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西拉姆·多多遊行人間三部曲

不問前程的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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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不加打擾,也許就是為了這份盲目的堅信。

親愛的止若:

剛才看到了你新貼出的博文《治多草原紮曲河畔》,見你在情情景景之中回旋,在愛與舍之間遊離,一時真切,一時疏遠,不由得感慨起來,也想要寫下一些什麽——也許隻有同樣是真正愛過的人才知道,這樣的又勇敢又謹慎,又執拗又天真,才是愛的本來麵目。

我也曾經愛上過一個人,如同愛上了佛前的青蓮,徘徊再三,不敢拾取——那是屬於佛的美好啊,那是屬於天地的自然,我憑什麽上前?但凡喜歡的都想要得到,然而當真正愛上的時候,那人倒成了絕世的風景,隻能遠遠遠遠地看著,欣賞著。有時候你會想要融入其中,瀏覽周遍,甚至願意偶爾成為風景的一個部分、一個角落、一個片段;但你絕不會妄想,讓他成為你的一部分——你的愛讓他變得無邊博大,變得不可沾染,而你自己倒成了局外人。

人們會說:“你要勇敢一點!”

然而這根本無關勇氣啊!甚至根本和他是不是真的美好若此無關。他的美好,是我所賦予的,在別人眼裏或者他自己的眼裏,也許不過拙如芥子。不知道什麽因緣業力,偏偏我看出了他的好,不知道什麽因緣業力,偏偏我珍視美好的方式就是不加打擾。這沒有什麽可惋惜的,愛的初衷,就是要在一些人心中留下一些美好,不是嗎?任何時候,愛都不應該成為一股逼迫的力量。我的一個好朋友,有一天跟我說:“最牛的收藏家對自己最珍貴的藏品是不會拿出來鑒定真偽的,他堅信那是舉世無雙的珍品,直到最後死去。即便死後被人鑒定為假貨,那又何妨呢?”然後他又說:“你每次默默喜歡一個人又不肯說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副德行。”嗬,也許吧,所有的不加打擾,也許就是為了這份盲目的堅信。

人們也許又會說:“這樣的愛太一廂情願了!”

可是愛什麽時候不是一廂情願的呢?愛首先就是一場我自己身體裏麵的秘密化學反應,不是嗎?很多時候,我們隻是愛上了愛情本身,愛上了去愛的感覺。所以當愛情消失,與你不愛我相比,原來,我不再愛你更讓我感到難過。相較之下締結婚姻倒是更容易的一件事吧,那是一種協商,一種合作,一種隻要符合規則就可以繼續運作的人類社會活動。而愛呢,像一場巫事。我想起在你寫的《女巫之歌》裏,你說:“當你沒有追隨你生命中的那首歌,就會令你的精神生命產生某種萎縮甚至死亡。”這就是了,一生之中,我們起碼需要一次這種一廂情願的勇氣,一種無須他人配合也能去愛的意願,一種不卜、不算、不問前程的心之所向。

真高興認識你,止若,你是當年第一個讀到我那一首詩卻沒有簡單地相信那是倉央嘉措的作品,堅持要把我找出來的陌生人。相信你也是像我在你的文章裏讀到了自己一般,在我的詩歌裏讀到了你自己吧?所以才會那樣渴望找到,平行宇宙中的另一個你。

我們都是幸運的,請保重好自己!

多多

2009年9月16日於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