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中國曆史,發現了許多罅漏,覺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敗興衰和史臣的論斷,是完全相反的;律以聖賢所說的道理,也不符合。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由此推尋下去,一部二十四史的興衰成敗,這四個字確可以包括無遺;我於是乎作一種詼諧的文字,題名《厚黑學》,分為三卷:上卷厚黑學,中卷厚黑經,下卷厚黑傳習錄。民國元年三月,在成都《公論日報》上披露出來。那個時候,這種議論要算頂新奇了,讀者嘩然。中卷還未登完,我受了朋友的勸告就停止了。不料從此以後,“厚黑學”三字,竟洋溢乎四川,成為普通的名詞;我到了一個地方,就有人請我講《厚黑學》,我就原原本本的從頭細述。聽者無不點頭領會,每每歎息道:“我某事的失敗,就是不講厚黑學的緣故。”又有人說:“某人聲威赫赫,就是由於《厚黑學》研究得好。”有時遇了不相識的人,彼此問了姓名,他就用一種很驚異的聲調問我:“你是不是發明厚黑學的李某?”抑或旁人代為介紹道:“他就是發明厚黑學的李宗吾。”更可笑者,學生做國文的時候,竟有用這個名詞的,其傳播的普遍,也就可以想見了。
我當初本是一種遊戲的文字,不料會產生這種影響,我自己也十分詫異,心想這種議論,能受眾人的歡迎,一定與心理學有關係。我於是繼續研究下去,才知道厚黑學是淵源於性惡說,與王陽明的“致良知”淵源於性善說,其價格是相等的。古人說:“仁義是天性中固有之物。”我說:“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陽明說:“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說得頭頭是道,確鑿不移。我說:“小兒見了母親口中的糕餅,自然會取來放在自己口中,在母親懷中吃東西的時候,見他哥哥來了,自然會用手推他打他。”也說得頭頭是道,確鑿不移。陽明講學,受一般人歡迎,所以《厚黑學》也受一般人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