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那條狗死掉。所以,那晚在地下道,放了五百元在異國遊唱者的吉他盒。聖誕節前夕,台北寒雨,我很冷。
“親愛的Z,我繼續寫下對你的傾訴。雖然,我們始終沒見過麵——這是我對你感到抱歉的地方,你擁有我的全部心思與情感,甚至窺視了我永遠封鎖的秘密倉廩,然而我們沒有機會麵對麵共進晚餐或手拉手月下漫步。因為,你是我想象中的人物,你的存在決定於我的想象。Z,我隻能答應你,不想象別人來取代你。
“雖然沒見過麵,但是Z,隻有你能了解為何我忘不了那條狗。記號與記憶世界之間的關係如同魚餌與魚,我的記憶世界像一條活躍的大魚,不斷吞食現實生活那些淩亂、意義曖昧的碎餌,借以壯大它自己。我幾乎可以撫摸到它那虹彩般鮮豔的魚鱗,時而幻化成紛飛的桃花雪或隻有我一人與眾鳥居住的冰河世紀,每一聲鳥啼皆成藍露……然而,Z,這就是讓我痛苦的地方;當魚遇到餌,刹那之間,我不能判斷自己隸屬於魚所存在的美麗世界抑或餌所存在的破碎、喧嘩的現實世界。再者,記憶世界的每件故事、每片風景,經過漂洗、裝飾、撫慰,不僅各自發亮,彼此亦完成親密的意義係統,和諧地運轉著。而現實中觸目所及,大多是失去意義線索的廢棄零件——或片段的戀情,或醜陋的公寓鐵窗上一隻啁啾的麻雀,或蒼蠅飛繞的垃圾堆旁,一隻白貓的淒豔眼神……Z,我不可遏抑地放縱記憶像一條大魚去撿食這些微小的美好零件(一隻啁啾的麻雀、白貓的淒豔眼神、戀情)拒絕接受公寓鐵窗、片段、垃圾堆。吞入魚肚,整編它們,納入意義係統。而我開始感到恐懼,再這樣下去,會逐漸脫離現實,遁入絢爛的記憶世界不再出來。
“那條狗,Z,你已能跟我同步看見那條奔跑於鄉間小路、快樂吠叫的小土狗。它沒有固定名字,有時叫來福、旺旺,有時就叫‘狗’,好幾位婦人給飯吃,她們用自己的方式呼喊它,所以有很多名字。它是一條好動的狗,常莫名其妙興奮起來,追母雞、番鴨、野貓、田鼠或騎單車的兒童;有時,隻是在收割後的稻田跑來跑去,追自己的影子吧!