说你,做事得专心,既然知道自己晕血,还不小心一点……”
她挡在门口,脸色苍白得不行,额上还渗着薄汗,嘴唇也毫无血色。
不好好在房间休息,还有心思来取笑他。
心里又是一阵烦乱,他伸手拉起她:“回病房。”
“你干嘛!我受伤了,你还用这么大力气扯我!”
他立刻松开了手,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好几道明显的青紫,心里的烦乱瞬间达到了极点。
“所以呢?”他停下脚步,冷着声音问她。
她一怔:“所以什么?”
“所以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我……和你有关系吗?”
“早恋,打架,进医院,你爸给你转学,答应你来借读,就是为了让你来干这些事的,是吗?”
“沈冰清,人要是自甘堕落就没救了,谁都救不了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冲他喊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用你救!”
“谁爱管你?”他说。
他推开病房门往里走,感觉到身后有一个东西砸到了自己的背上,软绵绵的,力道很重,砸在身上却并不疼。
走廊座椅上的抱枕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她,注意到她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眼圈微微泛红,看着像要哭了。
他转过头,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明明背上不疼,哪里都不疼,心脏却是疼的,像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剜刺,疼到他胸腔震颤,快要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自己在实验室听到她受伤被送去医院时的感受。
一颗心就这样送出去,挂在一个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人的身上,任由她处置。
这就是喜欢吗?
初中班主任说,沈冰清没心没肺,对人对事永远三分钟热度,干什么都没长劲儿。
单艺迪说,她没有一次站在你这边过。
她可以处处维护丁峻明,也可以为了吴皓打架住院。
在她的心里,丁峻明,许澄光,江萌,吴皓,太多人都比他更重要。
所以当初,她在他打针的时候捂住他的眼睛能代表什么?
在他生日那天对他说生日快乐,唱歌给他听,送给他生日礼物能代表什么?
在蜡烛燃烧时许下心愿,说自己的愿望是希望他全部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又能代表什么?
他早就已经不是她的班长,也不是她的同桌了。
失去了这两个身份的他,在她眼里又是什么?一个可以简单寒暄,但擦肩过后马上不想再多看一眼的老同学吗?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握紧,又最终无力松开,再回过头时,走廊里空**一片,身后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二十章雪天
“北京下雪了。”
“我背她去医院,她发现我的腿受伤了,一直在哭,哭得很凶。”
“她好像很担心我。”
——谢泽阳的日记
夜里回到家,他站在门厅换鞋,注意到置物架上挂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样式有些眼熟。
很像……沈冰清戴的那条。
他心跳倏地一漏,听见妈妈从房间里开了口。
“围巾是清清送给我的。”
“我晚上去市医院对面摆摊了,想卖点儿返季的鞋。清清刚好从医院里出来,小脸煞白的,嘴唇也干得快没血色了。她不告诉我生了什么病,还张罗着要帮我一起卖,说想让我早点回家。”
妈妈说着咳了起来:“听见我咳嗽,又看我穿得少,非要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我。”
“我让她来家里吃个晚饭,她说不来了。”
“嗯。”谢泽阳去厨房接了杯温水,递给妈妈说,“以后您晚上别去摆摊了,跟我说一声,我去。”
“你去什么去,在家好好学习!我是晚上没什么事儿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妈妈说道,“不过你别说,清清这小姑娘啊……真的特别好。”
沉默片刻后,他低低“嗯”了一声。
妈妈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啊。”
“真不知道你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还有你这什么事儿都闷着不说的性格。”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改。”
谢泽阳没说话,轻晃了下神。
他喜欢的姑娘吗?
其实现在就有了,更确切地说,其实好久之前已经就有了。
可惜她的生活,却离他那样遥远。
远到他无权参与和过问,就只能站在一旁远远地看。
远到他对她所有的感情,都仅仅只能止步于喜欢。
不必宣之于口,也同样没有任何用处的喜欢。
去北京参加竞赛集训这天,谢泽阳在家收拾好行李,准时出发去学校。
“你不知道,就她那样的,和我装什么无辜清纯?”
路过职高门口时,他无意瞥见几个混混正聚在一起抽烟,嘴里聊着什么。
“吴皓是她家保姆的儿子,我以为他和沈冰清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俩人搁一块瞎玩儿呗。谁知道沈冰清这么猛?我手里拿着刀呢!她都敢冲过来!给咱几个惹了这么大麻烦……”
“早知道她那么虎,就应该早给她点颜色尝尝……”
没等男人把话说完,谢泽阳放下行李走了过去,眼底怒色翻涌,揪住对方的领子,力道不断收紧,抡起一拳打在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捂着脸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破口大骂道:“你谁啊你?”
“有病吧?”
“你再说一句试试。”他看着男人,眼里满是冰冷戾气。
男人一愣,突然咧嘴笑了:“怎么,你喜欢沈冰清啊?”
“弟弟,听哥句劝,提高点眼光,别每天盯着……”
没等男人把话说完,谢泽阳挥手又是重重一拳。男人唇角嘴角渗血,正欲还手,被谢泽阳拎住胳膊朝腹部狠狠踢了一脚,剧烈惨叫一声,歪斜着躺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几个混混迅速搬来了救兵,几个男人握着棍子将他团团围住。打斗之中,谢泽阳势单力薄,才躲开一个男人迎面的袭击,不等他喘息,又一个男人从他身侧冲了上来,挥舞棍子猛力敲击在他的右腿上,膝上一阵剧痛,他浑身绷紧,痛得脸色泛白,猝不及防跪倒在地。
周围有保安赶过来,将几个混混迅速制服。谢泽阳颤着双腿站起身,双唇紧闭,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眼看马上就要发车,他强忍住腿上的痛楚,努力加快脚步,一瘸一拐地朝学校走去。
他穿着黑色直筒长裤,膝盖上的血迹并不太明显,然而上车后,他还是被身边的人看出了异样。
“阳哥,你腿咋了?旧伤犯了吗?”程勇问他道。
“没事。”他淡淡说。
车上的座位已经满了,只剩下沈冰清旁边还有一个空位。
“欸,沈冰清。”程勇忽然转过头,对身后的沈冰清说,“你靠窗坐呗,让阳哥坐外面,他腿伤犯了。”
沈冰清没说话,也没看他,抱着书包默默挪动了位置。
车子开动后,没过一会儿,沈冰清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正午太阳毒辣,谢泽阳看见她眉心皱了皱,睡得不太踏实。他站起身,把车窗的帘子拉了过来,遮住了窗外的刺眼光线。然而他刚一坐下,沈冰清的头就突然一歪,砸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呼吸顷刻间停掉了一拍。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少女瑟缩着往他身上蹭了蹭。谢泽阳坐得僵直,屏住了呼吸,垂眸安静注视着她呼吸清浅的睡颜。少女羽绒衣袖口的手腕无意露了出来,几道青紫的痕迹依旧明显,显然并没有涂过药。
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上点心?
他神色凝重,弯下腰去翻自己放在背包里的医药箱,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又有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染透了运动裤的黑色面料。
他咬紧双唇,将双腿往前伸了伸,侧过身吃力地从医药箱里摸出了一支消炎药膏和一包棉签。拿出一根棉签沾了药,他将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来,认真将药膏涂抹在伤处,垂眼看了一会儿,又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才终于把她的手臂放回她的身侧。
随着车子前进,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没有推开她,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大巴车一路疾驰驶向远方,像是没有目的地。
阳光透过云雾洒进车窗,金色的光晕在空气中缓慢流淌。车上的同学们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不知是谁正在播放的歌忘了关。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从何说起,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我也想与你搭起桥梁,建立默契,却词不达意。”
腿上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安心闭目休息。又是一阵猛烈的疼痛袭来,伴随着酸胀的麻意,他动了动身体想调整一个合适的姿势,却怕一不小心会惊醒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一时间双手紧握,只敢小幅度地挪动一下双腿。待她稍有动静,他便立刻停下动作,一动也不敢再动。
他凝望着少女的侧脸,察觉到自己滑稽僵硬的举动,无奈露出了苦笑。
悠长的歌声旋律依旧在寂静的车厢里飘**,每一句都在唱着他自己。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从何说起。
却无法翻译我爱你,遗憾不已。
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梁,建立默契,却词不达意。
词不达意。
下午,大巴车抵达站点,他和程勇、许澄光一起乘地铁来到了竞赛集训基地,沈冰清则打车去了比赛地点。
搬行李进宿舍时,程勇和许澄光发现了他的异常,两人不顾他的阻止,强行掀开了他的裤腿。
“你疯了吧老谢!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一声不吭?”许澄光急声问道。
程勇也紧跟着说:“阳哥,你不会刚上车的时候腿就已经变成这样了吧?你咋不先去医院啊!”
“没多大事,不用担心。”他说。
“多大的事儿叫大事儿?”许澄光急了,神色冷了下来,转头对程勇说,“我去医务室喊医生过来,你在这儿看着他坐着别动。”
没过多久,医生跟随许澄光赶了过来,用碘伏和消炎药帮他处理了伤口。
“肌腱受损,需要静养。没有必要你就先别动了。”医生说。
“待会儿的开班仪式你别去了,反正也没什么用,我俩给你请个假。”许澄光说,“你就安心在宿舍里待着,晚饭我帮你带。”
“水壶里的水够不够喝?我给你接满,你自己别去打水了。”
他笑了笑:“真不至于。”
“至于!”许澄光打断他道。
“咱们的手机都被收了,联系也不方便。有事儿你记得喊宿管老师,她那儿的电话能打到教学楼。”
“有急事儿一定记得联系我俩啊!”临走之前,许澄光和程勇嘱咐他说。
“好。”他应道,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温暖。
他坐在书桌前看书,注意到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不知道她比赛顺不顺利,如果不顺利的话,会不会哭鼻子。
应该会很顺利吧,毕竟唱歌跳舞从来都难不倒她。而且她参加比赛从来不紧张,那么爱笑,应该会很讨评委老师的喜欢。
书桌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在地铁口发旅行社传单的阿姨顺手塞给他的北京城市地图。他放下笔,把折叠的地图轻轻展开,找到了清华大学和北京电影学院所在的位置,用手指大概测算了一下它们之间的距离。
不远的。
沈冰清,清华和北影之间离得不远的。
他用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地图上两个小小的图标,目光逐渐变得温柔,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
我们一起努力。
一起考上清华和北影,好不好?
因为我真的很想和你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我还保留着初一那年你送给我的那幅画。
那幅画着清华大学校门的画。
那幅画,你……还记得吗?
“许澄光在不在?”宿管老师突然推门问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在。”他回答说,又问,“怎么了,老师?”
“有他的电话,听着挺着急的。”宿管老师说。
“我去接吧。”他说完,扶着桌沿从椅子上起身,跟随宿管老师来到了宿舍楼大厅的值班室。
“光光,我不小心撞到树上了,脸被划伤了,还流了血……凭你的经验,你觉得……会毁容吗?”
“我脚也不小心崴了,疼得动不了……手机马上就没电了。”
“你现在能来接我吗?不能的话我就等……”
沈冰清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句句传来,谢泽阳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哑声开口问她:“你在哪?”
对面瞬间没了声音。
“沈冰清?你还在比赛的地方吗?”
隔了很久,他终于听见她低低说了声:“嗯。”
“我现在去找你。”
对面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细微的啜泣声隐约穿透了听筒。
谢泽阳心脏剧烈收缩,胸口如同刀绞,疼得他难以呼吸。
“再忍一下,我马上到。”
“没事的。”
“别怕。”
他心急如焚,在推开宿舍楼大门的瞬间,膝盖上猛然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意。路上堆满积雪,他根本打不到车,只能趔趄着奔向最近的地铁站。下了地铁后,他咬紧牙关,额上布满了冷汗,踉踉跄跄找到了她比赛的地点。
等他见到她时,发现她正坐树下,脸颊上有几道渗血的划痕。
她没说话,也没有哭,只是环抱双臂独自蜷缩在角落。他来到她面前,她怔怔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眼泪落了下来。
“别哭。”他慌忙伸手去抹她的泪痕,“脸上还有伤。”
他话刚说完,她却哭得更凶了,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不停滚落,肩膀剧烈起伏,一声接着一声地抽噎。
他手忙脚乱帮她去擦眼泪,鼻腔酸涩,眼底绯红一片。
“没事,别怕,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他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哄,“不哭了,好不好?”
沈冰清眼泪渐渐收了回去,嗓音像含了沙,抽嗒着“嗯”了一声。
他把羽绒服外套脱下了来,想给她穿上,被她伸手拦住。
“穿着吧,我不冷。”他说。
他给她裹上外套,然后转身弯下腰,双手勾住她的膝弯将她背了起来。
没走两步,沈冰清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谢阳阳,你腿怎么了?”
他脚步倏地一颤。
她喊他“谢阳阳”。
“没事。”他说。
“你不是腿伤犯了吗?快把我放下来,我不用你背我!”她挣扎着要从他背上下来。
“真没事,别乱动。”怕她扯到脚腕的伤,他情急喊她,又怕自己太凶了,会让她不开心,连忙放轻了语气。
“我没事,真的……”
沈冰清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你……集训顺利吗?”
“嗯。”
“我今天也顺利的,除了结束之后没看清路,撞到树上摔了一跤。”
“嗯。”谢泽阳的声音很低,听不清情绪。
过了半晌,他突然问:“这个比赛,很重要吗?”
“很重要。”她说,“因为这是第一个……我擅长的,可以做好的事情。”
“谢阳阳,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为什么……”
还没等她说完,谢泽阳脚下一崴,膝盖处涌上钻心的疼痛,痛得他浑身颤抖,腿都站不直,手上托住她的动作却下意识收得更紧。
“谢阳阳!”沈冰清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卷起他的裤脚,看到他膝盖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血迹,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这是旧伤吗?”
“你怎么弄的!”
“谢阳阳!你这是被谁打的!”
“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你是怎么伤这么重的……”
“伤这么重还跑过来找我,还背我走这么远……你是傻子吗!”
见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她也不说话了,只是哭。他心里跟着难受,轻轻伸出手,想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视线却开始模糊,眼前一黑,彻底再支撑不住。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沈冰清正一边哭一边大声喊他的名字。
别哭。
他艰难地想要开口对她说,手指却终究无力垂了下去,倒在了眼前人的怀里。
第二十一章流星
“沈冰清,如果流星有魔法,心愿能实现。那么我的心愿是,我想留住每一刻,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谢泽阳的日记
“阳哥,虽说你答应了徐老师要照顾大家,也不用这么把自己豁出去吧。”医院病房里,程勇站在床前叹气说,“光光不是说了吗?有急事一定要联系我俩!你出发之前倒是先打电话喊我俩啊!”
“太急了,没想那么多。”他回答道,接着问,“沈冰清呢?”
“她没事,光光陪她在检查室处理伤口呢,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嗯。”
“没路灯不知道打手电?那么大一棵树你都能撞上面,想什么呢?”许澄光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了过来,“这几天记得别洗脸啊,伤口痒也别挠!”
“知道了。”沈冰清小声嘟囔,跟在许澄光身后走进了病房。
许澄光抬眼看到他,又看了眼沈冰清,无奈摇了摇头:“你俩真是……”
“太不让人省心了!”程勇叉腰补充,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对许澄光说,“老师让咱俩处理完就赶紧回去……”
“你俩回去吧。”沈冰清说,“我在这儿陪他等医生查完房,一会儿打车送他回去。”
“好吧。”许澄光说,临走前嘱咐了一句,“有事儿千万打电话!”
“知道啦!”沈冰清摆了摆手,催促他俩离开。
“谢阳阳,你腿还疼吗?”沈冰清问他。
他看向她,摇了摇头。
她偏开脸,抬手遮了下脸上的划痕,小声道:“骗人。肯定很疼。”
“你呢?还疼不疼?”他问。
沈冰清用力摇了摇头:“不疼了。”
“医生怎么说?会不会毁容?”他唇角噙着笑意,接着问她道。
沈冰清瞪了他一眼:“我又不知道这种小伤不会毁容……你嘲笑我。”
“没有。”他把她的手拿下来,“别挡了,一直抬着胳膊累不累。”
“不好看。”沈冰清瘪着嘴说。
“伤口很快就会好的。”他说,“而且,不会不好看。”
“你很好看,真的。”他语气认真。
沈冰清怔怔望着他,突然开口说:“谢阳阳,等你腿伤恢复好了,集训结束之后,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他问。
“保密,先不告诉你。”她说。
集训结束当晚刚好是平安夜,他走出集训基地,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等他的沈冰清。
安静的街道上,漫天雪花悄然飘落,在莹白月光下飞舞摇曳,如诗如画。少女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下巴埋进厚重的围巾,留下红润的唇瓣和黑亮的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弯了起来。
他没有猜到,沈冰清要带他去的地方,是清华大学。
他站在校门口愣神,她突然拿出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又捂住屏幕来到他面前,笑着问他:“谢阳阳!你猜我拍到了什么!”
还没等他回答,她便马上将手机屏幕递给他看。
“我拍到了你和你的月亮!”
“平安夜快乐,谢阳阳!”
“希望你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他静静凝视着她,喉间微微一哽,对她说:“我也给你拍张照吧。”
“好!”她摆好拍照姿势,他举起手机正要将镜头对准她,突然听见她说,“谢阳阳!别忘了开滤镜!”
他被逗笑了,唇角勾起弧度,应声道:“好——”
屏幕镜头里,她站在清华大学的校门口笑得明媚灿烂,他唇角笑意更深,手指按下了拍摄键。
“给我看看!”见他拍完了,她飞快凑到屏幕前,满意说道,“好看!”
“你发给我吧!”
“好。”他把照片用微信发给了她,又将照片存进了自己的手机相册里。
相册里,他给这张照片命名为——“月亮”。
你知道吗,沈冰清?
你和梦想,都是我心中最遥不可及的月亮。
高二下学期,暑假开始前,学校布置了一项暑期社会实践任务,要求所有同学在假期里选择一个地点参加社会实践调研,并以小组为单位形成一份实践报告,开学后上交。
教室里,同学们激烈讨论着假期打算去哪个地方做实践,并按照各自想去的城市开始组队。
许澄光问他:“暑假要不要一起去L市?”
“到时候不但可以把社会实践项目给做了,还能顺便去海边玩儿。学校报销部分经费,机会难得。”
“对啊阳哥,我也去,你要不要一起?”程勇转过头说。
“好。”他答应道。
“太好了!”程勇高兴道,又问许澄光,“一个组至少五个人,还差俩,咱们再找俩人?”
“不用了。”许澄光说,“沈冰清和江萌跟咱们一起。”
谢泽阳呼吸一颤。
“完美!”程勇比了个OK的手势。
“对了,萌萌跟我说,这几天林老师回来了,正好要去L市见一个朋友,到时候她和咱们一起坐车去。”许澄光补充道。
程勇一惊:“哇塞!这么惊喜的吗?一年多没见,我可太想她了……”
许澄光挑眉一笑,偏头对他说:“老谢,你晚上提醒我买票哈。”
“好。”他说。
正值暑期高峰,他们票买得晚,高铁票已经售空了,于是他们买了夜里去L市的火车卧铺票。
出发前,他在房间收拾行李,妈妈拿了几罐卤好的肉装进他的背包里:“带着路上吃。”
“太多了。”他说,“您自己留着吃吧!”
“不多!我还怕不够呢!到时候给老师和同学分一分!”
“这次出去好好放松一下,好好玩儿,多拍点儿照片给妈看看。”
“等以后什么时候有机会,你也带妈也去海边儿逛逛!”妈妈说。
“好。这几天您自己在家,一定要注意身体。”他嘱咐妈妈道。
“没事儿,正好你小姨要过来陪我。放心吧!”妈妈说。
他们在火车站大厅集合,开始检票后,几人一起排队上了车。
这次社会实践活动由他带队,徐老师要求他在明早前提交本小组的社会实践选题。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查阅资料,过了一会儿,手机提示音突然响了一声。
他点开屏幕,看到小姨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你妈今晚做了个小手术。怕你担心,一直不让我告诉你。现在手术做完了,我陪着她呢,你放心吧!”
“等麻药劲儿再缓缓,我让她给你打个电话。”
他眸色一沉,立刻回消息说:“小姨,我想现在回去。”
“你回什么回?”小姨回复道,“你妈特意嘱咐我,不让我告诉你。你可别出卖我。”
“安心去吧!有我呢!”
“好……谢谢小姨。”他说。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林絮正坐在**打手机视频。
“你们上车了吗?”视频中,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上车了。”林絮说,“萌萌挺好的,没怎么晕车,已经睡着了。”
对面的男人问:“你呢?”
林絮一怔,回答说:“我也挺好的,不用担心。”
“累不累?”男人接着问。
“不累。”林絮说。
“有点儿不甘心,作为一个在L市读了四年大学的人,居然不是我第一次带你去L市玩儿。”男人声音里带了点儿委屈。
林絮看着视频笑了。
坐在林絮身边的沈冰清突然把脑袋探到手机屏幕前,笑盈盈地打招呼说:“小江哥哥晚上好!我是萌萌的好朋友!我叫沈冰清!”
谢泽阳这才意识到,视频中的男人是江萌的堂哥江亦风。
“你好!”男人也笑着和沈冰清打了个招呼。
“哥哥,你是林老师的男朋友吗?”沈冰清突然开口问道。
男人抿了抿唇,笑着说:“你问林老师。”
林絮顿了顿,含笑点了点头。
视频里的男人几乎和她同时笑了起来,眉眼清澈,笑得格外好看。
“哇塞!”沈冰清抑制不住想要和其他人分享八卦的冲动,见程勇已经打起了呼噜,江萌也睡着了,迅速起身摇了摇躺在上铺的许澄光的胳膊。
“我睡了啊,你别动我。”许澄光哼唧道。
“你睡得着吗?”她皱眉问。
“睡得着!都多晚了,你也赶紧睡!”许澄光说完便没了动静,沈冰清没再理他,独自坐回**,视线落到了正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谢泽阳的身上。
“你还不睡吗?”她问他,又劝他道,“明天再忙,先睡吧。”
“好。”他答应道,随即按下了文档的保存键,合上了电脑。
“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沈冰清忽然问他。
他疑惑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你一直不怎么说话,开心和不开心之间只有一点点很小的变化,但我还是可以感受出来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可以感受出来,所以,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说。”
“我一定会帮你保密的!”她向他保证道。
谢泽阳眼睫颤了颤,开口对她说:“我妈妈……今晚做了个手术。”
“啊?”沈冰清眉头皱起,“那有没有人照顾阿姨?”
“有的,我小姨在。”
“那就好。”沈冰清眉头这才舒展开。
“我来之前,她没告诉我。”他接着说,“我小姨跟我说,她一定要让我等实践结束了再回去。”
“阿姨是想让你开心地出来玩儿一次。”沈冰清说,“你放心吧,阿姨很有福气的,手术一定会非常顺利。”
“谢谢你。”他朝沈冰清笑笑说。
翌日火车到站,他们在酒店把行李放好,一起乘地铁来到了海边。程勇提议他们晚上一起在海边吃烧烤,看夜景,顺便再搭个帐篷住下,第二天一早可以在海岸上看日出。
落日黄昏,红日高悬,橘色的光晕将海面映照得波光粼粼,碎金闪烁。蔚蓝的海浪不时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一层层雪白的泡沫。
谢泽阳不怎么饿,没有和他们一起去吃烧烤,独自坐在长椅上写社会实践报告。
过了一会儿,程勇端着一盘烤串朝他走了过来。
“你们吃完了?”他抬头问。
“吃完了。”程勇说,“你先别写了,吃点串,给你留的。”
“不吃了,我不饿。你们留着饿了吃吧。”他说。
“真不吃了?吃点儿吧!沈冰清专门给你烤的。她说你不吃辣,特意没放辣。”程勇劝他道。
谢泽阳打字的动作一顿,把程勇手里的托盘接了过来。
盘子里有各种肉串、鱼虾、青菜和面包片。
他从小吃不了辣,初一那年他和沈冰清说过一次,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沈冰清呢?”他仰头问程勇。
“拎个塑料玩具桶和江萌堆城堡去了。”程勇说。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笑了。
“班长,你笑了?”程勇惊讶道。
“嗯。”谢泽阳没掩饰,大方承认,抬眼问他,“怎么了?”
程勇挠了挠头:“没怎么,就是没想到,沈冰清居然还有这功能。”
“早知道就应该让你天天和她待在一起,多笑笑。”程勇挑眉,“你笑起来更帅了。”
谢泽阳把托盘放在桌上,淡声对他说:“谢了。”
“那你吃着,我去找光光了!”程勇说完便转身跑开。
谢泽阳默默盯着眼前的烤串出神,忽然在想一个问题。
既然沈冰清不喜欢丁峻明,也不喜欢吴皓,那是不是就证明,她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
如果她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那他能不能让她知道,他喜欢她?
他忽然很想做些什么,让她也能喜欢上他。
如果她讨厌他板着脸,那他就多笑一笑。
如果她讨厌他话少,那他就主动多和她说说话。
如果她讨厌他冷冰冰的有距离感,那他就经常粘着她。
她想考北影,那他就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
她想去哪里,他也跟着她一起去哪里。
可以吗?
虽然,现在的他还不够好,给不了她什么,但如果他足够努力呢?
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就可以不用再这么自卑。
他一直都想给她更多。
他一直都想给她最好的。
接连不断的想法纷至沓来,在他的脑海中奔泻而出,一颗心仿佛快要跳出他的胸腔,他忽然不想再等了。不想再等,不想再故作淡漠,不想再压抑和克制自己的情感。
他真的好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