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诗宜不相信直觉,但是直觉却在困扰着她。
江雪自杀了,当她在金沙夜总会的一个私密的包间里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表达遗憾与同情。作为一名新人,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命案,她的角色是传递死亡讯息的信使。
她对面四十出头的男店长露出压抑和痛苦的表情,却不像是悲伤。何诗宜有点疑惑,痛苦和悲伤是可以分开的感情吗?
店长的回应解开了她的疑惑,他告诉何诗宜说,江雪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姑娘,没有她店里的业绩将会下滑一大半。他说起了成本,说起了回头客,甚至说起了夜总会的房租和每个月的开销,这些都将因为江雪的死亡而大受影响。
队里的长辈告诉何诗宜,没人愿意去通报死亡讯息,这会让你慢慢消磨掉对生命的敬畏,觉得死亡只是一件给别人添麻烦的事。
现在她明白了。
那个店长抱怨了一通之后,才想起一个早该开口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自杀?”
店长问何诗宜,就像他才是警察,而何诗宜是江雪的朋友一样。
店长告诉何诗宜,江雪前一天晚上还很正常,接客,喝酒,看不到任何想自杀的迹象。“似乎比平时的心情还要好一点。”店长说,平时下了班就沉默寡言的江雪,甚至对他说了句“明天见”。
明天见?
想要自杀的人会说明天见吗?离开夜总会和那个满脸沮丧的店长以后,这三个字依然萦绕在何诗宜的脑中,明天见。但是何诗宜很清楚,这算不得什么证据,队里更不会因为这句话就推翻结论重新调查。
她想起来一个人。
穿过下北街,霓虹灯渐次消失,如今的千山像这样荒凉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北区是老城区,夜晚寂静而冷漠。何诗宜在昏黄的路灯下小心地辨认着字迹斑驳的路牌,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个坟墓一般的小区。
她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
一个小时以前,何诗宜决定去见那个人。她以为只有自己听过那个名字,却没想到随口一提以后,刑侦队里竟然人人皆知,大家只知道他来到了千山,却没有任何人希望见到他,大家只是说要小心,小心他的“聪明与危险”。
她通过附近一家房地产中介的员工用内部网络找到了那个人租住的地址,这让她觉得身上的证件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用处。
何诗宜敲了敲破旧的木门,想着该如何对门内的人解释一名刑警的深夜到访,然而门却自然打开了。里面的男人没有问是谁,打开门以后也没有多看一眼,而是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你好。”何诗宜对着屋子里的黑暗喊了一声,“我可以进来吗?”
“门不是已经开了吗?”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打扰了。”何诗宜小心翼翼地踏入房内,“那我可以开灯吗?”
她没有听到答案,头顶的吊灯却亮了起来,尽管这并没有让房子里看起来有任何温馨的变化,但至少让她看清楚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样子。他体格高大,像足球运动员一样结实,他凌乱的头发已经垂落到了耳边,发梢微微上卷,胡须不知是故意留起还是根本没有打理。何诗宜在路上就在想象一个颓废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现在她有了答案。
“前辈好,我是刑侦支队一级警员,我叫何诗宜。”
何诗宜不知道该不该拿出自己的证件,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听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她在来的路上,脑中排演过很多对话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不问问我为什么来吗?”何诗宜希望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仍然没有回应。
“我是来请教前辈一些事情的,”何诗宜自问自答,“因为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故事,关于你破获的那些看起来毫无头绪的命案,关于……”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夏默打断了她,这是个好兆头,何诗宜心里想,至少他开始说话了。
“我知道,你在一年前的案件中,击毙了一名凶杀案的嫌疑人,虽然最后的审理结果为正当击毙,但是却因为那起凶杀案的受害者是你的女朋友而饱受争议,你被开除警籍……”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成功了,何诗宜想,引起一个人注意的方式,就是触碰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