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就是尋求新的東西,生命是新的增長,生活是新的發現。新聞的題材是生活中剛發生的最新事實,以信息求新;文學的題材是生活中積累已久的典型,以思想求新。我的文學創作與記者生涯是同時舉步的,這幾十年就在這兩個“新”字間煎熬。像熬中藥一樣,從不同的配方中提煉出那麽一點點新意的汁液。
新聞的“新”好理解,就是采寫新事實、新信息;文學的“新”則經常是舊事新作,借舊圖新。因為一個典型從成熟到理解、承認肯定要一定的時間,要有一個過程,它不可能像新聞事件那樣瞬間發生,引人注意。所以文學創作實際上是舊中求新,人、事、物是舊的,是早已存在的原物、原型,作家硬是要在這些舊事物中蒸餾出新思想和美感,這是文學的難度。當然新聞也有它的難處,要追、要搶、要靠運氣。“新聞說難文亦難,信息難追理難現。記者到老腿方停,作家至死思不斷。”
一個人如果是記者又兼作家,他就注定要受這“兩難”的折磨。說到文學創作中的最難,恐怕數山水和曆史題材了,而我又偏偏選中了它。這兩種題材最舊、最久,從一有人類,就開始了對山水的審美;從一有文字,就有對曆史的反思。前人已經堆積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文化土壤,這時你要衝破它,再發一株新芽,開一朵新花,實在是難。它比之細草嫩花,是另一種的沉雄渾厚,端莊凝豔——這是一種有根之美、深蘊之美,一種天地間的大美。好在文學是主觀的體驗,不像新聞是客觀的報道。無論多麽久遠、多麽相同的甚至就是同一樣東西,在不同時代、不同背景、不同作家的眼裏總會有新的理解,新的感受。劉勰說:“目既往還,心亦吐納。”雖然眼中的景物是舊的,作家吐納的時代風雲、國家憂思卻永遠是新的,主客雙方碰撞出來的思想和美感總是新的。所以新聞易碎,文學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