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善正刚刚主持完早会准备解散集合的员工,便注意到员工们的眼神不时盯着门口,丁善正顺势望去,发现林丹正站在店头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对于林丹的来访,丁善正似乎并不意外,他吩咐员工泡了两杯茶送到店长室,然后拉开卷帘门让林丹进来。
“怎么今天有空?”丁善正露出那副说不上诚恳但却显得亲切的笑容。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就想着来看看你,视察店铺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啊。”
“哈哈,那是,欢迎领导莅临指导。”丁善正伸手邀请她进来。
不过一年的时间,BUNK的这家旗舰店却像是在淮海路上扎根多年的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并硕果累累,店内的布置与最初开业时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大概是为了和普通的大型店区分开,或者丁善正想要融入一些自己的特色,总之走进来时,这种别具一格的气派让人赞叹。
丁善正的店长室从以前的顶楼搬到了二楼,大概是为了更好地应对上下楼层的突发事故,对于做店长这件事上,他似乎并不马虎。丁善正关好了门,让林丹随便找个地方坐。店长的监控器里显示着店铺里的各个角落,林丹在其中一个座位坐下,电子屏的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丁善正弓着腰仔细检查了下监控器里的画面,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紧随坐下。
“按道理说我们应该晚上一起吃个饭,在这里谈话太局促了,可能得委屈下你。”
“晚上你也没时间吃饭吧,以现在旗舰店的生意,不到半夜你也不会离开店铺的。”
“倒没有那么忙,何况还有代理店长在呢,也不需要我时时刻刻都盯着,毕竟已经上轨道了,只要保证打好方向盘,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也是,每周的营业额排行榜,你们店铺都排在前面,你功不可没。”
“我倒是没想到你专程过来是为了恭维我,哈哈哈。”丁善正喝了一口茶,眼角的余光还带着几分笑意,“老头子不计前嫌地突然把你安排回来,怕也不是简单地让你开个新公司而已吧?”
林丹浅笑道:“瞧你说的,说到底,我也就是个打工的,老板要我干吗,我不也只能干吗?公司里来来去去的老员工也没几个了,他心里也有他心里的盘算,这又哪是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可以揣测的呢?”
林丹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并没有完全打消丁善正的疑虑,可丁善正到底是个聪明人,明知有些事明面上不说,再逼问也不过是打太极,倒也不说了。林丹看了看丁善正,两个人一下都笑了起来。
“最新的商品企划你看了吗?”林丹就此转了话题。
“看了,差不多也有了点销售思路。”
“去年‘双十一’当天的营业额是400万,今年‘618年中大促’总部希望我们的目标至少要再高出30%,所以我也是过来和你商量这件事。”
“以目前的产品来看,只要促销和新品结合得好,突破500万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你得明白,并不是每家店铺都能做到你这样。青岛、大连和福州这三个地方常年垫底,最近的销量还在往下掉,这个月,广州和成都的销量也有下滑,所以……”
“如果把热销商品放到营业额比较高的店铺,可能到时候会产生一加一的效果。”
“那销售不好的店铺不就等于被抛弃了吗?”
“不,我的意思是,先把热销商品放到日销高的店铺,等到日销高的店铺缺货的时候,这些日销低的店铺再把热销品陈列出来,流量就可以瞬间导过去,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
“你的意思是,部分商品延后陈列。”
“可以这样理解,这只是一种方式,大促前三天,是销量最好的时候,而真正营业额暴增的其实是大促的最后一天,所以,只要最后一天导流,营业额就可以集中式爆发。”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或者你还有更好的方法。”丁善正盖好茶杯,“你说的这几家店其实我一直都有关注,他们的销量做不上去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出在店长的销售思路上,如果按部就班地去兜售公司规定的商品,而不从商品本身去考虑,那么这家店铺和商场里的任何一家店铺都没有区别,别人为什么非要到你的店铺来购买呢?即使是每家店铺到货同样的商品,其实也可以在商品上面做文章的,差别性销售是很重要的事情,但他们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真正弄懂生意这回事情。”
“你倒是给了我一些思路。”
“林丹。”
“嗯?”
“紧张吗?”丁善正突然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丹。
“你是指?”
“这个位置不好坐,但是你做到了,所以你也不想一来就让人诟病,只能把它做到最好,因而你今天才来找我的,不是吗?”
“有一点你没有说对,我并不是害怕别人诟病才要做到最好,而是我只有做到最好,才能说明我这十来年没有浪费自己的时间。”
丁善正收起了那番试探的眼神,还想说点什么,林丹却打断他说:“马上到点营业了,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林丹起身,向丁善正伸手,“谢谢你给我的一点思路,让我对接下来的事情更有信心。”
丁善正握住林丹的手,双眼直直地注视着林丹:“要是你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找我,什么都行,不一定得是工作。”
“一定。”林丹并不躲闪地接上他的目光,笑道。
林丹走出旗舰店的大门,回头去看BUNK品牌的logo,若有所思地低眉想了想,然后胸有成竹地笑了。她拎着皮包,大步流星地越过淮海路的街头,她想到下一个要去找的人,便又加快了些速度。
高娜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这样倒霉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原本想要请两天假,好好地避一避风头,但好巧不巧福田的亲人正好从日本赶来认领遗体,山崎又让她必须出面做一些解释和安抚性的工作。
前一天,高娜为了和山崎说明情况,嘴都说干了,但山崎却反复质问她“为什么”。她哪里知道那么多为什么,福田为什么半夜跑去泳池,她根本也不知道,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都乱了阵脚。当高娜安静下来,仔细回想,那天夜里,到底有什么细节是自己漏掉的?
那天的邀约来得也很突然,辰洲的老板在赴宴的前一天夜里发来信息,让高娜前往协商“原价调整”的具体事宜,辰洲作为和德费同量级的工厂,这次能够答应配合BUNK的原价调整,原本就是难得的事情,高娜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福田不是高娜带去的,可以说,当高娜抵达工厂后发现福田也在场,心里还有些诧异,但福田作为技术指导,出现在工厂也无可厚非。
傍晚入席之后,高娜以为辰洲的老板王总会尽快切入正题,可觥筹交错之间,王总对原价调整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一直和高娜闲聊最近的经济形势。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高娜毫无兴趣,但她只能赔笑着提一些自己的看法,福田在一旁,只是乐呵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连他们聊天的话题也没有要参与的意思。后来高娜实在忍不住了,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感谢辰洲对BUNK长期以来的支持,特别是在这次的原价调整上。
没想到王总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原本笑着侃侃而谈的他,突然严肃地说:“高小姐,你说今天,我们辰洲第一个跳出来说不支持,你们BUNK能拿我们怎么办?也没有办法,不是吗?”王总一边说一边给福田倒酒,扯着福田说:“福田老先生,你说是不是?”
听不大懂中文的福田只是一味点头,弄得高娜倒有些里外不是人,她原本面带笑容的脸仿佛被王总伸手扇了一巴掌,大老远地从上海赶来,难道是为了听你这番抱怨吗?
高娜轻哼了一句:“王总这么说,真的叫我太难过了,毕竟是合作了十年以上的伙伴,BUNK的订单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你们。互利互惠不是商界规则嘛,王总说得就像自己吃了大亏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喝多理解错了。”
“高小姐,你也说互利互惠,BUNK给辰洲订单是没错,但没有辰洲,BUNK又哪儿来货卖呢?现在BUNK是越做越大了,要压缩成本我们也能理解,但这一下子缩太多,我们也要讨饭吃的啊,是不是,福田老先生?”
福田不明就里地一直点头,弄得高娜更加狼狈。到这会儿,高娜才弄清楚,这不是什么协商饭局,压根儿是一场鸿门宴,但来都来了,她也干脆把话说开:“王总,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当初来找你们谈原价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你说只要下半年订单都加给你们,超过德费的三分之一,降价你们是接受的,现在你又来说这样的话,我只会觉得你这生意做得不诚恳了。”
“高小姐,最近不知道你听到点什么风声没有?现在整个业内,恐怕也只有我们这几家大厂还在对你们BUNK言听计从,其他厂都果断拒绝了,背后发生了什么,你也总有点数吧。说实话,现在整个产业,也不是只有你们BUNK一家独大。”
高娜受不了这个老狐狸咄咄逼人的口吻,一壶茅台倒了一酒杯,一口气闷下,立马换了几分娇气口吻说:“哎哟,王总,你这样说话,可是把我吓到了呀。”高娜拍了拍自己突出的胸,“你真要发脾气,好歹也等咱们这顿饭吃完了呀。”
大概是高娜态度软下去了,王总也不好意思再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酒也上了头,显得他脸更红了:“我没发脾气,高小姐,我嘛,也不过就是抱怨抱怨,发发牢骚,你也别往心里去。”
“王总,我不想说什么伤感情的话,千言万语一杯酒,我先干了。”说着,高娜又一口吞下了一杯。高娜这酒量立马让王总闭嘴了。高娜把酒杯倒转,扬手抖了抖,说:“王总,我可是不养鱼的,够诚恳吧?其他的我不说,我高娜这个人,就是实在,不管是喝酒,还是做生意,都一样。”
王总索性也不再抱怨,和高娜又开始扯家常,然后拉着福田又多喝了几杯。高娜倒是不放过机会,时不时问一句他们的合同下周务必要签了,王总虽然打着哈哈,但也是答应下来了。
酒局之后,高娜和福田都喝高了,但高娜还是强制自己保持清醒。王总邀她上车,她委婉说担心福田,非要和福田一起,才避免了和王总单独相处。王总心里自然不快,但也不好说什么,这老男人心里想什么,高娜也一一门清儿,伸手拍了一把王总的屁股,然后说:“阿拉可是长期要合作的,是不是,王总?”王总更是看不懂高娜心里在想什么了,只是呵呵笑着点头。
再之后,高娜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她打开酒店房间门的前一刻,还在和福田互道晚安,下一刻,就直接扑上大床,闷头睡去。
她是凌晨三点左右被叫醒的,酒店的服务员惊慌失措地敲响了她的门,告诉她,福田死了。
高娜此刻和当时开门时一样懵,福田为什么会去泳池,去了之后为什么会死,这一切就像是某张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而到底是哪一块倒下了,她却全然不知。因为这两天的事情,身边的人一个也不敢接近她,一来怕惹了晦气,二来怕引火上身。高娜倒也宁愿不要有人来烦她,和辰洲谈好的合同,看来是要推迟了,这件事,王总立马撇得干干净净,说是高娜和福田自己回的酒店,与他无关,要不是高娜一杯一杯酒下肚,逼着福田也不得不喝,福田或许就能避免这次事故。这锅甩到高娜身上,她真是百口莫辩。
高娜好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和那次林丹与田晓明联手赶走自己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被泼脏水却无力还击的狼狈感,就像是孤岛无援的一只泄气的皮球,即使有船路过,也不会把你带上去。
福田的太太已经六十多了,看着福田遗体的时候,整个人抽泣到快要晕厥。福田的儿子倒是很有礼貌地问候了山崎和高娜,但似乎也并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话,山崎催促高娜去说几句安慰的话,除了“节哀顺变”,别的什么,高娜一句也说不出,相比于遗憾,她的内心更带着几丝愤怒,福田的事情为什么要她来负责,越想越觉得莫名。可是山崎一秒也不放过她,不仅让她安抚福田家人,还让她亲自安排福田家人的住宿,等待福田火化之后,将他们送往机场。
高娜气急败坏地问了山崎一句:“我的工作不用做了吗?后面和工厂的谈判我都不用参与了是不是?”山崎被高娜的愤怒吓到了,但是还是严肃地说:“你先处理好福田的事情,其他的你先不用管。”
高娜皱着眉看着山崎,轻哼一声:“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高娜转身去告诉福田的太太,接下来会陪她到离开中国为止,福田太太一边哭泣一边鞠躬道谢,然后和儿子一起跟着高娜出门去办理手续。福田太太回头小声和儿子说了什么,高娜突然感觉一个激灵,想起那天从饭店出来前,高娜去了一趟洗手间,到走廊的时候,看见辰洲的翻译侧身和福田在说什么,她看见福田浅浅地笑了,笑得很满足,但他到底和福田说了什么?
王烨订了一间环境清幽的酒店,推开窗,外面是酒店布置的竹林,虽然离市区远了点,但远离人群也有利于工作,只是苦了爱热闹的厉如花。两人打车花了快三百块才到距离工厂较近的郊区,一路上厉如花的脸都紧绷着,到休息区的时候对王烨说:“这车再抖一些,我的法令纹又要下垂两厘米了。”
酒店是王烨事先在网上看好的,床和房型都非常好,灯控系统也很人性化,厉如花从箱子里拿出一堆护肤品,塞了两张面膜给王烨,说:“我老公从日本带来的,特好用,你拿去,看你忙得都要起皱纹了。今晚就好好洗澡休息,明天一早才能精神抖擞地面对战场。”王烨原本想道谢,却见厉如花脱掉身上的外套,摇摇摆摆哼着小曲跑去浴室打开浴缸的水龙头。
王烨回到房间,扎好头发,从手机里调了舒缓的音乐,然后靠墙做起瑜伽来。做瑜伽不是目的,清空头脑中杂乱的思绪才是。她已经让厉如花事先联系好了Brother那边负责器械的总经理,具体洽谈的方案也做好了,但王烨总还有些疑惑,厉如花问她:“万康的手为什么没有伸向这里,怎么看来都是不正常的。”这句话确实点醒了王烨,可要王烨具体说出点什么问题,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说,可能万康是联系过了,但是彼此没有合作成功,所以万康才转向了别的品牌合作,这是她唯一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第二天一大早,王烨跟厉如花便奔赴厂区,厉如花特地换掉了前一天花枝招展的大红袍,穿了一件藏蓝色的羊毛职业装,踩了12cm的高跟鞋,像个特工一样跟在王烨的后面。厉如花说,其他的先不说,气势首先得压迫对方,毕竟我们是国际大牌,份儿不能掉。王烨被厉如花的这番说辞弄得想笑,但也并非乱说,她挑了一套玫红色的外套,把披肩的头发高束其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一点。
王烨也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器械生产工厂,和缝制服装的工厂完全不同的气氛,工厂保留着20世纪的陈旧色彩,以及大工业时代的冰冷感,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燃烧的硝烟气味,到处都是蒸汽、火花和噪声。经厉如花联系对方后,一个和工人穿着同样衣服的男人朝她们走过来,在得知他是总经理的秘书之后,两人才意识到她们和这个环境有些格格不入。那个男人黑着手想要和王烨握手行礼,厉如花望着那双手稍稍有点迟疑,但王烨却很大方地握了上去。
“你好,王小姐,你叫我小陈就可以了,经理听说你要来,今天一大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了。”
“劳烦了。”
厉如花靠在王烨的耳边,低声说:“别怕,见佛杀佛,见神杀神。”王烨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只是她觉得过于盛气凌人是不是反而不太好,但这已经摆出的架势是收不回了。
“小陈,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先带我们去看看机房?”
“这个没问题,只是可能气味不好闻,你们得做好准备。”
小陈带着王烨和厉如花刚走到机房,刺鼻的烧焦气味就扑鼻而来,厉如花捂着脸,唯恐被火花溅到。王烨仔细看着工厂机房的生产,那确实是相当庞大的机器,生产流程看起来也并不简单。机房的尽头,是成品仓库,小陈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王小姐,抱歉,成品机房是不能进去的,你们只能从玻璃窗这里看看。”王烨表示理解,厉如花整张脸贴着玻璃,好好地把里面看了个遍。成排的机器已经打箱,像山一样整体排放在仓库里。
从机房出来到办公楼还有一段距离,厉如花开始旁敲侧击地问小陈一些有的没的问题,但小陈回答得严丝合缝,似乎也听不出什么信息。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小陈轻轻敲了敲,然后推门进去。
王烨见过的老板也不少,但在见到Brother的总经理时,还是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了,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见到王烨,并没有直接开口问好,而是声色俱厉地在电话里骂人,伸手朝王烨和厉如花点了点手指,示意她们随便找地方坐下。厉如花给王烨使了个眼色,王烨淡淡地回应过去,眼看着总经理挂掉电话,一脸严肃地回到自己座位。
“王小姐和厉小姐是吧,我叫刘潇,潇洒的潇,是这个厂里负责设备进出口的,听厉小姐说,王小姐是想要让我们给缝制工厂提供机器是吗?”
王烨点点头,厉如花立马接茬说:“是,不过不是简单地提供,我们现在有大量的订单需要工厂制作,我们也调查过,贵厂的机器在国内是名列前五的品牌,我们会和工厂推荐使用你们的机器,但是我们希望能够签订一个三方合同,就是工厂使用你们的机器只能制作我们品牌的订单,然后我们可以让工厂尽可能大批量引进,所以也希望你们能给到最低的购入价格。”
“说来,你们就是中介,对吗?”刘潇摸着下巴笑了笑,“没有你们,我们也可以直接卖给工厂,似乎反而更简单。”
“当然,刘总确实可以这么做,但是,工厂并不会直接购入你们的机器。”王烨淡淡谈道。
“哦,是吗?”刘潇朝秘书点了点手指,吩咐他泡点茶过来,厉如花眼见这举动,知道有戏。“王小姐这么笃定,不妨说来听听。”
“贵厂的机器虽然在国内数一数二,但是价格不菲,因为你们长期出口国外,国内也只有资金雄厚的大厂可能会考虑你们,所以一般的工厂可能宁愿把钱花在廉价的工人身上,也不愿意一次性投入到这些没有接触过的机器上。但如果有我们的推荐,以及我们订单的刺激,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这么说,想必刘总是明白的吧?”王烨一言一语都掷地有声,这些腹稿她早就在肚子里重复过无数遍了。
刘潇双手握了握,然后摊开,说:“王小姐,我丑话也是要说在前面的,虽然你讲的是事实,但即使跟你们提供的工厂合作,我们机器的价格也不可能给到特别低的折扣,我们的机器之所以贵,也是因为寿命长,效率高,能够做到很多廉价机器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不要妄想把原价的成本压在我们身上,这不现实。”
“我知道,当然不可能让你们做亏本生意,更不可能让你们扰乱市场规则。”王烨端起秘书上上来的茶,低头抿了一口。
“说吧,那你们具体想要怎么合作?”
这时厉如花从包里取出平板,交到刘潇手里,“这是我们做的一个简单项目合作策划,简单易懂,刘总可以看下。”
刘潇拿起iPad在手里划了两下,简单看了看王烨的计划书。王烨紧接着说:“如果只是购买Brother的机器,这样的生意,想必刘总也肯定看不上,所以我们希望Brother能以技术入股的方式来与我们合作,凡是由Brother机器生产的商品收益,我们从中按股份百分比来实现反馈。”
“技术入股?”刘潇一下笑了。
“嗯,不仅如此,另外,在我们对新品宣传的过程中,可以插入对你们机器的同步宣传,到时候,一线城市的投屏广告上,随时可以看见你们Brother的身影。”
刘潇顿了顿,道:“王小姐,你在公司可是有话语权的人?”
“没有。”王烨坦诚道。
“那不过是天方夜谭。”
“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方式合作,方案上有一个计算公式,按照这个计算方法,我有信心说服公司接受,因为最终的消耗远比降低工厂原材料的原价来得更划算,对Brother也有有效收益,可以说是三赢的结果,公司不会不懂。”
“王小姐有几分把握?”
“八分。”
“剩下两分是冒险?”
“剩下两分,是刘总对我的信任。”
刘潇直直地看着王烨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说:“王小姐,你在公司几年了?”
“过了五月底就六年了。”
“看不出,这么年轻已经是老员工了啊。”
“我们公司大有十年以上的员工,我还难以望其项背。”
刘潇投来欣赏的目光:“你的方案我会上交到周会上,到时候再与你联系,我会仔细研究,但不确保会上能一致通过,所以你也要做好准备。”
“好的,谢谢刘总。”王烨带着厉如花起身,“那我们也不耽误刘总工作了。”临走时,王烨忍不住问一句:“不好意思,我想问下万康可有人来与刘总谈过相关事宜?”
“万康?”刘潇又笑了,“没有。”
王烨和厉如花走出工厂,厉如花捏了一手汗,王烨招了一辆出租车,厉如花紧跟着挤进去。
坐好后,厉如花才忍不住问:“Kelly,你真有把握靠那个什么公式说服山崎吗?”
“我没有把握。”王烨目光淡定地看着前方。
“你没有把握?!刚刚听你跟那个刘潇对话,我以为你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做成这件事了,我还在想你有什么妙计。”
“我不仅对说服公司没有把握,我对Brother本身也没有把握。”
“那……这搞了半天,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下周一他们通知来,说方案没有过会,那我们不是白跑一趟。”
“不会白跑。”王烨笃定地说,“虽然我对这些都没有把握,但我对一个人有把握。”
“你是说……”
王烨点点头,“嗯,对他有把握,就够了。”
王烨转念想了想,始终对Brother放心不下,无奈之下,她只能去找郭靖,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旋转门的背后,从电梯里进进出出的上班族脸上漾着微笑,一楼大堂角落的咖啡厅里,王烨刚点好茶,郭靖就出现了。王烨把水单交给服务员,郭靖顺势坐了下来。他理了理西装的下摆,吩咐服务员上杯水就行。
郭靖也知道王烨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以王烨骄傲的脾气,原不该这么低声下气找上门来才对。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他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到是什么事。王烨开门见山,划了划手机,然后放到郭靖面前,问:“这家公司你知道吗?”
郭靖看了看,将手机推给王烨,“不知道。”
“真的?”王烨挑眉看了看郭靖。
“真的。”郭靖坦言道。
“所以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合作,对吗?”
“对,没有,怎么了?”
王烨舒了口气,顿了顿,说:“抱歉,刚刚有些失礼。”
郭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事,习惯了。”这时服务员把茶饮送上桌,郭靖喝了一口水,说:“所以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
“其实,我今天找你,还有件事。”王烨没有伸手去碰那壶茶,而是正襟危坐地看着郭靖,“你一定要在万康做事吗?”
郭靖的杯子悬在了半空中,微微缩紧瞳孔:“有什么问题吗?”
王烨自知没有必要将自己的恩怨强加在郭靖身上,也无心将母亲的事情告诉郭靖,反倒是郭靖,似乎能从王烨欲言又止的背后读到一些什么。王烨没有继续说下去,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王烨其实有好多话想要问他,她想知道为什么他要狙击BUNK,为什么他要走田晓明的老路,为什么他一定要回上海,还有为什么……可是这么多的为什么,在这一刻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旋转门外,一辆黑色沃尔沃停靠在公共停车位上,王烨很快就注意到从车上走下来的方有信,郭靖也顺着王烨的视线望出去,再轻轻瞥了一眼王烨脸上复杂的表情。眼看着方有信慢慢朝着电梯间走去,背影消失在大堂中,王烨才慢慢移回自己的眼神。王烨拿起桌上的手机,对着郭靖说:“总之,你小心一些方有信吧。”说完,便起身朝前台走去,结账离开。
郭靖回想刚刚王烨脸上的神情,那种无法摹状的怨愤与惆怅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一时间引起了郭靖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