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蛹化蝶有个过程,但也有一个“破茧而出”的时刻。李宗吾琢磨历史人物多年,真正想透彻“厚黑”一说,是在富顺的某一天晚上。
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年底,李宗吾从四川高等学堂以最优成绩毕业,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到富顺中学做了教习。一年多以后,也就是1909年(宣统二年),他当上了富顺中学堂监督(相当于校长)。就是在这里,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儿,将李宗吾脑子里的“厚黑学”引了出来。
早在读高等学堂的时候,李宗吾就有许多同乡同学加入了同盟会,其中张列五还是四川同盟会的领袖。李宗吾常常和张列五一起讨论革命能不能用权术,张列五说:“办事应该从正当的途径去做,万一正路走不通,也可以用权术,但是一定要有界限。”李宗吾问:“什么界限?”张列五说:“事过之后,公开出来,众人都能见谅,就是受了权术的人,也能相谅。这样的权术,就可以用。如果公开不得,宁肯失败,也不能用。”张列五甚至对李宗吾说:“你才智过人,就像是我的左右手,一旦革命军起事,预备要你带一支子弟兵,从今天起,你先做好思想准备……”当时,李宗吾听了这话非常高兴,于是就想:自古以来,没有人无缘无故就可以成为英雄豪杰,他们都有各自的秘诀,如果把历史上的这些“秘诀”收集整理出来,或许对自己和他人都有用处呢。可那时候时机不成熟,还没有到“破茧而出”的时刻,他忙活了很久,也没能把这个“秘诀”找出来。
等到他做了校长,猛然想起这件事情,愈发觉得有必要继续研究。
李宗吾的寝室在一栋三开间的右边,左边住的是校教务主任,姓张。房间的墙壁都是竹子编的,两边糊的是泥巴,所以不隔音。一天夜里,不知道张教务主任有什么心思,到半夜了还在唉声叹气。李宗吾心里疑惑,可又不能多问,只好躺在自己房间等张主任安静下来。终于,他听到张主任拍案大呼了一声:“当今之世,非脸皮厚、心子黑不可!”大呼过后,张主任平息下来,不能入睡的人,换成了李宗吾。
独自一人睡在虽然简陋但书香四溢的学校里,一个熟读二十四史的人很容易在睡不着的时候“抒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想着想着,想到了曹操、刘备、孙权,李宗吾翻来覆去地归纳总结几个人的英雄事迹,几经抽丝剥茧、排列组合,终于找到了三人的特点——
曹操心肠黑,不仅随意杀想杀之人,而且还冠冕堂皇地宣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刘备脸皮厚,一会儿投奔这个,一会儿投奔那个,而且一辈子会哭,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痛哭。
孙权本来和刘备结盟,却突袭荆州;本来和曹操争雄,却在曹丕面前称臣。可见又厚又黑,只是黑不如曹操、厚不过刘备。
这样三个人,各显神通打将起来,岂不就能三分天下吗?
想到这里,李宗吾禁不住坐起来,一边捶着床沿一边大声喊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古代那些被称为英雄豪杰的人,不过就是面厚心黑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他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上下五千年一一篦过来,由三国往上,到刘邦、张良,孙武、商鞅;由三国往下,到司马父子、唐太宗、明太祖,或者张居正、曾国藩、胡林翼等等,这些人,有的比较厚,有的比较黑,有的又黑又厚……
这一个晚上,让李宗吾终身难忘。后来,李宗吾在《厚黑丛话》中描述了当时的心情:“那一夜,我终夜不寐,心中非常愉快,俨然像王阳明在龙场驿大彻大悟,发明格物致知之理一样。”
不过,李宗吾发明厚黑学以后,并不十分自信。当时,他的同学中以王简恒的办事能力最高,被雷民心誉为“大办事家”,李宗吾于是就拿自己发明的厚黑学去和王简恒探讨。王简恒听了以后,劝李宗吾说:“你说的道理一点都不错,但我要忠告你,这些话切不可拿在口头上说,更不可见诸文字,你尽管照你发明的道理埋头去做,包你干许多事儿,成一个伟大的人物。你如果口头或者文字发表了,不但终生一事无成,反有种种不利。”雷民心也说这种道理是“说得做不得”,李宗吾于是就暂时按下了发表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