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西拉姆·多多遊行人間三部曲

我們爛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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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的心仍奇怪地漆黑一片,

但是還能感覺到油頭粉麵的你。

Dear Helping:

今天是周末,有點熱,有點懶的周末,正所謂“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的心仍奇怪地漆黑一片,但是還能感覺到油頭粉麵的你”,還記得這我們一起看過的電影裏的台詞嗎?所以我決定給你寫一封信。

你知道嗎?從我家的落地窗望出去,是兩棟爛尾樓,我現在的辦公室的落地窗外,也是兩棟爛尾樓,這番光景讓我不禁想寫一寫我們倆的爛尾青春。對啊,我們在熱情即將被燃燒的歲月裏分開,於是青春就那樣被生生地擱置,永遠沒辦法完成,卻也不可能推倒重建,誰能給青春一個說法呢?那些又寂寞又美好的青春。

首先我要向你坦白,決定要學小提琴,隻是因為我覺得周華健的《不願孤單一個人》間奏部分用小提琴拉一定很棒,常常孤單一個人,在房間裏想象那個美好的情形。後來跑去跟我媽說,學音樂能夠提高智商、陶冶情操雲雲。我媽對我的智商和情操一向沒有信心,所以很快就同意了。教琴的老師說要兩個人一起學,我需要先找一個和我同樣有追求的人,第一個就想起了你。我忘了當時究竟是怎麽說服你的,更加不知道你對自己的情操到底有著怎樣的抱負,隻是記得你爸給你買的那一把琴比我的高檔很多。那一天我開始懷疑,父母對我的人生到底有多重視,我認為自己的前途一下子渺茫了起來。多年之後,當在電影裏看到麥兜向麥太要一台電腦,麥太卻給他帶回來一個電飯煲時,我深深理解麥兜的悵然憂傷。

但是,仍然要感謝我們的父母沒有去揭穿那個,我們故意忽略的重要事實——從十五歲才開始吊兒郎當地學小提琴,其實已經晚了十二年。於是後來的那三年,從人民南到青泰裏,才有了那兩個孤單又驕傲的身影,影影綽綽,驕傲得有點荒唐。

最荒唐的還莫過於那個每次經過都要上前來搭訕的陌生小子,他總是故作熟悉地上前,然後滿麵堆笑地向我們打招呼:“嗨!又去彈小提琴啊?貝多芬哦!”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小提琴是用“拉”的,而貝多芬是彈鋼琴的呢?也許那時候,我們都隻忙著驕傲了。直到今天,我身上還有這種青春後遺症——越寂寞越驕傲。不同的隻是,那時候為了滿足驕傲,選擇孤單,選擇不與任何人類比;而現在,開始能夠為發現“終其一生,不過都是一條孤獨的路徑”而感到驕傲。那時候再孤單,也還有你來見證,而現在,再驕傲也沒有誰能欣賞了。多麽殘忍的人生。

這些年近鄉總是情怯,尤其當你不在的時候。如果你在,你一定會明白那種無言,因為一切都已經改變,而人們卻仍然把記憶停留在你離開之前,你沒有辦法將離開後的歲月一一鋪陳,也懶得一再把離開前的日子綿綿複述,最後隻能無言。如果你在,你一定不會追問,我也不必搪塞,我們隻需要坐二十分鍾的船回到“鬆濤”,在那個幽暗破敗的咖啡廳,喝上一杯劣質的速溶咖啡,一切一切就都氤氳成了雲煙。

忘了是哪一年開始的,我們每一年春節都會來到這間冷冷清清的咖啡廳。是十三歲吧,那個青春痘加青春肥的年紀,那時候還沒有“小資”這個詞。而當時代終於趕上了我們的步伐,我們就顯得惡俗了。在二十二年前,我們可以放心地喝著咖啡,放心地做著幻夢,我們總是說:“等我長大了,我要……”忽然之間,我們就長大了,還來不及好好暢想一番。

記得那時候我們說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兩千塊錢,就要從肇慶打出租車到廣州買一包廣州臘腸回來。那是我們能想到的最肆意、無聊的花錢方法,最奢華的幸福。後來的人們更有想法,他們說有了錢買豆漿要一次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最後真的有了錢,你結婚,買房子,賣房子,又買第二套房子,你還救濟沒有錢的我,你結婚,離婚,又複婚,還一直照顧依然單身的我……我們卻都知道,沒有哪一輛出租車,能夠載我們回到咖啡廳的那個角落了。當你偶爾覺得不夠幸福時,希望能夠想起,我們那包幸福的臘腸。

最後,送你半闋詞,順便告訴你,我愛你如昔:

二十年江湖常為客,

都付與風吹夢杳,

雨荒雲隔。

昨夜重逢深院裏,

一種溫存由昔,

添多少周旋形跡。

祝好!

談笑

2006年4月7日於北京

給自己的信

Dear Dorophy

無論你多愛、多依賴一個人,

多多小姐,請一定要保有你自己的人生——

你的朋友,你的愛好,你的技能,

甚至上天給予你的軟弱與你的愚笨,也要好好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