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指导
郁达夫和鲁迅有很深厚的情谊,二人虽然在性情上相差甚远,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作为朋友的相互欣赏。此文写于鲁迅逝世后的第五天,也许是悼念鲁迅最短的文字,却是传诵最广的名篇之一。文章风格凝练,悲悼之情中包含着沉痛的反思,故而此文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之间的悼念之文,而是代表一个民族对自己本族伟大人物的悼念。
真是晴天的霹雳,在南台的宴会席上,忽而听到了鲁迅的死!
此文起句非常突兀,将听到噩耗的震惊表达得非常准确。接下来的两段中用了一连串急迫的动作,既反映出作者对好友死讯的关切,也将一种紧张气氛传达出来。
发出了几通电报,会萃了一夜行李,第二天我就匆匆跳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
二十二日上午十时船靠了岸,到家洗了一个澡,吞了两口饭,跑到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去,遇见的只是真诚的脸,热烈的脸,悲愤的脸,和千千万万将要破裂似的青年男女的心肺与紧捏的拳头。
鲁迅的死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肉体消亡,而是一个时代或者一种精神力量的终止。
这不是寻常的丧葬,这也不是沉郁的悲哀,这正像是大地震要来,或黎明将到时充塞在天地之间的一瞬间的寂静。
生死,肉体,灵魂,眼泪,悲叹,这些问题与感觉,在此地似乎太渺小了,在鲁迅的死的彼岸,还照耀着一道更伟大,更猛烈的寂光。
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因鲁迅的一死,使人们自觉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为,也因鲁迅之一死,使人家看出了中国还是奴隶性很浓厚的半绝望的国家。
英雄是对整个民族存在品质的提升,英雄的死并不足惜,最可悲的是英雄精神的泯灭不彰,这就不是英雄个人的死,而是整个民族沦为奴隶的精神死亡。
鲁迅的灵柩,在夜阴里被埋入浅土中去了;西天角却出现了一片微红的新月。
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在上海
美文解读
郁达夫和鲁迅有着十多年的友情,但这篇悼念文,并不是从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关系来写的。虽然前面三段,用急促的动作表达了二人之间非同一般的友情,但郁达夫对鲁迅意义的认识,不是从个人的角度,而是从整个民族国家的角度来认识鲁迅。1936年,我们的整个民族和国家都陷入外敌侵略的威胁与恐慌中,对于鲁迅这样一位民族英雄,其横眉冷对的不屈的战斗精神,是我们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这样一位英雄的肉体的死亡,并不足惜,最可怕的是他的精神一同随肉体死掉,这不是鲁迅的悲哀,而是我们民族的悲哀。鲁迅的存在,证明我们不是一个苟安的民族,而鲁迅的死,也昭示我们民族的新生,鲁迅的肉体在“夜阴里被埋入浅土中”,但鲁迅的精神必须如“微红的新月”,从天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