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拉姆·多多游行人间三部曲

由双足成就顶髻之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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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拜,在人类语境之中,往往暗示着祈求,而根据所求之事的不同,人们继而对跪拜冠以了“卑躬屈膝”或“稽首顶礼”这样截然不同的道德含义。“卑躬屈膝”的主体与客体都一样的令人不齿——暗示着一个轻易地出卖,另一个则轻易收买。相反,“稽首顶礼”的主、客双方,却不知不觉暗合了人们关于忠诚与守护的审美情趣。

然而,人们总是先用语言来描述一个情形,之后语言流传四散,直到除了语言什么都没有剩下,最后人们只能通过已经被反复解构、误读的语言,来重构事相。以致,我们的一切行为与思维都永远地失去了它们的原生态——刚刚出现就被假以名字,而名字早已经存在,那是由别人强加的判断,从来不是真实的独特体验跟究竟定义。

不如让我们回归到那个放下的姿态本身。如果放下一切,是意图换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能企及的另一所得,则无论所求的是官位名禄,抑或精神圣境、心灵处所,都不过是“卑躬屈膝”而已,因为所谓的“放下”其实是伪善的交换,是一场隐晦的预谋。

真正的跪拜,其实与祈求无关,正如真正的虔诚与牺牲无关。头颅因至高而代表庄严,双足由行走而关乎自由,当身躯全然放舍,当头颅终于与双足平齐,灵魂才第一次了解自由的价值。自由是一切庄严的本始基与母体,唯有自由的生命才有庄严可言。而自由,来自无有所求,甚至对于自由本身,都无所追求。无求,所以无欲,所以无畏,毫无保留的舍离才是最强大而非暴力的力量——双足没入尘嚣,在沉默中行走,留给世界一径,一无所有的凛然。

于是,信徒顶礼佛足。之所以不去顶礼佛首,不是因为佛首的高不可攀,不是因为信徒不配。而是因为“佛足”代表的乃是“出离”,以及由“出离”走向“超越出离”的整个的“道”。“顶礼”是一句谎言一场表演——如果我们了解到佛从来不曾离于我们自己而存在的话。

一开始,我们拙劣地模仿佛的出离,最终我们会发现那其实是我们回归自己的迂回方式,尽管我们已经竭力将身体展现成最大程度的平直。双足,是全身最卑微的器官,却由其叛逆与勇毅,成为与千古大地对话的舌尖,以行为废黜语言,继而向全身直至灵魂,传递关于出走的全部意义。

而佛之顶髻,听说没有任何信徒可以得见,何况顶礼。我想那是当然的!因为唯有当所有“信徒”彻底消失,当不再有众生与佛陀的对立,才能终于成就顶髻之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