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烨人生:名丽场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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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很焦急,但当真正进到电梯里,看着数字一步一步上升时,王烨的心情却复杂又紧张。

要说什么呢?

见到于飞虹的第一面,她应该说什么?是贴心安慰还是抱头痛哭?关于她已经被取代的事情,有没有人已经告诉了她?还有林丹已经回来了,公司格局发生了变化,以及最近大大小小的事情,仿佛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电梯抵达楼层的一声“叮咚”唤醒了出神思考的王烨,她定了定神,跨步走出电梯。病房门口已经有一些人了,李欧还有几个资历深的老员工都守在过道。王烨遥遥望见了高娜,往常浓妆艳抹的她今天却也少施脂粉,仿佛也是突然接到消息在混乱中赶来。护士推着药瓶车催促旁人让让,侧身进了病房,其他人似乎还是被安排在屋外等待。在隔着人群一些距离的角落里,吴勇静静地站在那里。然而王烨只是朝着吴勇点头问好,并没有正式和吴勇打招呼,便径直朝着病房门口走了过去。

李欧见王烨过来,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不少,站在另一端的高娜也没有避讳,朝着王烨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哟,来啦?”高娜的笑里总有一丝不怀好意,“也是,这时候总要表表忠心。”

王烨没有理会高娜,侧身问李欧:“怎么样?”

“一个小时前有的反应,现在还在观察中,医生一直在里面,虽然医生建议不要有人进去打扰,但小凡执意要守着他妈妈,医生拗不过他,所以让他先进去了。”李欧压低了声音和王烨简单解释道。

“嗯。”王烨望着病房号码牌若有所思地回应。

高娜交叉着双手,来回踱步,有些不耐烦地连连叹气,李欧则和其中一个同事往返去天台抽了两次烟,一边消磨等待的时间一边想让气氛轻松一点。王烨静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恍惚间,她的旁边似乎坐着那个十来岁的自己,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心情,不知道被拉上窗帘的病房里,到底医生、患者和病魔之间是如何在抗争,又要如何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因为曾经她接到过噩耗,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亲人,那种耗费心神却落得一场空的失望,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一个小时后,医生和护士终于从病房里走出来,屋外的人都不禁围了上去,医生摘下口罩,淡淡说了一句:“病人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现在虽然还不能说太多话,但意识已经清醒了。现在病人需要休息,若非亲属,都可以先回去了。”随着医生的话一锤定音,大家也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高娜从座椅上拎起包,拍拍胸口说:“这老于也真是的,没事了,没事了。”转念,望着李欧:“Leo,你是不是开车来的?载我一程呗。”

“啊,噢,好好,那我先去取车。”这么多年了,李欧对高娜的几分畏惧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变过。李欧走在前面,高娜便大摇大摆走在后面,就像李欧是她的私人司机一样。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相继散去,只有吴勇和王烨还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移动。

“王小姐。”吴勇主动走上去叫了王烨一声。

“我迟迟不走是不是看起来最有犯罪动机?”王烨不觉调侃道。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谢,好歹是你第一时间通知到我。”王烨伸手,表示言和。

吴勇苦笑着握了握王烨的手,“我先对我之前的唐突言辞表示抱歉,我知道王小姐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吴警官留下来是有话要和我说?”

“确实有事想要和王小姐商量。”

“请讲。”

吴勇欲言又止,似乎不是简单小事,王烨很快洞察出来,说:“附近有家深夜营业的茶餐厅,可能此刻有一杯热茶更方便聊天。”

吴勇想了想,点头默许。

下楼电梯门刚刚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王烨匆匆与她相顾,对方也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但双方似乎都没有停下彼此的脚步。电梯门关上之后,王烨又有些出神,她当然知道那是谁,只是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自己会和林丹以这样的形式有了第一次见面。

但是很快王烨内心便有了疑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过来呢?然而随着电梯的降落,这个疑惑也就只能埋在心底了。

牛油多士,阿华田,再加一杯鲜奶加蛋,确实是相当地道的茶餐厅,分明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上海街道再安静,茶餐厅都是沸反盈天的热闹。这样嘈杂的环境,似乎更容易让吴勇卸下防备讲出想讲的事情。

“说实话,原本一些事情不应该透露太多,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也只有和王小姐商量最为合适。”

“是关于什么?”

“关于于女士的先生。”

王烨专心注视着吴勇,等待着他娓娓道来的故事。

“首先,我得向王小姐道歉,可能王小姐一直有所误会,我其实并不是调查于女士这次车祸意外的案件负责人。”

“你不是负责调查这次意外的负责人?”王烨不懂,如果吴勇不是为了调查这次的意外,为什么花费如此多的心思在这件事上。

“从头到尾我也没有介绍过我是案件的负责人,但我发现大家似乎都默认了我的身份,我想也方便后续的一些工作。”

“后续的工作?所以,你到底是谁?”

“王小姐不必紧张。虽然我和于女士不是因为这次事故才认识的,但早在半年前,她就来我们局里报过案,希望我们能帮忙调查她丈夫的去向,当时负责人正好是我。随后她一直和我保持联系,直到她这次发生意外。”吴勇抿了一口热饮,缓了缓,继续说道,“三个月前,其实我已经有了她丈夫的消息,当时我原本打算找她来局里叙说详细情况,但那时候我突然联系不上她,所以决定亲自去找她,就是那个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她在进行心理治疗。”

“因为和心理医生有过交谈之后,我得知她的病情并不轻松,医生建议不要过多地给于女士精神上的刺激,所以关于她丈夫的下落,我也一直压制着没有告诉她。但没想到突然发生意外,这件事就再度搁浅了。这段时间我也在想,如果于女士一直无法醒过来,那我是不是无意间造成了某种遗憾。今天找到王小姐,其实是想要和王小姐商量,于女士既然已经醒了,我是否应该告诉她我调查到的结果。”

王烨捏紧了杯子,目不转睛地望向吴勇,“严重吗?”

“抱歉,因为涉及公务还有隐私,这个我没有办法细说,希望谅解。但我想王小姐这么在乎于女士,应该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依据吴勇的话外之音,王烨多多少少能猜测到一些:“我没有帮别人做决定的权利,也无法承担同样的责任,只是如果这件事说不说都会成为遗憾的话,其实已经没有实质性的区别了。”

“王小姐说得也对。”吴勇低着头喝了一口茶,“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王小姐年纪轻轻是怎么做到这么审时度势的?”

“因为我自私。”王烨宛然。

吴勇释然一笑,“那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

“那么我也想问吴警官一个问题。”

“请讲。”

“吴警官对于总,可有什么不一般的情感?”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随口一问。”

吴勇缓缓地把头移向窗外,因为室内的热气,玻璃窗上染上了薄薄的一层雾气,窗前来来往往的人虚化成了背景,吴勇的视线从涣散又再次聚焦到一个点,转回头看向王烨,手轻压在桌上,淡淡说:“王小姐想多了,我不过只是心肠比一般警察更热一点罢了。”

“那我真希望能有更多像吴警官这样热心的警察。”王烨搅了搅那杯鲜奶加蛋,端起来喝了一口。

幽暗的病房中,墨绿色的心电图起伏线上上下下,微弱的一小簇光落在于飞虹绑着绷带的脸上。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还没有从混沌中完全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到陌生而又恐惧,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种感觉像极了梦魇,但她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有了自我的意识。她试图动一动右手的手指,喉咙干燥生涩,直到她扯到了手背上的输液针,才清楚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的某张病**。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只记得自己还在度假村的吧台上和高娜觥筹交错,再下一秒,她已经不太清楚了。对了,儿子。她想起了儿子班主任打来的那通电话,再然后,就是剧烈的撞击和她无力的挣扎。

很早以前她听说,人昏迷的时候,身体的感知依旧存在,虽然就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她也依稀记得这场梦里,有许许多多来来往往的人出现在她面前,他们说了很多话,有一些她平常不可能听到的话,但已然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因为具体是什么,她已经遗忘掉那个梦了。

儿子怎么样了?这是于飞虹唯一关心的事情。

她似乎感觉到门口有个站立的人影,但是她没法用力开口,那个人影只是轻微晃动,好像在等待什么,但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最后还是离开了。那么一瞬间,于飞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大概挨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有护士进来换输液瓶,于飞虹慢慢有了力气,缓缓抓住了护士的手。

“啊,于女士,你醒了。”护士急忙按动了呼叫铃,“冶医生,305病房的病人醒了,麻烦你过来一下。”

护士调亮了室内的灯光,于飞虹才看清天花板的轮廓。随着一系列检查和确认,直至凌晨五时,于飞虹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儿子在哪儿?”

“于女士请放心,你儿子现在正在隔壁房间熟睡。”

“噢。我想……坐起来……”

护士将病床的床头缓缓升起,让于飞虹得以平视前方。或许因为长期平躺的缘故,加上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床刚调整了一点角度,于飞虹就感觉到肋骨的疼痛以及腰部的酸胀感。

“于女士,你刚恢复,不必逞强,最好还是躺着。”

虽然医生给出了建议,但于飞虹似乎并没有要听取的意思。

“我……睡了多久了?”于飞虹虚弱地问道。

“到今天为止,你已经昏睡了近七十天。”

“这么久……”

随后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房间,给于飞虹留下一小盏灯。房间从寂静到人来再回到寂静,于飞虹的心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原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没想到却是真正的漫长。这七十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司内外,整个行业,又有什么样的变化?打开邮箱估计会立马接到邮件爆满的信息,那么上级这段时间都是和谁在联系,又是谁在替她执行?想到这些,于飞虹的内心反倒更加不踏实。

因为无法动弹,所以也没有联系到其他人的可能,她只能静静地望着窗外,等待白日的到来。

她突然感觉有什么**从眼角滑落了下来,空闲的左手准备去擦拭脸颊,一不小心触碰到了脸上的绷带。于飞虹像是触电一样抽回自己的手,她又忍不住再一次提起手,摸了摸脸,粗粝的纱布让她胆战心惊。她伸手拿起床头边上的手机,对着淡黄而微弱的光线,用黑屏对照着自己的脸,被一圈一圈裹起来的脸就像是尘封在棺木里的木乃伊。

于飞虹心中突然闪过各种可怕的猜测,但还是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伸手摸到了纱布缠裹到后脑勺的结节,然后用力解开。随着纱布一层一层地卸下,距离于飞虹恐惧的真相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条绷带掉落在被子上,于飞虹才看见了从耳根往下到下颌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于飞虹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四肢突然失去了知觉,她瘫在那里,不敢相信地回想刚才手机屏上看到的那一幕。她轻轻地伸手触碰了一下下颌处的伤疤,似乎那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皮肤,每一寸都生硬得硌手。这时门口像是有人走过,于飞虹慌张地捡起床单上的绷带,试图一层一层包裹回去,但是她越焦急,绷带越是往下掉,眼泪落到伤口的位置,嘶嘶地疼痛,但她还是努力地遮掩着那条伤口。她吸了吸鼻子,让眼泪尽可能不要留下来,终于在一阵混乱中,把脸重新包裹了起来。

她默默地关上了灯,静静地潜入到被窝里,她已经料想到了更恐惧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在这个安静无人的环境里,用力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