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的聲音(全3冊)

不值錢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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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中國所見的怪現狀,最普通的是“時間不值錢”。中國人吃了飯沒有事做,不是打麻雀,便是打“撲克”。有的人走上茶館,泡了一碗茶,便是一天了。有的人拿一隻鳥兒到處逛逛,也是一天了。更可笑的是朋友去看朋友,一坐下便生了根了,再也不肯走。有事商議,或是有話談論,到也罷了。其實並沒有可議的事,可說的話。我有一天在一位朋友處有事,忽然來了兩位客,是□□館的人員。我的朋友走出去會客,我因為事沒有完,便在他房裏等他。我以為這兩位客一定是來商議這□□館中什麽要事的。不料我聽得他們開口道:“□□先生,今回是打津浦火車來的,還是坐輪船來的?”我的朋友說是坐輪船來的。這兩位客接著便說輪船怎樣不便,怎樣遲緩。又從輪船上談到鐵路上,從鐵路上又談到現在中、交兩銀行的鈔洋跌價。因此又談到梁任公的財政本領,又談到梁士詒的行蹤去跡:……談了一點多鍾,沒有談上一句要緊的話。後來我等的沒法了,隻好叫聽差去請我的朋友。那兩位客還不知趣,不肯就走。我不得已,隻好跑了,讓我的朋友去領教他們的“二梁優劣論”罷!

美國有一位大賢名弗蘭克令(Benjamin Franklin)的,曾說道:“時間乃是造成生命的東西。”時間不值錢,生命自然也不值錢了。上海那些揀茶葉的女工,一天揀到黑,至多不過得二百銅錢,少的不過得五六十錢!茶葉店的夥計,一天做十六七點鍾的工,一個月平均隻拿得兩三塊錢!還有那些工廠的工人,更不用說了。還有那些更下等,更苦痛的工作,更不用說了。人力那樣不值錢,所以衛生也不講究,醫藥

也不講究。我在北京、上海看那些小店鋪裏和窮人家裏的種種不衛生,真是一種黑暗世界。至於道路的不潔淨,瘟疫的流行,更不消說了。最可怪的是無論阿貓、阿狗都可掛牌醫病,醫死了人,也沒有人怨恨,也沒有人幹涉。人命的不值錢,真可算得到了極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