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北乡河南的时候,儿子儿媳生养过一个孩子。不过孩子不到周岁,河南就遭了灾。包袱里的口粮在逃荒路上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一家人陷入了绝境中。口粮没有了吃糠皮儿,糠也没有了吃树皮,树皮都没得吃了,逃荒的人群中开始流行起吃人肉了。
开始还是偷偷地偷割人肉,躲起来吃,到了后来,往往人将将倒地还没死透,四周的难民就已经一拥而上,把他宰割分食了。到最后,就连人肉都被有刀枪的强人垄断,混在逃荒队伍里的强人把人根据男女老幼、新死久亡明码标价。养氏一家拖老携幼,自己不被人杀害卖肉便是万幸了,根本分不到吃。死人肉成了垄断品,襁褓里的孩子也成了扒手们下手的对象,人群里经常能听到有孩子被偷的母亲号啕大哭的声音。
一家人走到半路上,眼见都要被饿死了,养家媳妇的原本饱满的一对奶子,干瘪得像泄了气的尿泡似的耷拉下来,再挤不出一滴奶水。孩子眼看横竖也保不住了,养侉子便生了不要孩子的心。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下不去杀手,最后含着泪和同行的另一户人家换了孩子,易子而食。含着泪吃完这一顿,一家三口又撑了两天,才渡过了淮河,逃出生天。
这人伦惨剧,婆婆还没说完,小媳妇早已哭得泣不成声。道长听完原委,叹气道:“你们俎食活人,罪孽极大。但是毕竟是生存所迫,罪无可逭却情有可原,以后要多做善事,消解罪业。”婆媳二人连忙点头称是,又追问:“那孩子为何又留不下来?”道长答道:“你那头一胎孩子被人杀食,冤魂不散化成了厉鬼。接下来几胎夭折的孩子都是那小鬼转世,是来找你们讨债的!”
婆媳二人听完都吃了一惊,忙问道长:“老神仙可有办法破解?”道长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答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说出三样你们都需照办,不得有误。”婆媳俩一听有破解的办法,赶紧一阵小鸡啄米。见二人点头答应,道长接着说:“第一,要在城外道士岗(今蒙城路桥附近)给你们那横死的孩子建个坟冢。第二嘛,找个与父母双方都有血缘的孩子过继过来。第三,再生下孩子后,要给新生儿认丁、锁、刘三姓的干爹干娘。”养家婆媳牢牢谙记,连连点头。
交代清楚后,道长抄法器张罗起了水陆道场,破例给小媳妇打了醮,又画了符交代她贴在**。婆媳二人给道长供养了好几块功德钱,千恩万谢,并许下新生儿满月后再给庙里供养香纸蜡烛、香油献牲。
婆媳二人回家后按照道长吩咐,挨个照办。先在道士岗给那头胎孩子建了空冢;又在城里城外四处寻觅到了丁、锁、刘三姓的人家,天天拿着烧饼去求,好说歹说才认上了干亲。前两样都落定了,可唯独找孩子这一样最难,一直也找不到与父母二人都有血缘的孩子,要么是养家媳妇儿的亲戚跟养侉子没血缘,要么是养侉子家的亲戚跟养家媳妇家没血缘,掰手指算起跟两边都有血缘的,大抵都饿死在逃荒路上了。眼看养家媳妇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可巧,胎儿八个月的时候,这养侉子有个逃到南京的姨表弟在那边混不下去,也搬到了合肥来。他这个表弟当初娶亲,就是养奶奶给他做的媒红,亲上加亲娶的是养家媳妇的堂妹,夫妻双方分别是养家夫妇三代里的近亲。
这世上有多少新鲜事,还没等外甥来拜姨娘,做姨娘的反倒包了七八个烧饼去看自己的外甥。养奶奶到了她外甥家还没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去找他要孩子。原以为要拉下老脸央求他一场,可谁知没费什么口舌,他外甥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爽快地答应把孩子送给了养家。七个烧饼,换了不哭不闹的半大小子,养奶奶欢天喜地地领着孩子,一路上逢人就夸:“俺们娘家人都是最善的善人,不知积下多少阴功才能生出这么周正的孩子来!”
到此,空冢、认干亲、抱养孩子,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孩子降生了。
两个月后,孩子出生,是个足斤足两的大胖小子。一家人精心呵护,生怕重蹈覆辙,养侉子的媳妇就把孩子放在自己**,半步都不让别人抱走。
眼见都要定下满月酒了,养侉子的媳妇晚上睡觉时一个转身,压到了孩子身上。第二天早起发现时,孩子早已没了血色,孩子他妈哭死过去也不济事。
明明全部按照老道的吩咐办好了,可这一胎的孩子还是没养过满月,养侉子的娘恼羞成怒,赶走了抱来的孩子,日日跑到闹事的十字街上,拿起铜勺铁腕敲敲打打地骂街,口不择言地骂那老道长是那骗人钱财的神棍,骂清刹庙是那窝娼聚赌的所在,一口字正腔圆的北方话合辙押韵、敲打带唱地骂了一套又一套,好不热闹。城中的老少妇孺都围在四周看,就连日本宪兵都停脚不去巡逻,来看她猴戏似的骂街,边看边对身边汉奸说:“她的,中国大鼓书,好!”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日本军票还要赏,倒闹得汉奸哭笑不得,不知怎么向太君解释骂街与大鼓书的区别。汪伪的警察局看这闹市围观聚集的人太多,怕出点什么事激起民变,就用警棍把她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