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給青少年的成長書(全兩卷)

學問不問用不用,隻說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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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去看望九十六歲高齡的季羨林先生,談話間我提到:“您關於古代東方語言的研究對現在有什麽用?”先生說:“學問不能拿有用無用來衡量,隻看它是否精深。當年牛頓研究萬有引力有什麽用?”

一語如重錘,敲醒了我懵懂的頭腦。

是的,對學者來說,做學問單單是為了有用嗎?顯然不是。不但牛頓研究萬有引力時不這樣問,就是哥白尼研究天體運動、達爾文研究生物進化、愛因斯坦研究相對論都不這樣問。如果隻依有用無用來衡量,許多人早就不做學問了。哥白尼直到臨死前,他的《天體運行論》才出版,這時他已雙目失明,隻用手摸了一下這本耗盡他一生精力的書便辭世了。開普勒發現了眾星運動規律後說:“認識這一真理已實現了我最美好的期望,也可能當代就有人讀懂它,也可能後世才有人能讀懂,這我就管不著了。”類似的話許多學者、科學家都說過。

他們不管,誰來管呢?自然有下一道程序,由實踐層麵的人:技術人員、設計師、企業家、管理者、政治家等去管。社會就這樣接續發展,科學技術、學術就這樣不斷進步。

愛因斯坦發現了相對論後,又經過了四十年,這期間通過許多技術人員包括組織管理者的努力,第一顆原子彈才爆炸。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稍有區別,但也有一些看似無用的東西要人去靜心研究。馬克思本來身在工人運動第一線,當他深感工人運動缺少理論支持時,就退出一線去研究《資本論》等理論(當然,他還是同時關心著實踐)。當時他已窮得揭不開鍋,說:“從來沒有像我這樣一個最缺少貨幣的人來研究貨幣。”如果為了有用,他最應該去經商,先賺一把貨幣。他的經濟、哲學、社科理論讓後來實踐層麵的革命家、管理者演繹出一個轟轟烈烈的新時代。

原來知識是分上遊、下遊的。上遊是那些最基本的原理,解決規律層麵的問題;下遊是執行和操作的方法,解決實踐層麵的問題。上遊是科學,下遊是技術;上遊是學術,是思想;下遊是方案,是行動。

由於科學、學術的超前性,許多科學家、學者經常看不到自己學問的實用結果。但他們並不悲傷,並不計較,他們不管用與不用,而隻管知與不知,隻要不知道的事就去研究。就像煤礦的掘進隊,隻管掘進,而把煤留給後麵的采煤人。

梁啟超說,做學問不為什麽,就為我的興趣,為學問而學問。他們雖說不問為什麽,但他們堅信知識對人類有用。培根說:“知識就是力量。”事實上,每一項新知識都對人類產生了重要作用,有的簡直是驚天動地。倫琴、居裏夫人、盧瑟福等一批研究放射性、原子能的早期科學家,並沒有想到後來的原子彈及和平利用原子能。就是季羨林先生也沒有想到他研究的梵文、吐火羅文,在四十年後讓他破譯了一部天書,補回了一段曆史。

正因為這樣,我們強調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包括對未知世界、對自然界、對星空、對生態的尊重。因為一切未知中都藏有真知,也許哪一棵野草就是將來打開生命大門的鑰匙。而麵對茫然的未知世界,那些勇敢拓荒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們治學時不問有用無用,正是因為他們講大用而不計小用,看將來而不計眼前,為人類之大公而不謀個人小利。這些以學問為樂趣,為人類不斷擴充知識邊界的人是最值得我們尊敬的。而他們在探知過程中所表現出的淡泊名利、寧靜致遠的治學態度和做人準則,對後人來說比他們提供的知識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