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飛機前還有一小時的機動時間,我堅持要去看看莫斯科的公墓,看看那個特殊的文化角落。
去得匆匆,竟連大門口是什麽樣子也未及細看,隻記得是一條很寬的街,高大的門,門對麵好大一片樹林,綠濤翻滾著,無鬧市的喧囂,有郊野的清風,氣氛是一種淡淡的寂靜。一進門,甬道兩旁分列著一排排的常青鬆柏,鬆柏下是死者整整齊齊的眠床。這裏沒有中國公墓常見的土堆,也無供骨灰的靈堂,隻有綠樹護著青石,青石襯著鮮花,猛一看像一個清淨的公園或誰家的庭院。
我向一個靠近路邊的墓葬走去。墓蓋是一麵極光潔的花崗石板,石板中央伸出兩隻大手,也是花崗石雕成,粗壯的腕部,有力的骨節,立時叫人起一種堅實的聯想。這兩隻手輕輕地合攏著,捧著一塊三角形的大紅寶石,我一時不解了。這組頗具匠心的雕塑,就算是墓碑嗎?那麽這下麵安息著一個怎樣特殊的人呢?我在墓前肅立良久,細細揣度著,那雙手從石中衝出時的強勁與合攏時的輕柔,那花崗石的純黑與寶石的鮮紅,幻化成一種多層複合的美,將人引向一個深邃的意境。向導過來告訴我,這裏安眠著的是一位著名的心髒外科專家,他一生用自己靈巧而有力的手拯救過無數人的生命。噢,我一下明白了,一個人死後用這種含蓄的手法來表達他的生平與事業,表達生者對死者的紀念。最哀切的事情卻用最藝術的手法來表達,這是一種多麽平靜、超脫而又理智的舉動啊!我們說長歌當哭,他們卻更祭以藝術。
我慢慢地往裏去,一股強勁的藝術魅力如磁石般地吸引著我。這哪是什麽墓地,簡直是畫廊。所不同的是這裏每一件藝術品下還有一個曾是活潑潑的人,那是這件藝術的根,是它的主題。墓碑全部是清一色的黑花崗石,打磨得極光亮,熠熠照人如一麵銀鏡。有的隻簡單地在這石麵上刻出死者的頭像,輕輕的又淡淡的如一幅隨意素描。說是清淡,那不過是藝術的質感,這石與錘造就的作品自然是風雨不去,曆久如新的。有的鑿成浮雕,死者的形象微微突起在石板、石塊或石柱上,若隱若現,好像在天國那邊透過雲霧回望人間。更多的則是半身胸像和各種含義深刻的組合雕塑。但這偌大的墓地無兩塊相同式樣的墓碑。生者不肯抹殺死者的個性,也決計要表現出自己的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