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在石河子度過,假日無事,到街上去散步。雖近晚秋,秋陽卻暖融融的,賽過春日,人皆以為邊塞苦寒,其實這裏與北京氣候無異,連日預告,日最高氣溫都在二十三攝氏度。街上**開得正盛,金色與紅色居多。花瓣一層一層,組成一個小團,茸茸的,算是一朵,又千朵萬朵,織成一條條帶狀的花圃,繞著樓,沿著路,靜靜地閃耀著她們的光彩。還有許多的荷蘭菊,葉小,狀如銅錢,是專等天氣涼時才開的。現在也正是她們的節日,一起簇擁著,仰起小臉笑著,蜜蜂和蝴蝶便專去吻她們的臉。
花圃中心常有大片的美人蕉。一來新疆,我就奇怪,不論是花、是草、是瓜、是菜,同樣一個品種,到這裏就長得特別地大。那美人蕉有半人高,莖粗得像小樹,葉子肥厚寬大,足有二尺長。她不是纖纖女子,該是屬於豐滿型的美人。花極紅,紅得像一團迎風的火。花瓣是鴨蛋形,又像一張少女羞紅的臉。而襯著那花的寬厚的綠葉,使人想起小夥子結實的胸膛。這美人蕉,美得多情,美得健壯。這時,她們挺立在節日的街心,拉著手,比著肩,像是要歌,要說,要掏出心中的喜悅。有一首歌裏唱道:“姑娘好像花一樣,小夥兒心胸多寬廣。”這正是她們的意境。
石河子,是一塊鋪在黃沙上的綠綢,僅城東西兩側的護城林帶就各有一百五十米寬。而城區又用樹行畫成極工整的棋盤格,格間有工廠、商店、樓房、劇院。在這些建築間又都填滿了綠色——那是成片的樹林。紅樓幢幢,青枝搖曳;明窗閃閃,綠葉婆娑。人們已分不清,這城到底是在樹林中辟地蓋的房、修的路,還是在房與路間又見縫插針栽的樹。
全城從市心推開去,東西南北各縱橫著十多條大路,路旁全有白楊與白蠟樹遮護。楊樹都是新疆毛白楊,樹幹粗而壯,樹皮白而光,樹冠緊束,枝向上,葉黑亮。一株一株,高高地擠成一堵接天的綠牆,一直遠遠地伸開去,令人想起綿延的長城,有那氣勢與魄力。
而在這堵岸立的綠牆下又是白蠟。這是一種較矮的樹,它耐旱耐寒,個子不高,還不及白楊的一半,樹冠也不那樣緊束,圓散著,披拂著。最妙是它的樹葉,在秋日中泛著金黃,而又黃得不同深淺,微風一來就金光閃爍,炫人眼目。這樣,白楊樹與白蠟樹便給這城中的每條路都鑲上了雙色的邊,而且還分出高低兩個層次。這個大棋盤上竟有這樣精致的格子線,而那格子線的交叉處又都有一個擠滿美人蕉與金菊的大花盤,算是一個棋子。
我在石河子的街上走著,以新奇的目光打量著它,打量著這個棋盤式的花園城。這時夕陽斜照著街旁的小樹林,林中有三五隻羊在撿食著落葉,放學的孩子背著書包繞樹嬉戲。落日鋪金,一片恬靜。這裏有城市的氣質,又有田園的姿色,美得完善,她完全是按照人們的意誌描繪而成的一幅彩畫。我想這彩畫的第一筆,應是一九五○年七月二十八日。這天,剛進軍新疆不久的王震將軍帶著部隊策馬來到這裏。舉目四野,荊棘叢生,蘆葦茫茫,一條遍布卵石的河灘,穿過沙窩,在腳下蜿蜒而去。將軍馬鞭一指:“我們就在這裏開基始祖,建一座新城留給後世。”
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座城現在已出落得這般秀氣。在我們這塊古老的國土上,勤勞的祖先不知為後世留下了多少祖業。他們在萬裏叢山間壘磚為城,在千裏平原上挖土成河。現在我們這一代,繼往開來,又用綠樹與鮮花,在皚皚雪山下與千裏戈壁灘上打扮出了一座城,要將她傳給子孫,他們將在這裏享用這無數個金色的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