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井荷風:江戶藝術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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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新的國民音樂尚未崛起,新的國民藝術也尚未現身,在這個時代,唯有一時性的模仿與試作濫出,我們隻能肯定,目前無法預測我們民族藝術的前途。我隻能抱著諸多疑問。鋼琴是否適合彈奏日本固有的感情呢?油畫與大理石,是否為介紹日本特有造型藝術的唯一路徑呢?相對於以數理為根據的西方音樂的基本性質,來自落花、落葉、蟲語、鳥囀,單純可憐的日本自然音樂,兩者之間的差距,令我大感驚奇。我總是熱心地關注日本人畫的油畫,看他們畫的日本婦人、日本風景及室內,不曾懈怠。然而,不幸的是,這些油畫描繪的日本婦人發髻與頭發,或是友禪[44]、絣[45]、縞[46]、絞[47]等服飾的圖案,我竟絲毫不覺得美妙,比較簷廊、屏風、紙拉門、衣櫃等日本的家居及生活用品,也絲毫不會產生親密的特殊情趣。對於同一位畫家的作品,我認為他描繪的西方風景比他畫的日本風景優秀多了。若要我更進一步,毫不客氣地妄自判斷,我認為油畫比較適合描繪金發婦女及西方的風景。我絕不討厭國人繪製的現代油畫,然而,再怎麽說,歌麿及北齋都比當今的油畫更符合我的胃口,講述著日本婦女及日本風景當中隱含的秘密,隻能說在我遇上超越他們的新天才之前,無法輕易地將江戶藝術家拋諸腦後。在不遠的將來,日本都市的外觀及社會的風俗人情,都會全麵改變。悲慘地美國化、無趣地德國化。然而,日本的氣候、天文、草木,仍然是黑潮流經的火山地質島嶼,初夏、晚秋的夕陽依然永遠都是猩紅色。中秋月夜的山水,永遠如藍草般靛青。落在山茶花及紅梅花上的春雪,永遠如同友禪圖案的染色般絢爛。婦女的頭發也是,隻要不刻意用鐵鉗將頭發燙短,永遠都適合以粗齒梳沾水梳理成美麗發鬢。如此一來,對於存活在日本這座太平洋島嶼的生命來說,浮世繪永遠都會親密地對他們的感情呢喃。浮世繪的生命將與日本的風土共存,永垂不朽。然而,傑出的作品如今已經盡數送往海外。實是可悲。春信的版畫幽婉高雅,饒富詩趣,這反而是忽視科學帶來的結果。……現在,如果將這些圖轉換為精密的寫生畫風,特殊的時代、特殊的情境以及感情,將會立刻束縛並限製欣賞者的想象。春信誠可謂懂得以最少手段贏得最大效果之藝術秘訣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